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雪只觉得后背的汗毛一下子全立起来了,她回头又看了梅花树一眼,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还是让她不敢再看第二眼。
她恶狠狠对韩君烨道,“是谁教你说这些话的昙芸那个贱蹄子是不是”
韩君烨一张包子脸上是懵懂而又木楞的神色,“父亲说,娘亲弹的曲子真好听。”
这句话让江晚雪脸色又煞白了几分,曾几何时,她同韩子臣也年年寒梅树下抚琴奏箫
她回头望了一眼寒梅怒放的梅花树,树上明明什么都没有,但她眼底还是变得惊恐起来,嘴唇也哆嗦着,逃一般的离开了庭院。
韩君烨看着他娘离开的背影,一双黑葡萄般的眼,幽幽的,深不可测。
怀中有什么东西在动,撑得他的袍子一鼓一鼓的,还有叽叽的叫声,韩君烨取出自己揣在胸前衣襟里的小鸡,又拿出一个小荷包往自己手心倒了些许谷粒出来。
小鸡殷勤啄食谷粒,韩君烨摸着它后背的变得坚硬的绒毛,眼神深沉,“你快些长大。”
燕明戈在北城门送走林初,正准备去跟袁三他们汇合,不想半路上就碰上了。
“燕大哥”袁三一行人老远就打招呼。
重重一甩马鞭,几匹战马冲了过去,踏起一地的残雪碎冰。
“马副将他们怎么说”燕明戈在袁三他们到了跟前才问。
王虎性子莽,一听燕明戈询问,那一肚子火根本就憋不住,骂了一句粗话才道,“马信堂那个老匹夫当先锋当得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老子跟他说蛮子就在三十里地外了,他说老子是黄粱老酒喝多了”
燕明戈没有出言,目光又落到了唐九身上。
唐九身形干瘦,五关倒是端正,就是嘴里总叼着半截草,一身的兵痞子气,见燕明戈看了过来,也丧气道,“刘副将就不用说了,靠拍马屁上位的能有什么真本事。”
燕明戈再看袁三,袁三也只是沉默摇摇头。
燕明戈本就冷漠的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冰,他一扯缰绳率先奔了出去,“叫上兄弟们,去王副将家中”
斥候兵都是王副将手底下的,燕明戈先前警觉,派了石六出关查探,都能发现蛮子大举往这边进军。
王副将手底下的斥候兵就是再不中用,人家到眼皮子底下来了,也该察觉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王副将家中,撞开门,却发现府上除了几个老仆,能带走的都带走了
燕明戈抽出腰间的佩刀抵在了一个老仆脖子上,“说,王猛去哪儿了”
老仆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将将军昨昨天说带夫人回姚城娘家一趟,过几日就就回来”
显然是王猛叛变了。
“奶奶个熊滴王猛那龟孙子这是跑了”王虎气得一拳砸上院子里摆着的石缸,石缸瞬间龟裂。
缩在院子里的老仆们惊呼一声,两腿直打摆子。
燕明戈面沉如水,转身就往外走,“去将军府”
一行人快马加鞭抵达将军府,被府门前的守卫拦下,“尔等任何,竟敢擅闯将军府”
“百夫长燕明戈,有要事求见将军”
亲兵看了与燕明戈随行的几人一眼,道,“那请燕百户稍等,容我先去禀报将军。”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袁三坐下的战马躁动踱着马蹄,他驭马走进燕明戈几步,“大哥,这都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个人出来,该不会是把咱们晾在这儿了吧。”
燕明戈寒潭般的眸子眯了眯,纷纷落雪里,他眸中神色冰冷异常,又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东西,叫人窥探不得半分。
寒冬的夜色降临得格外快,尽管天空还是白茫茫一片,可是明显比之前暗了不少。
燕明戈翻身下马,薄唇冷冷吐出三个字,“闯进去”
王虎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听得燕明戈这句话,就跟野兽被放出了囚笼似的,猛地从战马上跳了下去,他的块头是一般官兵的两倍,这么一脸凶相的冲过去,还是叫将军府门前的府兵都胆寒了一把。
“将军府门前,尔等竟敢放肆”府兵站成一排,尖利的长矛对准了燕明戈几人。
王虎兴奋狂喝一声,骨子里都透着好战的嗜血。
那些尖锐逼近发长矛,直接叫他一把给折断了,府兵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王虎就跟拎小鸡似的,轻易就拎起靠他最近的一个府兵,扬手往后一甩,那府兵重重砸在地上,再也没能爬起来。
府外的动静惊动了将军府内的士兵,红漆大门打开,穿着银甲手持长矛的府兵一窝蜂似的往外涌。
燕明戈看了一眼愈渐暗沉的天色,脸色严峻了几分。
因为府兵增多,几人几乎是各在一方被陷入了包围。
“蛮子大军压境,恳请将军去城楼指挥作战”燕明戈大声道。
府兵们一时间有些面面相觑。
羌城一年里十二个月里有八个月都是在打仗,他们对此是见怪不怪的,可是城楼那边没有传出任何示警
“燕百户,你可知谎报军情,是斩立决的重罪”冯砚的侍卫长站在一众府兵后面,嘴角噙着冷笑望着燕明戈。
“那你可知,耽误军情,也是杀头的重罪”燕明戈冷冷一眼扫过去。
侍卫长被燕明戈这一眼镇住,正有些犹豫,之前进去禀报冯砚的府兵跑了出来,附耳在侍卫长耳边说了些什么。
侍卫长再看燕明戈时,眼中就多了几分讥笑和嘲弄,“燕百户,你若再不走,我便上报将军,定你一个谎报军情的大罪”
燕明戈面上筋肉绷紧,只有熟悉他的人才悉知,他这是怒了。
只见燕明戈一脚踹在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府兵手腕上,府兵哀嚎一声,手中的长矛也掉落下来。
燕明戈用脚一勾,再用力一踹,那长矛直接冲着侍卫长而去,长矛的柄直接没入侍卫长胸腹,血慢慢从那件厚重的铠甲下涌了出来,侍卫长双目大睁,直挺挺的倒下了。
侍卫长一死,府兵们哗然,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恍然间最后一缕光亮都要被吞灭。
燕明戈看着漫天飞雪,眸中有淡淡的冰冷,悲悯,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来不及了。”
没人懂得他说那句话是何意。
燕明戈进府,用刀抵着一个下人的脖子,让他带路到了冯砚会客的前厅。
远远的,就听见丝竹之声,待前厅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时,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寒气灌入烧了地龙的屋子,大厅中央穿着露腰舞衣的胡姬被这突来的冷意冻得直哆嗦。
主位上的冯砚看到燕明戈,一双细小的眼睛眯起来,眸底的精光带着狡诈和算计,“燕百户提刀佩剑闯我城主府,是打算造反吗”
燕明戈没有理他,看了一眼贵宾席上被几个美貌女子围在中间,醉的两腮酡红的六皇子,大步走了过去。
围在六皇子周围的歌姬舞姬见燕明戈这幅要杀人的样子,早就吓得鸟兽散,哪里还敢留在六皇子身边。
冯砚见燕明戈是要带走六皇子,面上瞬间半点笑意也没有了,抽出宝剑直指燕明戈,“你还想谋害皇子不成”
燕明戈冰冷的眸底出现几分讥讽之色,“将军还是想想羌城失守要怎么交代吧”
冯砚眯着眸子,似在思量燕明戈这话里的意思。
城楼那边的惊鼓敲响的时候,他脸色终于变了,扔下宝剑冲出房门,看到远处燃起的狼烟时,腿脚发软,若不是扶着门框,险些站不住。
“狼烟蛮子攻城了”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
而原本醉得“不省人事”的六皇子在听到这句时,赫然睁开了双眼,朝着暮色里那直挂长空的一缕黑烟望去。
“传传我号令,整顿三军”
冯砚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亲兵跌跌撞撞跑进来,惊恐打断他的话,“将军城楼那边失守了”
冯砚只觉得眼前一白,人就倒了下去。
“将军将军”顿时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你打算怎么办”六皇子站直了身体,一脸严峻看着燕明戈,哪里还有之前的半点醉意。
“羌城已破,要么死,要么逃。”燕明戈声音冷硬。
城主府外已经能够听到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暮色完全笼罩下来,火光映红了羌城的半边天。
迎面吹来的寒风里,夹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逃活下去的几率是多大。”六皇子在这时倒是出奇的冷静。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殿下有事。”燕明戈道。
六皇子盯着燕明戈看了一会儿,才道,“好,本皇子这条命就交给你了。”
“大哥蛮子攻破城了”王虎满脸是血走进来,原本就凶神恶煞的一张脸,看着更狰狞了几分,仔看之下,他眼眶是发红的,“我们杀过去吗”
羌城,自从当年永安侯燕世昌把蛮子打出关外,就再也没有失守过
“蛮子二十万大军,别说咱们一百人,便是一万人,也只有被人踩成肉泥的份”唐九一改平日里的吊儿郎当,语气罕见的严肃,“城楼竟然这么快就失守了王猛那个老匹夫”说道最后,亦是咬牙切次。
黑夜里,燕明戈神色莫测,“保护六皇子出城”
聂云和袁三几人护着六皇子出府,燕明戈看了一眼这大气恢弘的将军府,视线里全是仓皇逃窜的仆人,他眼中闪过淡淡的嘲讽和悲悯,毅然转过身。
“燕珩”
身后冯砚突然大叫他的名字。
燕明戈偏偏过头,看着脊梁似乎一下子塌下去的冯砚,神色冷漠。
“羌城这一败,是你在报复朝廷对不对”
燕明戈没有理会,迈步跨进了黑夜里。
冯砚狂笑出声,“西昭铁马燕字旗,白铜战刀守羌关,你老子燕世昌守了一辈子的城,你竟然将它送给了蛮人”
“燕字旗会重新插回羌城城楼”
火光白雪映照下,燕明戈俊逸得过分的脸上,带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妖异和邪气。
背负着燕家几百口人命,他早不是当年那个鲜衣怒马少年臣。
当年太子一案,不过是帝王猜忌罢了,赔上的却是燕家满门忠骨。
羌城之败,只是他复仇的第一步
这天下,欠他燕家的,终须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