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腾夫人刚走,薛姨妈就激动的把女儿叫出来开始商议。
宝钗见薛姨妈十分感激的样子,连忙劝道:“母亲很不必这样,舅母也只是为了自家罢了。
“京中明眼人都知道,能争太子位的不过三位皇子,如今林妹妹是准定的四皇子妃,舅舅舅母自然要跟贾家老太太联络感情,而我这边不过是埋一条暗线,来日若是……他们在二皇子跟前自然也有情分。”
薛姨妈被女儿的一盆冷水泼清醒了:“也是,从前你的婚事她可不这样上心,送来个襄阳侯府的庶子就开了恩似的。”
宝钗倒是看得很明白:“人情冷暖就是如此,薛家如今势单力薄就是要求人。舅母从咱们这里交换不到好处,若有好给咱们家,自然是施舍。”她唇角带着略显讥讽的笑容:“所以她犯不着为我费心。可如今我眼见有前程可去,将来说不得能换来好处,舅母的脸色当然不同。”
要是鸳鸯或者周眀薇在,就能贡献一句现世的名句:王子腾夫人这就是精准的做到了你是什么货色,我就是什么脸色。
宝钗低头用手指轻轻划过桌面:“母亲,这事儿我会好好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做。”
虽说成事在天,可人不能只张着嘴等天上下米吃。
父亲过世,她随着母亲一路来京,除了为着薛蟠避祸,自然也想要振兴薛家家业,难道千里迢迢来是为了嫁给一个襄阳侯府庶子的吗。
马车上,周眀薇不禁发问:“姑娘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黛玉声音柔缓:“我瞧过四殿下的信,里面细细说了明妃娘娘递上的侧妃人选,皇上和皇后娘娘又是怎么敲定的流程。”
“方才宝姐姐所作所为实在矛盾,要说找我诉苦,可又什么要求都不曾提出。打扮的又光鲜亮丽,莺儿说话更是句句带刺叫人生气。这样矛盾的作为,是为着什么?”
周眀薇发愣:“为了什么?”
黛玉一笑,拉着她的手:“好在姐姐不用跟我进宫呢。听娘亲说,来日将姐姐和鸳鸯姐姐一起好好送出门,天下之大随你们逛去,我听着都羡慕。”
如今周眀薇跟鸳鸯的身份黛玉都清楚,倒是辛泓承的人人都瞒着她——这样的要紧事,应该两个人自己说清楚,旁人不能置喙。
周眀薇哈哈一笑:“这句我听懂了,你这是拐着弯骂我傻呢!”
然后又追问:“那薛大姑娘这到底是干嘛呢。说起来我也奇怪,姑娘在孝期,大长公主赐的蜀锦再好因颜色不合适都穿不得。可薛大姑娘就这么一身蜀锦光彩夺目的跑了来,要说是炫耀还可,但诉苦实在是不合适。”
黛玉想起这两年来跟宝钗的来往:“说起来,我们或许是天生不和吧。人人都夸宝姐姐和气心善,可我偏觉得她故意妆模作样。其实论起来,我也知道她读书甚多才华出众,在姊妹里应该是与我最说得来的,可偏生我宁愿跟二姐姐在一起,也不愿意与她多说。”
周眀薇拍拍她的手背。
黛玉继续道:“宝姐姐大概也能感觉到。再加上上次云妹妹的事,她也该明白,我不喜欢她。”
“这会子这样做,我倒觉得,她不是指望我帮忙,倒像是指望我在皇后娘娘跟前说她两句不好似的。”
到这儿周眀薇也就明白过来,只是不解:“可是,可是已经晚了呀。”
黛玉点头:“宝姐姐并不知道已经晚了。”
是啊,连皇子正妃都没有完全过了明路,何况是侧妃,不过是帝后心里有数罢了。甚至明妃现在还在提心吊胆——杨皇后为了叫她多担心两天,将此事按着不说,准备等明妃求上门来再气她。
黛玉语气里终于现出了从前常有的忧愁怅然。
如今她说话已经学的语气温文,不露情绪。这样的怅然实在是很少有了:“真是令人心酸可怜。”
周眀薇诧异:“薛大姑娘都利用到姑娘头上来了,你还觉得她可怜?”
黛玉摇头:“哦,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为女子皆是可怜。”
可怜女子一生,飘若浮萍,无论怎么挣命,好像都是无用,被人一口决断。她与宝钗在婚事上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天子的一道圣旨,一点圣心。
黛玉侧首微微一笑:“但她可怜她的,我为难我的,彼此两不相干就好。但她要为自己来算计我,我干嘛还要怜她容她,这种事儿是莲花台上的观音菩萨做的,我可做不来。反正我小性儿爱计较她们人人都是知道的,从前话里话外不都是‘体谅’我身子弱脾气差,‘让’着我的性子吗。”
黛玉自入宫去,而不必入宫的葛嬷嬷,回头就去贾敏跟前,将今日清晨的事情说了一遍。
贾敏亦是转瞬就想通了王家薛家的意思。
不免冷笑:“真不愧是王子腾的夫人,八面玲珑,两边讨巧做人。只是人这一生,也不能光想着占便宜不吃亏吧。”
贾家子孙无能,又与王家是姻亲。
贾敏深知,贾代善过世后,太上皇便将京营节度使的位置给了王子腾,除了他自己的本身,自然也有四大家族,尤其是贾代善本人的体面在里头。
可现在风水轮流转,换了皇上登基,王子腾又想踢开故旧去报新皇子嗣们的大腿,还一抱抱俩,是不是算盘打得太精明,把别人都当傻子了。
贾敏膝上盖着一条烘的热热的软毯,凝神想了想问道:“王子腾大概快要出京了吧。”
九省提督不是白干的,老坐在京里算怎么回事,各省跑起来才行啊。
越是临近年底,才越是要催督、稽缓,各处查验。
贾敏记得,当日林如海还在时,曾与她说过,四大家族如今唯有王子腾权势过人,又确实有才有识——倒不是他不想当着妻子说说舅兄们的好话,实在是贾赦贾政在仕途政绩上头让他无话可说。
所以王子腾在京时,贾敏再想把二房踢出去,都得暂且忍耐,这种事一下子分不成的话,伤了脸面不说更是打草惊蛇。
鸳鸯细声细气道:“要不咱们去信问问四殿下。”
贾敏摇头:如今她并不想多麻烦辛泓承,人的情分是有限的,譬如再好的亲戚假如不知进退,总是给人添麻烦也会生出芥蒂来。
她忽然道:“这些年我懒怠出去会客,凡有帖子,除了四王八公的老亲,一般都推了是不是?”
鸳鸯灵机一动:“老太太要重出江湖了?”
见贾敏点头,不由笑道:“您这时候出门,真是再体面没有了。自从林姑娘的喜事出来后,多少人家想请您去坐坐呢。”
夫人外交的场合,消息最为灵通。
贾敏颔首:也不单为此,王子腾不走顶多让她忌惮,说到底分家是贾家的家事,何况王熙凤也压在大房,王子腾就是再心疼王夫人这个妹妹,也是有掣肘的。
这一出门,除了打听王子腾的动向,贾敏还预备提早放一放准备分家的风声。
虽说京中世家夫人多是管家理事教养儿女忙碌不堪,可到了老太太辈分的,多半都是儿媳管家自己享清福。既然清闲就生出无聊来,谁家有八卦新闻,这些老夫人们最是门清。估计贾敏这里才露出一点二房行事不当的苗头来,回头满京里都会传遍。
贾敏准备出山,会一会这批故人——再往前二十年,她跟在贾母身边也都是见过这些人的,不过当时她们是长辈,现在却可以平辈论交了。
再次入宫,黛玉便处处觉得不同。
首先来引导的宫女太监便上了两个档次,再就是杨皇后带着她拜见皇太后时,太上皇居然也在。
太上皇年近七十,对这么个小女孩已然不必在意男女避嫌之说。
到底是嫡孙的正妃,太上皇也不会拿着这事置气。
黛玉出身林家,又养在贾家,这两家都是太上皇当年的亲信肱股之臣,若非如此,就算辛泓承爱慕旁的姑娘,出身不堪,太上皇也不会拿正妃之位惩罚孙子的错处——在这点上,比不管徐家势弱,当即把徐氏女塞给二皇子的皇上公正许多。
此时太上皇亲眼见黛玉举止温雅,言谈有物,竟是满腹诗书一颗慧心的样子,就更是放心。
又与她说起当日钦点林如海为探花郎的旧事,不免感慨几句。
太后在旁劝慰一番,对黛玉倒是跟从前一样:“等明儿再来本宫这里串珠花吧,刚得了两盒好的翡翠珠子。”
之后太上皇曾拎了皇上问这样的儿媳妇还有什么不足,皇上当场表示父皇英明让他拨乱反正,有醍醐灌顶之感。
太上皇见皇上最近确实“浪子回头痛改前非”,对几个儿子一视同仁起来,甚至将太常寺刘运之嫡女都给了二皇子做侧妃,日常询问上书房的师傅也各个儿子都问到。甚至还特意拨了个会认字的女官去教六皇子背三字经,太上皇也就放过了皇上。
至于心里偏不偏心,太上皇就不管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心里有个偏爱很正常,但做着皇上,做着父亲,行为就要正。
将来孩子有没有出息是一回事,你做父亲的,不能先伸手帮扶一个,打压另一个。
好在最近境内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有点真龙运势:今年北疆外夏日大旱,饿死了许多马匹牛羊,草原上的部落各自休养都来不及,一反常年的居然没有来打劫。
皇上很是省心,就继续忙着屯兵戍边,开垦荒地,倒是让边民们的生活有所起色。
太上皇见皇上在朝政上倒是明白,就当真渐渐放手了许多事,专心致志用管教孙子们来丰富退休生活。
辛泓承压力山大:从前皇上一个人把严父慈母都包圆了,对他并不如何严格。可太上皇是军伍出身的脾气性格,那真是严父加上严祖父。
从那日考完策论后,太上皇就命内务府当即赶制出一支翠玉手柄的老竹做的细板子,但凡到上书房就拎着。
这一月余,谁身上都少不得挨上两下,太上皇不搞伴读代为受罚这一套,该是谁的罚就落在谁身上。
当然伴读犯了错或者不上进也是一样要打的。
最惨的就是贾宝玉:因为是贾代善的亲孙子,太上皇在一众伴读里总是格外关照他——具体体现在查他功课最多打他板子最多上,这也罢了,贾宝玉同学十日一回府,还要挨贾政的打。
偏生其余四位皇子成婚有望,来日便可出了上书房领差事。可他陪读的五皇子刚刚十一岁,算来他还有好几年的打要挨。甚至可能因为分担竹板的人少了,而均摊到更多的打。
贾宝玉吓破了胆,几乎恨不得兑现了儿时的戏言,当场出家,再不必受这些零碎的折磨。见了太上皇比见了贾政还要畏惧,本来会背的书也吓得忘了五成。
搞得太上皇一颗火热的心渐渐熄灭:他还想着将贾代善的余情分给贾宝玉些,来日让他做个官呢,可架不住他想做诸葛亮,贾宝玉却向着刘禅的方向一路狂奔。太上皇再念旧心软,也只能作罢。
还是自己的孙子们好啊,无论怎么疾言厉色,压榨打骂,都是一副一心向学矢志不渝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模样。
对此,辛泓承表示,没办法,谁叫家里有皇位要继承!
杨皇后原本见了黛玉就高兴,现在又生出别样的亲近来。原本还顾忌着黛玉是外臣之女,许多不能说的话,现在全不用管,尽可以倒给黛玉,什么后宫烦难事都说给她听。
黛玉倒也用心听着,与辛泓承信中所说相互映照来看。
“这是东北那边新送来的小核桃。”杨皇后将一碟子核桃仁推向黛玉:“唉,承儿那孩子从皇上那替本宫求来的,难为他一番孝心。”
说着儿子的孝心,杨皇后还是愁眉苦脸,邹女官在旁就笑:“林姑娘不知道,娘娘想做成琥珀核桃吃,叫四殿下给挡了回来。如今不管是御膳房还是小厨房,都不敢接娘娘的话。这两个月,我们份例里的糖省了许多呢。”
糖在古代算是奢侈品,尤其是要做琥珀核桃仁的冰糖,更是要拿了条子特意去领。
杨皇后无奈:“咱们凤仪宫又不是吃不起。”
静素就推了推周眀薇:“娘娘,咱们这里现站着一个好大夫呢,吴太医当日都夸过这位周姑娘医术的。你叫她说说,这糖是不是要少吃。”
周眀薇面对杨皇后期待的眼神一个头两个大。
不由想起当年在医院实习的时候,许多家属管不了病人,就全推给医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大夫你把病情说的严重些一定让他戒烟戒酒啊!
于是周眀薇铁面无私点头:“糖油都要少吃。”
杨皇后萎靡不振。
一时外面宫人报王中来了,杨皇后忙命宣,然后扭头跟黛玉解释:“是承儿身边的贴身太监。”
王中进门后给杨皇后请过安,又对黛玉请安问好,虽然口称还是林姑娘,但态度上已经升级为给皇子妃请安的态度了。
王中这会子来还真不是辛泓承有什么话要说,毕竟辛泓承此时还在太上皇眼皮底下水深火热呢,这是王中私下跑了来的。
除了正事,也有点私心,想提前在未来的女主子跟前混个脸熟。
他对皇后点头哈腰:“娘娘,上回您赏的消肿祛瘀的膏子用完了,奴才请您再赐下些。”
杨皇后便命静素去拿,然后心疼道:“太上皇又罚他们哥几个了?这哪里是看孙子读书,分明是当年他老人家捉敌审贼的情形!皇上也忒狠心了,就这样把儿子们扔下不管了?”
邹女官及时为杨皇后刹车,阻止她从心疼儿子的正确思想转向怨怼皇帝的危险行为。
黛玉低了低头,觉得心里微微一颤。
他信里只说太上皇管教严格颇为辛苦,可不曾说总要挨打啊。
杨皇后又嘱咐了许多话后才放了王中去,然后忽然转头拉着黛玉的手恳切道:“你放心,太上皇虽然狠一些,但手下极有分寸,绝不会破皮留疤,更不会伤到面容坏了相貌。”
这话一说,黛玉顿时脸通红。
邹女官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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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放我出家吧,我家里又没有皇位要继承,为什么受苦的总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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