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槟城市中心附近。
沈君辞离事故地点已经相当近了。
车辆行驶过去过程,不过是短短一分钟,可就这一分钟,却是如此漫长。
警车终于停在了距离爆炸不远处。
等走近了,他们才发现,眼前境况远比想象之中还要惨烈。
沈君辞面前是一片火海,地上有数个燃烧点,从车中飞出碎玻璃,被炸飞到扭曲座椅,甚至还有人残肢……
警方已经尽力把伤亡降到了最低,但还是有不少人受伤。
有伤者在哭喊着,还有人头破血流,呆坐在地上。
入眼是红色血,黄色火,闻到是一股浓烈焦糊味,皮肤能够感觉到时不时扑面而来热浪。
幸好消防车一起跟了过来,救护车也及时赶到,消防员迅速对还在燃烧着车身灭火,还有医护人员开始救援伤者。
沈君辞下了车,在这纷乱得像是地狱一样现场走过。
曾经在血海尸山之中面不改色他此时却害怕了,他从未如此惧怕死亡。
杂乱之中,沈君辞生怕下一秒会看到一具焦糊尸体,他害怕那是顾言琛……
“他快不行了!快救人!”
“那边还有一个!”
“救救我,救命啊!”
“顾言琛……”沈君辞开始还是在小声叫着,问着。
直到看到倒地呻|吟受伤者,他本能地蹲下身,伸手帮着束紧了止血带。随后他又帮助救出了两个人,有人来抬走伤员,沈君辞认出是位市局同事,他拉住那人问:“你看到顾言琛了吗?”
“不知道,我没看到他。蓝宝昌被炸死了,还有其他死者。”
一旁有位特警队员注意到了沈君辞,迟疑了一下说:“顾队他,好像刚才在车里救人,当时有人开枪,再然后我就没有见到他了……”
听了这句话,沈君辞耳朵里忽然腾起一阵鸣音,他心脏瞬间暂停,有血腥味不断涌上,手不可抑制地在颤抖。
“顾言琛!”他抬起头,终于是喊出了那个名字,可是很快,他声音就被淹没在了现场各种嘈杂声音里。
随着时间推移,爆炸余韵渐消。
身边都是急匆匆忙着救人人,现场逐渐有序。
大巴上火势渐灭,可以看到上面有几具尸体。
同行法医上去先行检查,作为法医,沈君辞却一时不敢上去,他头一次如此惧怕那些尸骸,他立在不远处,手脚冰冷,感觉自己仿佛是缕孤魂野鬼。
柳殊荣看出来他脸色不好:“沈法医,我们这里人手足够,你先在下面帮忙吧。”
沈君辞道了一声谢。
不过短短几分钟,更多支援到了,有几辆救护车拉着伤员离开。
“沈君辞。”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沈君辞猛然回头,看到有个熟悉人影立在不远处,那人满身血污,脸上和身上带着一些灼痕。
那是顾言琛!
爆炸发生前,顾言琛从班车内飞身跃出,跑出去了一段,躲过了那场爆燃。
劫后余生他马上就加入了救援,现场人多,他耳朵在爆炸之中受了影响,现在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看到顾言琛那一瞬间,沈君辞觉得自己那颗心似乎又回到了胸腔。
他穿过了满目疮痍现场,缓缓走近了那个男人。
顾言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低头看着他。
四周火光,映照了沈君辞苍白脸颊。
随后沈君辞忽然张开双臂,走过去伸手紧紧拥抱住了他,他比顾言琛要稍微低一点,下巴正好埋在他颈窩处。
顾言琛回抱住了沈君辞。
沈君辞低下头,埋在顾言琛肩头,他手抓着顾言琛衣服,拉得紧紧,骨节都发了白。
顾言琛也双臂用力收紧,他搂得那么紧,像是想要把眼前人融入他身体之中。
他们胸膛紧紧贴在一起,可以听到彼此心跳声。
沈君辞以这种方式,庆祝了顾言琛劫后余生。拥抱了片刻,他松开了顾言琛道:“还有工作,我去检验车上尸体……”
顾言琛拍了拍他,以示安慰:“我们尽快处理现场,只要抓住甄家旭,一切就结束了。”
听了他话,沈君辞忽然停住动作,抬起双眸轻声道:“不对……”
顾言琛问:“什么不对?”
“事情不对……”找到了顾言琛之后,沈君辞内心平静下来,他终于可以冷静思考。
沈君辞此时才反应过来,在脑内复盘着今晚一切。
劫车发生得太过突然,停电更是让人猝不及防,但是沈君辞能够感觉到,就像是当初杀害林向岚是为了掩盖鹿鸣山秘密一般,他们现在所看到,并不是一切真相。
在过去交锋里,沈君辞一直是正义方执棋者,而甄家旭是河图商会幕后人,他们周旋已久,过招数次,沈君辞对甄家旭行事风格非常熟悉。
他整理思路道:“甄家旭是一个残忍又聪明人,他就算是想要报复市局,报复我们,也不会做多余事……策划一起这么大事件,这么做对他来说不值得。”
甄家旭策划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杀人吗?单纯泄愤吗?
他早已经不是血气方刚年轻人,是一只老谋深算老狐狸。
清水是在甄家旭授意下做这个策划,他们不可能做没有意义事。
如果真想要杀人泄愤,他们可以让狙击手冲进市局,甚至可以直接在市局门口引爆危险品。
为什么要找到蓝宝昌,从化工厂开始劫车,让人们恐慌,让整个城市停电,折腾这么一大圈?
杀掉这些人,做这些事,除了增加他罪行,带不来任何好处。
除非……甄家旭还有别隐藏计划。
想到这里,沈君辞抬头仰望,夜空之中,有着星星。
整个城市陷入了大片黑暗,唯有那栋高高滨城商厦有着备用电源,亮着灯光,仿佛是在漆黑海面上一座灯塔。
沈君辞瞬间想清楚了一切。
沐誉为,清水,这些人不过是甄家旭手上棋子。
他开口道:“这是声东击西!”
“事故只是为了制造混乱,吸引警方和所有人注意力,他是为了要逃!”顾言琛也猛然反应过来。
沈君辞道:“槟城商厦顶层平台,是直升飞机升降台。”
“我们尽快赶过去!”顾言琛当机立断。
这才是甄家旭暗藏在表征下真正目,幸而沈君辞足够机敏。
顾言琛顾不得去包扎身上伤口,他去叫了几名赶过来警员,准备赶往滨城商厦。
随后他又想到了一点,低低骂了一声:“逮捕令还没下来!”
沈君辞皱眉。
停电前,警方抓捕甄家旭拘捕证检察院还没有批下来。现在通讯断了,根本就联系不到那边。
再往深处想,甚至这断电目之一,可能也是为了拖延批捕手续批复时间。
现在警方批捕流程也早就实现了电子化,可是在这停电夜晚,手续不全成了一种拖累。
这老狐狸如意算盘真是一箭多雕。
他们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从数码中心赶过来余深骑了一辆电瓶车也来到了现场,他把车停在了路边。
还没等他下车,顾言琛就走过去道:“余深,你来得正好,尽快去检察院,找王检察长签一张甄家旭逮捕令!”
没有电子流程,那他们就回归纸质,真人去催。
余深得了命令,唉了一声,骑上了小电驴,又飞驰而去。
顾言琛拎上枪,他和沈君辞带着一队警员上车,向着槟城商业大厦开去。
这里距离那边不远,开得快一点,只需要五分钟左右车程。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夜晚,槟城商厦楼下。
历仲南终于赶到了这里。
在停电前,他就和沈君辞通过电话,从沈君辞那里得知霍蕾去自首前和甄家旭在一起,她还在滨城商厦见过丁玥染和沐誉为。
历仲南那时候就隐约有些不好预感,他急忙用最快速度赶到了这里。
商厦门口,甄家旭保镖还在,一共有十几人,正站在一起议论着远处爆炸。
历仲南从衣服里抽出了一根甩棍,轻轻一甩,尖头膨出。
这东西又名伸缩警棍,不易致命,但是打人极疼。在国内,这属于合法防身武器,只要不上地铁和飞机,随身可带。
历仲南今天穿了件风衣,走路带风,手拿甩棍,气势汹汹。
他毕竟是曾经重案组组长,见过大场面,之前他在职时候就曾经用这甩棍一对五,打过好几名拿着刀歹徒。
此时历仲南面对那些保镖神色不改,举步上前,径直往大厦大门走去。
十几名保镖一时都被他震住了,拦着问:“今天这里停业,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历仲南看了看对方人多势众,没有直接开打,而是先礼后兵,礼貌道:“我找甄家旭还有沐誉为。”
保镖拦住他:“我们没听甄老板说有访客,今天这里谁也不许进!”
“我有重要事,要么你们放我上去,要么我打趴下你们,自己上去。”历仲南说着话一挥手中甩棍,招了招手,“你们如果想打架可以过来,我奉陪。”
他那副气定神闲样子,真有点隐世高手样子,保镖没让开,但是也没有人上前。
有人呵呵一声:“口气不小,你以为你是叶问吗?有本事就……”
话没说完,历仲南闪电般出了手,手里甩棍啪一声,直接打中了那人脖颈,那人后面话就卡在了喉咙里。保镖还没抬手反击,第二棍又到,横着一扫,直接击中了软肋,那是打人最疼地方,保镖疼得蜷身。历仲南第三棍抽是他后背,嘭地一响,从声音判断就觉得很疼。
那小保镖连声惨叫,竟然没有还手之力,几棍下去,历仲南留了手,保镖身上肿起来了红痕。如果他再用点力,至少皮开肉绽。
历仲南一脚踹到那小保镖身上,说话依然礼貌:“我赶时间,没和你们开玩笑。”
没想到真是个练家子,有保镖招呼其他人:“他就算能打,也只有一个人,大家一起上……”
“拦住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升职加薪?”历仲南打断了他话,迈步向前,那些人就开始后退。
历仲南道:“甄家旭已经自身难保了,还管你们这些?今晚爆炸案就是他做,警察就在赶来路上,你们要是不想被抓,早点从这里让开!”
那些保镖们在这里也看到了远处爆炸,一时面面相觑。
为首一位还想反驳:“甄老板让我们守着,我们领了工资,就得完成这份工作。”
历仲南继续道:“你们平时跟着甄老板做保镖,知道他都做些什么事情吧?现在他已经被警方通缉,你们下个月工资在哪里都不知道,要表忠心也得挑个好时候,否则进监狱可不是闹着玩。”
几名保镖常年跟着甄家旭,自然知道甄总过去做是不正规生意。
他们对最近事也有一些耳闻,之前韩清逸还有盛千城被抓,兄弟安保公司被查这些事情他们都知道。
而且,今天下午霍蕾跑到了市局,这事情也很蹊跷,大概公司真是离倒闭被查不远了。
现在他们又听历仲南这么一说,有点动摇。
打工人何必那么真情实感?
历仲南把当年规劝犯罪份子那点教化功力都使了出来,把甩棍在手里拍了拍:“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就当没看到我,放我上去,你们也省点力气。”
历队原则就是能动口绝不动手,最好不战而屈人之兵。以理服人,以己度人。
他内心焦急万分,心急如焚,可是表面上让对手们一点也没看出来。
这听起来是个划算生意。
保镖们耳语了几句,觉得真动手可能打不过,白挨顿打不说,还浪费时间,真就乖乖让开了。
历仲南松了一口气,要真打起来话,这么多人怎么也得纠缠个十几分钟,到时候肯定是两败俱伤精疲力尽,他生怕赶不及救人。
现在三分钟解决了问题,还可以节省体力。
“谢谢。”历仲南礼貌谢了那几名保镖,又问,“甄家旭在多少层。”
有位保镖道:“27楼,别说是我们放你进来,就说是自己溜进去。”
历仲南一路跑进大厦,这楼是在甄家旭名下产业,整座楼今晚早就被他清空了,历仲南进入电梯,按下按钮。
电梯飞速上升,不过短短数秒,叮一声,停在了二十七楼。
大厦一层有上千平,历仲南下了电梯,刚开始寻找房间就听到了几声枪响……
五分钟前,槟城商厦,27楼宴会厅。
沐誉为拔出了枪,举枪顶住了丁玥染头,他没有急着开枪,而是转头对甄家旭道:“甄哥,给点私人空间,我来处理家务事。”
甄家旭道:“你可别心慈手软。”
沐誉为道:“不会,只是这小子毕竟是我养大,是我最疼爱儿子。就算是只狗,喂了这么多年也多少会有点感情。我还有话想和他说,让我和他玩玩,好好送他最后一程。”
甄家旭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完全没有反抗意思丁玥染,他岁数大了,并不准备看这血腥一幕,沐誉为这么说正合他心意。
甄家旭转身道:“飞机快来了,我去楼上等你,杀了他以后你尽快过来。”
他预订直升飞机还有十分钟才到,爆炸计划失败打乱了他们整个计划。
甄家旭走出房间,屋子里只剩下了沐誉为和丁玥染。
沐誉为紧了紧手里枪,他还是一时没有扣下保险,对着今晚发生一切,沐誉为又气愤又惋惜:“丁玥染,一手好牌,你就这么玩砸了?!我明明准备把公司,把所有钱都准备留给你,我疼了你那么久……”
丁玥染忽然抬头,把一旁笔记本电脑拍向了沐誉为,沐誉为话还没说完,还想多感慨几句,结果直接被笔记本拍了脸,丁玥染抱着头道:“沐老板,有些人会死于话多。”
沐誉为挨了一下,气得肺都要炸了,拉下了枪保险栓:“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丁玥染见好就收,笔记本扔出去了,他也没指望自己赤手空拳就能打得过拿着枪沐誉为。
丁玥染往沙发后面躲:“你别做梦了,甄家旭旁边,可是没有给你留下位置。他趁机先溜了。”
沐誉为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挑拨离间?!”
他再不留情,直接开始射击,砰砰两枪,子弹循着丁玥染声音而走。
丁玥染溜得飞快:“城市电力最多还有几分钟就会恢复,警察也快来了,信不信由你,如果你杀了我,你就是下一个。”
丁玥染说着跑过窗边,沐誉为带子弹有限,他枪法并不好。拖到肉搏,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沐誉为跟着他身影,几枪打在了钢化玻璃上,落地玻璃窗被打出了一排弹孔。
这枪是小弹匣,八发子弹打完,沐誉为低头似乎是在换着子弹。
丁玥染停了下来,思考着怎么把枪夺过来,他还没能靠近沐誉为,沐誉为一个回身,直接向他方向冲了过去。
丁玥染完全没有防备,他感觉寒冰一般刀刃刺入了自己腹部,下一秒才感觉到了剧痛。
沐誉为往前使力,笑着说:“臭小子,论脑子我不如你,但是论打架,你爸爸还是你爸爸。你以为我为什么刚才不一枪崩了你?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了你吗?”
沐誉为说着话,继续用力,刀子直接深插,没入了刀柄。他目光凶恶,犹如恶狼:“对于你这种小兔崽子,我觉得直接杀了你是便宜了你!你做了这样事,不把你大卸八块,难解我心头之恨。”
丁玥染呃了一声,他血顺着衣服流下来,额头出了冷汗,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想明白了,沐誉为打手出身,酷爱酷刑。放水是故意,破绽也是故意,他不是在换弹匣,那时候就趁着低头把刀拿在了手里。
他太熟悉沐誉为了,这是沐誉为抓住猎物习惯,就要让人觉得还有希望,再把那希望一点一点掐灭了,弄到人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杀人诛心。
丁玥染吐出一口血,唤回了瞬间神智,他望着沐誉为,嘴角浮起了冷笑。
沐誉为搅着手里刀:“死到临头了,你笑什么。”
丁玥染双手按住沐誉为想要拔出刀手:“那我倒要看看,我们谁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