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乔奢费那猥琐却又自信满满的模样,甄辂不由哑然失笑。
忽然发现。
怪不得乔奢费这老军汉,在九边军镇那等地方反复鏖战了十年,却是依然能安稳的活到现在,几乎已经是善始善终了。
人。
尤其是男人、爷们,很多时候,着实是不能太‘板命’。
就比如眼前这种状态,干、快活就完了,又哪来那么多纷杂与破事儿?
按部就班,的确是更为稳妥,但是,那种‘战后创伤’又怎么破?
须知,这种创伤可并不仅仅是身体上,更多的是生理上和心理上,哪怕是后世那等发达,诸多霉吏监兵士都是无法克服,根本无法再融入社会,更何况是此时呢?
要有敢于失去一切的勇气,才可能获得更多的东西。
要善于在困难的环境中调节自己,让自己能更好的达到一种相对‘佳’的状态。
想通了这些环节,甄辂的心情也是愈发放松乃至愉悦。
坐山虎遗留下来的这笔丰厚遗产,就算很让人眼红,口水都要流出来,但在事情没有明朗化之前,甄辂是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光着膀子上阵的。
即使真要动手,自己也不虚,在这种地方,即使动用鬼兵,第二天恐怕也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时。
山下的川东军和湖广军两帮人,火气已经有点刚不住了,已经不只是叫骂那么简单。
前方有暴脾气的两边人,几乎已经快鼻子碰鼻子了,几乎马上就要有推搡等肢体上的真动作了。
“嘿嘿。”
“机会来了,大人你瞧好了!我老乔今天一定让您开开眼界!”
乔奢费俨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看到这模样,他的精神也是止不住的兴奋起来,老脸上甚至有了一抹潮红之色,娴熟的把石子包在了弹弓里。
甄辂看了看乔奢费,又看了看旁边眼珠子都快要掉到地上的洪鲤等人,嘴角边也止不住的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还真没见过这两边的兵大爷们真动手来是个什么模样。
今天既然有这等机会,怎能不好好看看?
“姓贺的,你想干什么?你要造反吗?敢对我湖广军的儿郎们动手?!”
林小业这时几乎已经要炸了,眼珠子都是一片血红,死死的瞪着眼前咄咄逼人的贺总旗。
别看他们湖广军的人手个个身高马大,装备看似也更光鲜精良,但,真要跟贺总旗这帮子川东军的糙汉子们动起手来——
他们可没有什么把握的。
毕竟。
湖广军说白了就是‘预备队’,战斗力有限,协助管理一下地方治安还行,而川东军的这帮人,那可都是真正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刀口上舔血过活的狠人,年年剿匪当饭吃。
哪怕双方肯定都不敢直接亮兵器,可就算只是斗殴,林小业心里也着实没有什么把握的。
谁叫他倒霉,晚上抽签抽到了短签,这个光荣的差事才落到自己头上来。
“嘿嘿,怎么?林小业,这是只许你们湖广军的爷们放火,不许窝们四川的爷们点灯啊。怎么着?你们湖广军的杂种就能去拿那寨子里小娘们当小老婆,说不定还得快活快活,我川东军的爷们们就没份了?这是哪门子的狗屁道理?!”
贺总旗浑然不惧林小业,哪怕在身高上比之矮着半头还多,可那等气势显然更足。
而且,相对于出身名门、有点不太接地气的湖广军队,川东军这边显然也更会调动身边人的情绪。
带节奏嘛,这事情还用别人来教吗?
一听到他这话,川东军的这帮汉子一个个火气不由更大,前面的人已经对湖广军的人开始推搡了。
局势马上就要不可控。
甄辂这时也是陡然一个机灵。
果然。
他们并不知道关于这笔遗产的具体下落,而是将目标放到涪陵地界了,从这里到涪陵境内至少也要两天半的脚程,毕竟多山地区,骑马都很困难。
那这事便简单了。
去涪陵,今晚这一夜事情可办不好,算上找人,打通关节,又避免消息走漏等环节,怎么着也得个两三天的。
这一来,今晚只要把事情造起来,他甄御史这边的机会俨然是最大。
忙是看了乔奢费一眼,那意思很明显,现在可以动手了。
“嘿嘿。”
乔奢费嘿笑一声,怎会让甄辂这个领导失望?
当即便是眯起了一只眼睛,拉开了弹弓,果断的发射出去。
“嗖!”
这颗泥乎乎、也没有啥规则形状的石子,登时便是穿破了细碎的雨夹雪,直接掠向了林小业身边一个高个子的额头上。
“哎哟……”
下一瞬,这湖广军的高个子一声惨叫,止不住便是一把捂住了额头,身形陡然一个踉跄,旋即殷红的鲜血便是顺着他的手缝里不断的涌落出来。
“狗日的杂种,你们竟然敢先动手,窝们湖广军又不是泥捏的,弄他们!”
乔奢费虽然老了,真手段未必多强,但这种小地形、又上帝视角的模式,他来操控还是没有太多难度的。
他这一下,不仅精准的击中了这个林小业身边、身份明显不弱的湖广军高个子,却也没对他造成太大伤害。
他一摸到自己的头已经破了,满脸都是血,哪儿还顾得上什么其他许多,当即便是大吼一声,招呼人动手。
其他湖广军的人手一看,他们的把总居然受伤了,对面川东军的这帮杂种先动手了,也没了顾忌,纷纷大嚷大叫着便是朝着一帮川东军冲过去。
而贺总旗领队这边的川东军众人,看到这般模样都是不惧反笑,当即便也是招呼着身边兄弟狂冲上去。
眨眼间,这个不知名的小山谷里便是一片凌乱,拳脚乱飞,鲜血迸溅。
山上的老松树下,别说是洪鲤、甄应淳他们了,便是甄辂这个领导一时都有些傻眼了。
这他娘的,这两边的大爷们,火气有这么大的吗?
倘若他们在面对坐山虎的时候,能表现出这样的勇武,区区坐山虎部怕是都不用三天就能拿下来,那么川东二十多家匪患又算个什么刁毛呢?
眼见带头的林小业三拳两脚便是被人放趴下了,只能是杀猪一般惨叫,却是根本没有啥还手余力的,甄辂不由直失笑着摇头。
就他娘的这点本事,你说没事充什么领导呢?
不过,川东军这帮黑不溜、个子也都不是太高的汉子们在这种激情互殴的过程中表现出来的狠辣,着实也是让甄辂吃了一惊。
只看他们那种恍如本能般的战斗素养,便是能明白,这帮人,怕是真的都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啊。
但湖广军也并非就弱鸡得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他们还是有数个好手的。
特别是看到林小业作为代表被放倒之后,马上便是有几个身材敦壮的亲随包过来,拼命的护着他离开。
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明显是有着很不弱的底子,一手布库练得很好,底盘扎实,怕是都能跟陈佑霆刚一刚了。
也就几分钟时间,双方便是都已经倒地了十几人。
这就像是个‘大浪淘沙’的过程,此时还能站着的,无不是好手中的好手。
这时,贺总旗这边也被打出火气来了。
他明显没想到,他们准备的这么充裕,好手带的很足,竟是没有把这帮湖广军的杂碎们放趴下,反而是有不少人都吃了亏。
尖声便是叫道:“驴球子玩意儿,李大,李二,给爷窝弄死这帮狗杂种!出了事窝来担着!!!”
林小业这时也被人扶起来,满脸狼狈的狰狞,他那种火气比之贺总旗还要更甚,同样暴虐呼道:“曹文,曹武,给老子把那个姓贺的往死里弄!弄死了老子回去赏你们一人一百两银子!弄不死,你们他娘的都给老子滚回房县老家种地去!!!”
双方首领都是下达了死命令,这让这场的斗殴的级别瞬时提升了一个维度。
“唰唰!”
两边好手都是抽出兵刃来,已经不再是单单拳脚了。
“杀啊,弄死这帮狗东西……”
“弄死他们!”
眨眼,双方便是都暴虐呼喊,犹如两股剧烈洪流一般刚猛的对撞在一起。
山上,饶是甄辂已经做好了这等可能要出人命的准备,却又哪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个规模。
这已经是不是出人命的事儿了,怕一条、几条人命都打不住啊。
忙是急急看向乔奢费。
乔奢费这老油条此时却是依然稳如老狗,不疾不徐的低声道:“大人,你可别大惊小怪,搞出点什么动静来咱们可就暴露了,放心吧,天还没塌呢。”
说着,便是低低对甄辂解释起了一些在军中不成文的潜规则。
说白了,‘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在民间械斗尚且如此,在军队中,这种事情还要更猛更狠。
就比如此时这,双方已经是针尖对麦芒,必须要分出个雌雄来,谁又能后退?
乃至别说后退了,哪怕你打输了,丢的又岂是你一人的面子?这是让整个地方集团都跟着蒙羞的事情啊。
所以,这种军队的械斗事件,出人命什么的都是很正常的,只要你能端住了大义,保全的是集体的利益。
哪怕是上头很不喜欢你,往往也得出死力护着你。
否则,他以后还怎么带兵?
这便是地方军头们的想法。
这便是不成文的规矩!
看眼前满脸惊悚的甄辂已经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却还是有些放不开,乔奢费不由又冷笑道:
“大人,这就是军中斗殴的情景,这才不过几十只阿猫阿狗,都是小儿科啦。
他日,待到了九边军镇,人家上千、乃至是数千骑兵互相对峙时的场景,大人可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
甄辂并未理会乔奢费的口头流氓式调侃,他这时的脸色已经是由惊悚变成了深渊般不可测的深沉。
忽然。
他摆手将洪鲤等人屏退到另一侧,旋即低低对乔奢费道:“乔老哥,能不能再做点手脚,让这姓贺的狗杂种死在这儿?!”
“嗯?大人你这是……”
乔奢费本来正要再调侃自己这个年轻上司几句呢,身子不由突兀的一个机灵。
这甄大人,啥个意思的?
甄辂这时已经缓过来许多,搂着乔奢费的肩膀,亲热的低笑道:
“乔老哥,这破事儿,咱们要是没碰见,那便也就这般了。
可此时,咱们既然碰到了,怎么能白看呢?把那个姓贺的弄死,别让人看出来,回头我便去城里摆一桌,请你去梅玉访喝最好的花酒,姑娘随你选!怎么样?”
乔奢费这时终于是明白了甄辂的意思,不由摇着头苦笑,低低啐骂道:“大人,我老乔算是看明白,以后再有人得罪了你,那是该死了啊。
不过,我不仅要去梅玉访喝酒,我还得点俩,不,仨好姑娘陪着才行!”
甄辂登时有些无语白了这个老油条一眼,心道大爷您这一大把年纪了,身子骨还能吃得消吗?
却是干脆果决的点头道:“成交!”
此刻轻轻松松挑起了一场两支地方军的矛盾,总得解决几个得罪自己的人才行,何况对于他来说,杀鸡焉用牛刀,他不想把调用鬼兵的机会用在这些小喽喽身上,那太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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