皇太后看完了礼单,命宫人将南安王府的贺礼之一搬了来。
那是一盆玉树盆景,翡翠为叶,白玉为枝。
太后带上玳瑁花镜看了看:“很精巧,是用极细的金丝穿起的翡翠叶片。”窗外秋风吹过,玉树上的叶子微微颤动,好似真正的树叶。太后不由起了兴致:“去库里将珊瑚珠子和各色琉璃珠、翡翠珠、穿过眼的珍珠都再取些来。”
然后叫黛玉一起坐在一张八仙过海紫檀木方桌前。
桌面上摆了许多珠钗的骨架,都是半成品。
旁边高几上乌木海棠花式透雕匣子里则全是穿成的珠钗。
皇太后从里面取了一个粉红碧玺珠子穿成的荷花簪在黛玉发边比了比:“本宫平日就喜欢穿珠钗玩,今日晌午闲着也是闲着,你们小姑娘脑子灵活,正好来陪我一起想些新鲜花样。”
旁边的宫女默默换了两个,麻利的整理起了桌上的工具。可见是精于此道,专门陪着皇太后做手工玩的人。
皇太后想了想:“去偏殿将周家姑娘和甄家姑娘请了来。”
不一会儿,周菱和甄然就到了。
皇太后这一宣,偏殿众诰命也就明白,估计有两个皇子妃的位置已经内定了。怪不得所有京中贵女中,只夹杂着甄然这一个江南女儿。
有些冲着皇子正妃来的人家,脸色就微变。
这机会顿时少一半啊!
薛宝钗跟在王子腾夫人身旁,神色沉静稳重大方:她也看明白了此事。只是她心里清楚,皇子正妃本就不是她能要的位置,所以并不在意。
反倒是方才黛玉陪在太后身边之事,叫她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
“宝钗,等开宴了,你去寻林姑娘说几句话。你们不是同住在贾府好几年了吗?姊妹间总是好开口的。你瞧今日进宫的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要想露脸,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太后娘娘在宴上点了你上前,不说赞你,只要稍稍提你两句就有说不尽的好处呢。”
宝钗觉得有苦难言:要早知道有今天,她一个多月前是傻了才会为湘云之事得罪黛玉!
王子腾夫人见她沉默,还以为她是小女孩有气性,于是轻轻推了她一把:“宝钗,舅母这是为你好。姊妹间争锋的事儿舅母也经历过,低头求人是不好受。但等你大了就知道,为赌一口气耽误了自己的前程,是最不值得的!”
宝钗忙道:“多谢舅母,我明白的。”
这时又有西宁王府的世子妃来跟王子腾夫人说话,她便放下宝钗,连忙叙起旧来。
周菱与甄然重新拜见皇太后。
太后娘娘饶有兴致:“本宫这儿无需拘礼,坐过来吧。”她天然有种神奇的魅力,说的话无端让人信服。
黛玉眼见着两位姑娘由紧绷到放松。
周菱肌骨莹润,一双漂亮的杏眼,看上去明媚活泼,让人一见就想起夏日粉白可口的桃子。
她先开口问过了黛玉的姓名年纪,然后就亲近的叫了声林妹妹。
甄然却是与周菱截然不同。
甄家在江南就是土皇帝,她身为甄家千尊万贵的嫡女,日子过得比公主还要强,仿佛从未低过头一般傲气。
她虽生的极美,却带着一种孤寒。哪怕在皇太后面前,她也只是守着礼节,并无半分讨好之意。
皇太后命人捧了两大本画册来,一本是各色花卉,诸如牡丹含芳、蔷薇凝露、秋菊迎霜、腊梅傲雪等,另一本则是各种吉祥的花样,有诸如貔貅芦雁蝙蝠等动物,或者福寿禄等花字不一而足。
“你们挑了喜欢的样子,叫她们用金银铜丝折出轮廓来,便可以穿珠子了。”
周菱睁大了眼睛,津津有味翻了两页,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跟黛玉分看:“林妹妹小,你先选吧。”
然后又脆生生道:“在太后娘娘这里才开了眼呢。臣女跟父亲在北疆呆了这些年,从没见过这样的玩法。”
皇太后莞尔:“那你平日都做什么?”
周菱笑答:“臣女会骑马,投壶,比男子还强呢。”说完又有些忐忑。据说京中要求女子以贞静为主,她学这些男人的玩意儿,太后娘娘不会不喜欢她吧。
然而太后只是和悦点点头:“那很好啊。等改日再来寿安宫,本宫也会一点投壶,只是十支里能中四五支罢了。”
周菱就眼睛发亮:“好,下回臣女陪娘娘投壶。”
然后低下头跟黛玉一起选花样。
周菱选了一朵开的极盛的五瓣桃花,黛玉则选了一朵带着露水的芙蓉。周菱见甄然仍旧在慢慢翻着另一本册子,一言不发被冷落了似的,便递话给她,问道:“甄家姐姐喜欢什么?”
伸过头去,见甄然的目光停在一只大雁上,就笑:“原来姐姐喜欢大雁,大雁是忠贞的鸟,是个好兆头。”
甄然目光清冷的像是冬日一泊水泽:“不,我不喜欢大雁,我喜欢雄鹰或者雄鹿。”然后合上画册:“可惜这里没有。”
周菱:……
黛玉便递上手边这本:“那甄姐姐看看喜欢什么花?”
甄然礼数周全,接过去道了一声谢。但却翻都没翻开:“我不喜欢花,花有开就有谢,叫人看了凄凉。”
一时众人都不说话了。
周菱蹙眉,悄悄拉了拉黛玉:“这人好难说话,真是孤拐性子。”
黛玉也不由感慨,自己在荣国府,有个“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考评,好多小丫鬟背后说她不随和。但如今见了甄然,才知道什么叫不好处,连皇太后的面子都不给。
但偏偏她这样的冷,又不是不知礼数的放肆,叫人说不出什么。
皇太后充耳不闻,似乎这些女孩是友好交往,或者当场打起来她都不在意。她只是将几枚珍珠穿在一起,细心的做着白兔的尾巴。
还是旁边一个宫女轻声道:“甄姑娘,奴婢会折雄鹿的花样,给您折一个好吗?”
甄然这回没有拒绝,反而有些意外之喜似的,当即点头:“劳烦这位姐姐了。”然后又特意强调:“要有鹿角,雄鹿有很威风的鹿角。”
黛玉瞧她方才不似砸场,倒像是真的喜欢雄鹿。
周菱在旁忽然道:“原来甄姐姐喜欢鹿角啊,下回我给你带几盒鹿茸啊!你要是不喜欢成片的,我就给你带完整的。北疆那边这些东西多得是。”
甄然的脸色和目光当即就凉了。
黛玉:……你们一个个真的都好会说话。
御花园梅园。
辛泓承笑眯眯:“二哥,早上好呀。”
二皇子的脸冷的,一阵风吹过来似乎可以吹掉一层冰渣。
他的目光从辛泓承移向叉腰站着的瑞王。
二皇子行礼道:“瑞王叔,您是我们兄弟的至亲长辈,原是一辈子稳稳的尊贵。可四弟此番拉了您来抓我的把柄,岂不是将您和甄贵太妃也拉扯进我们兄弟之间的私事,陷您于不义?”
瑞王皱着眉:“你说什么呢,是我拉了他来的。”
辛泓原一噎。
辛泓承拍拍巴掌:“二哥的口舌向来是能颠倒黑白是非的,我领教过许多回了。”
旁边徐莹在两人出现时就惊住了,这会子才反应过来,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然后拿袖子遮住了脸。
瑞王指着她:“你这会子遮脸有什么用呀,早干嘛去了!”
徐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二皇子冷冷看了她一眼:都怪这个女人,非私下里要见他,以至于酿成这场意外!
他转身看向辛泓承:“四弟,你我之间的过节,是我们两个的事情。但今日之事,你要闹了出去,就是毁了徐家姑娘的名节,是害了她的性命。”
辛泓承眼中是一片毫不退让的锋锐厉光。
瑞王吊儿郎当道:“怎么是他坏了徐家姑娘的名节?明明是你私会人家呀。你倒是挺会往别人身上推的,我要有你这个本事,这些年就不至于被父皇追着打了。”
二皇子心一沉。
瑞王为何这样不依不饶,方才他并没有跟徐莹再续旧情,反而是挥剑斩情丝,准备全心迎娶甄家姑娘,瑞王应该站在他这边才是。
他的不解只持续了片刻,就立刻得到了答案。
瑞王指着他道:“就你这样薄情寡义的男人,还想娶我表侄女,你做梦!然然是甄家最好的姑娘,她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她才不会嫁给你呢,她要嫁一个像她表叔我这样痴情的男人!”
辛泓承呛咳了一声。
前面那几句话倒罢了,瑞王最后一句自诩为痴情种的话实在是震惊了他。
听了这几句话,辛泓承忽然悟了:“瑞王叔,所以今天这件事不是你偶然发现的,而是你故意跟着我二哥?”
瑞王点点头:“对。然然上了京后,见过我一面。她说她不想嫁到宫里,可家里人人都逼她。”瑞王诉苦一样抓住辛泓承:“我去求父皇,去求母妃都被打了出来,连皇兄都骂我是狗拿耗子。可是然然是我表侄女,我怎么是狗拿耗子呢?所以我就一直跟着你这个二哥,想抓他的毛病。”
随后指了辛泓原喝道:“所以你不要想狡辩!从你身边的小太监收了一个丫鬟的信,到你让他引着徐姑娘过来,这些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我不许你娶然然,你这就跟我去御前——横竖指婚的圣旨没下,一切都来得及!”
二皇子脸色铁青。
辛泓承伸手:“二哥请吧。弟弟很愿意为你作证。”
他的目光轻轻划过在原地手足无措哭泣的姑娘:若是传出去叫人知道,大约这位徐姑娘真的只有一死以保全家族名声和姊妹的前程了。
于是辛泓承开口道:“二哥,这件事你不想闹大也行。咱们就在皇祖父和父皇跟前将此事说开。徐家姑娘指婚给你,也算是两全其美。”
果然徐莹的哭声顿时小了许多。
辛泓原知道今日之事无法善了,一直以来温文尔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缝,笑容里带了几分狰狞。
“你倒是会装好人!呵,其实你不过是怕我与甄家联姻罢了!”
辛泓承摊手:“二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瑞王不爱听他们兄弟间打机锋,连连催促:“快点去将此事分说明白,万一皇兄今日一高兴,头脑一热明发了指婚圣旨就坏了!”
辛泓承倒是不担心:这毕竟是以皇太后生辰名义办的赏花宴,又不是选秀,皇上除非脑子被石头砸了,否则绝不会干出当场指婚的事儿。估计得等十天半个月之后,才将圣旨颁布。
虽然人人都明白内里怎么回事,但遮羞布还是要的。
瑞王急不可耐,指挥早已准备好的心腹太监,一会儿用轿子将徐莹也带到明正宫去,一定不能叫人看见或者劫了去。
而他自己,则留下来,跟辛泓承两个人哼哈二将似的,亲自压着二皇子往御前去。
二皇子知道大势已去,也不做挣扎。连着声音都平静下来,只是吐出的话语却更加让人不寒而栗:“四弟,今日你毁了我的婚事,可是你要记住,一报还一报!”
辛泓承站住。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极为大胆的主意。
如果这个主意行得通,或许自己不必抱憾终身。
他侧过脸,面对二皇子露出了个张扬的笑容:“二哥,这你就想多了。父皇从来偏爱我,这场赏花宴是为谁办的,你不会不明白吧。今日你的婚事毁了,从此不但失去甄家这个助力,只怕还会得罪甄贵太妃。可我跟你不同,父皇会为我择一个母家姻亲众多且皆有实权的女子为正妃。”
在二皇子要吃人一般的目光里,辛泓承继续慢慢悠悠,用一种很欠打的语气说道:“不光是正妃,还有侧妃呢。我的侧妃必然也会出身高贵。
可二哥你有没有想过,徐御史不过从五品,他家女儿做了你正妃,你的侧妃怎么办呢?总不能出身比正妃还强吧,哈哈,你说你的侧妃会是正七品主事的女儿呢,还是索性就是从九品吏部司务之女呀。
不好意思啊,二哥,我忘了,司务这个官职从咱们父皇登基起,就作为一个闲职被摒弃了。”
二皇子最看重就是地位出身,辛泓承故意句句戳他的心窝子,果然叫他气的心肝脾肺都疼。
主要是辛泓承说的这些假设,很可能成为事实!
辛泓原忽然转身抓住了辛泓承的衣领。
埋头赶路并没有理会他们说什么的瑞王吓了一跳:“哇,你们不要现在打架好不好,等了结了这件事,你们去我府上,十八般兵器都有,你们打掉头我都不会管的!”
辛泓承从未见过二皇子失态至此,他抬手拨掉二皇子的手:“二哥,何苦来着,成王败寇,你输了就要认。”
然后也不整理的自己的衣襟,就这样皱巴巴的。
辛泓承指了指自己的衣领:“瑞王叔,王叔,你刚才看见了,他抓着我领子要打我。”
瑞王还需要辛泓承作证,立刻狂点头:“我看见了,一会儿我就告诉皇兄,辛泓原被你我撞破此事,恼羞成怒,对你饱以老拳,狂风骤雨般当场将你打了个半死。”
辛泓承:“嗯……也不必这样夸张,算了,还是我来说吧。”
瑞王表示你行你上:“你来你来,皇兄听你的,不听我的。”
两人一唱一和,将二皇子眼珠子都气红了。
他望着辛泓承酷似宣合帝的侧影,恨得发狂:他是真心喜欢过徐莹的,她温柔美丽对他全心全意,可他不能娶她,否则拿什么与辛泓承争?!
父皇偏心至此,辛泓承有了钟家杨家,父皇居然还嫌不够,还要给他在京中遍寻名门贵女,为他更增助力!
不,即便他跟甄家的姻亲毁了,他也绝不会看着辛泓承如愿以偿!
桌上的西洋自鸣钟刚敲过十一下时,寿安宫中有女官匆匆进来,附在皇太后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太后神色如常,只是目光不动声色的漫过甄然的面庞。
从明正宫走出来的辛泓承,身上还沾染着龙涎香的气息。
方才他将梅园诸事都告知了宣合帝,旁边更有瑞王的撒泼打滚,寻死觅活加持,皇上大怒。
这会子已经亲自带了二皇子和瑞王去见太上皇了。
结局已定,辛泓承并不准备跟着去落井下石:自打进了宫后,太上皇对他的态度就有些难以捉摸,这种时候还是不去为妙。
辛泓承并未回文德宫,而是径直来到了如意馆。
今日寿安宫有赏花宴,偌大的如意馆,数十名画师都派了出去,为此盛事作画。
往常有些拥挤的如意馆,此时显得格外冷清。
辛泓承熟门熟路,直扑自己的老熟人张老画师。
张老画师因辛泓承扮成小太监之事,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如今一听什么赏花就手打哆嗦,所以今日并未去寿安宫,而是留下看守如意馆。
不但如此,自从上回的事儿过后,他便准备告老还乡,如今批文都下来了,三日后他就可以收拾包袱荣归故里。
以后拿着宫里如意馆画师的名头,在家乡的望族中教教学生,便可以过清闲富贵的日子。
辛泓承跟张画师有渊源,前两天听说老先生要告老返乡,还特意命红掌来送过一百两银子作为盘缠。
毕竟后宫妃嫔也不会天天叫人作画封赏,画师们绝大多数都是靠着微薄俸禄过活,没什么油水。
但辛泓承今天来,却不是为了跟张画师告别。
张老画师手抖得将茶盅砸在地上,山羊胡也跟着颤抖,不可置信道:“殿下,您,您说什么?”
辛泓承耐心的重复道:“在出宫前一晚,帮我办件事。到时候,你装的酩酊大醉,找机会在陶画师或者尹画师面前,透露出我曾经为见林姑娘装扮成如意馆小太监之事。”
张老画师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幻听,直着嗓子喊道:“殿下,我这条老命还是要的!”
辛泓承微笑:“你的盘缠,再多加五百两。”
张老画师忽然就不抖了:“微臣愿为殿下做事!”
他本来就要告老离宫,这两句醉话说了就可以跑路,能换五百两很值得。
辛泓承笑容愈深:“除了这个,你还要‘不小心’透露,自己所画林姑娘的一张侧影底稿不见了。而当天我恰巧来过如意馆选画。”
张老画师惊呆了:“殿下……”他哪里来的胆子,暗指皇子做贼偷了他的画呀?
辛泓承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这句话值一千两。”
张老画师目光中流露出破釜沉舟:“微臣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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