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呵呵,徐老板深夜到访,不知所谓何事啊?”
不多时,甄辂便在客堂里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徐老板。
“甄大人,抱歉,实在抱歉呢。这么晚了,竟然还要过来打扰您休息……”
徐东衫连连作揖,花白的头发一颤一颤。
他已经快六十的人了,按说作息规律比甄辂这样的年轻人要更甚,此时却是满脸疲惫的支撑着。
显然,的确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徐老板,自家爷们,不用如此客套。来,喝点茶再说。”
两人分宾主落座,徐东衫喝了几口热茶,这才是稍稍缓过来,却忙又起身对甄辂深深地行礼:“甄大人,惭愧,惭愧啊。有件重要的事情,老朽必须要马上跟大人您通禀……”
“哦?”
“有何事,徐老板但说无妨?”
甄辂心里跟明镜一样,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这便是基层工作的难处。
别看甄辂此时位高权重,政治视野超群,要拿捏徐东衫这种人,跟砍瓜切菜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这世间事,显然不能总以绝对力量来对比。
甄辂就算想做掉这徐东衫,却究竟也需要一个理由,名正言顺。
须知,在云阳县这种小地方,能混到徐东衫这般位置的,基本上都是宗族里的头头,都是土皇帝一般的人物。
若甄辂真不管不顾的做掉了这徐东衫,不说云阳县必定要大乱,但可能三五年都未必能稳定下来。
而且,就他们徐氏这一家子,甄辂以后怕是别想再指望上了。
所以,‘烹小鲜’只是其一,‘修补匠’也极为关键。
甚至在很多时候,‘修补匠’都是核心中的核心。
对方看了甄辂一眼,心里也有了数,忙是恭敬道:“大人,说起来,是老朽对不住大人您和弟兄们……”
说着,他竟然作势便要跪在地上。
甄辂当然不肯,忙是把他扶住。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姿态做足了,徐东衫这才带着老泪道:“大人,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崽子,竟然,竟然瞒着我,私自放了一批火药出去买卖……还卖给了福建沿海的海盗!”
“若不是我今晚寻几个账房问话,发现了猫腻,怕,到现在还要被这畜生蒙在鼓里啊……”
“大人,老朽对不住您啊……”
看着徐东衫此刻卖力的表演,甄辂面上也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毫无波动。
别看这老不死的一口一个‘畜生’,一口一个‘小崽子’,实则,这是在死命保他儿子呢。
甄辂这边不点头,他便绝不会说出后续的核心消息。
“呼。”
半晌,甄辂长舒一口气总结道:“徐老板,这事儿,也不能完全怪徐公子不是?这些恶人,何等狡诈?徐公子也只是想多做点生意而已,又怎能想到,这些恶人竟然如此歹毒呢?徐老板您放心,甄某人心里还是有谱的。徐老板可是云阳县的父老和柱梁,还是需保重身体呐。”
眼见甄辂已然表了态,徐东衫不由又是对着甄辂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哭了一番,这才是开始说起了核心因由。
买他们火药的人,走的是‘岭南帮’的关系。
他们以为‘岭南帮’的人是买去开矿的,便没有多想,却没想到后面会出这等事情。
甄辂闻言眉头不由紧皱,良久不语。
这下子,这一连串事情真的是被连起来了。
正如之前冒死来打报告的刘乾所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帮狗东西,真的跟东南亚海外势力乃至小日子那边有利益牵扯,再联想到之前向自己交代出身于萨摩藩的武藤纯子……甄辂的心情就更不妙了。
甄辂之所以得出这个推断,俨然不是无的放矢。
众所周知,两广与交趾隔海相望,不过咫尺之遥,而交趾也是英国佬和法国佬竞相争夺的地方,这种竞争一直持续到十九世纪上叶,这俩可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何况中原政权自大宋以后,从未切实的控制住交趾区域,使得这片区域几乎成为了殖民者的桥头堡,再过几十年,连隔壁的南亚阿三地界都会被英国佬占据而成为殖民地,实现真正的“日不落”气象。
可,在湖广地界有过切身体会的甄辂深深明白,自己若想对交趾地区施加什么影响力,以朝廷那帮人的尿性,根本就挑不起来火,这帮子人连外国人都懒得打交道,也不会去关心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只会在这片土地上继续耗费精力。
而这所谓的‘岭南帮’,肯定不是后世上海滩时那般组织严密的帮派,而是徐东衫这种老江湖的称呼。
就是针对岭南地界那边在外地做买卖人群的称呼。
恍如后世的‘温州帮’‘潮汕帮’一样。
没什么其他的意思,带点匪气而已。
“岭南帮是谁牵的头?”
半晌,甄辂终于说话了。
徐东衫刚才已经放松了不少,不过,听到甄辂那如寒冰般的语气,他还是止不住咽了口唾沫,忙小心道:“是岭南乌氏的人。具体乌氏知不知情,现在老朽也说不好……”
到了此时,徐东衫都不敢瞎鸡儿给甄辂引路了。
甄辂缓缓点了点头,看向徐东衫,俨然是让他安心的眼神,又道:“人还有消息吗?”
徐东衫忙恭敬地道:“大人,老朽今晚得知消息后,便急急令人去查了,现在暂时还没有消息。不过,至多明日早上,老朽一定给大人您一个交代!”
……
徐东衫不多时便离开了甄辂所控制的临时据点,后心都是被冷汗湿透了。
他早就料到,这事情甄辂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却也没想到,甄辂的意志,竟然是那么决绝的……
还好,他第一时间便找上门来,能把他们徐氏在其中的利益瓜葛先摘出去。
徐东衫上了马车便急急离去。
但他并没有注意到的是——
据点门外的角落里,正有好几双眼睛,一直在牢牢盯着这边的动向。
不多时,黑暗里便传来人低语:“爷,是姓徐的那老不死没错了,他应该已经见过甄御史了……”
“哎,已经这般,老徐都服软了,咱们再撑着还有什么劲儿?赶紧把礼物拿过来,我现在便去拜会甄大人!”
“是。”
……
甄辂今晚这顿夜宵,显然是晚了又晚……
从徐东衫这里打开了这个缺口之后,甄辂后面一口气又接见了四个‘社会大佬’。
尽是和徐东衫这般无二的人物,
等一路忙完回来,已经快要到丑时了,柳如烟单单是这一锅肉汤,都已经热了七八遍了。
还好。
汤是老汤,而且肉汤也不怕热,并不影响口感。
吃完夜宵,又跟柳如烟‘’神游太虚”了一回,把她哄睡着,甄辂却久久没有睡意。
现在,情况基本上已经明了了。
‘岭南帮’的人在此次事.件中,扮演了极为不光彩的角色。
上甄辂的‘必杀黑名单’已经是肯定的了。
但是让甄辂都感到有些惊悚的是——
仅是现在岭南帮暴露出来的人家,便已经有六家了,而且尽是在川东岭南地界有头有脸,地位很不弱的地方豪强之辈。
这里面,或许肯定有人扯着虎皮做大旗,是故意借助岭南帮的名头为自己谋私利,但其中透露出来的东西,还是让甄辂有些止不住的烦躁。
相比于北方沙俄这种封建大帝国还算遥远的威胁,这些地方土豪强的势力,才是他这个甄御史目前能够升官发财的这个阶段,必须要翻过去的大山呐。
说句不好听的。
为何,后世那些穿越者,都喜欢以自己出生的某一地作为起点,开始经营呢?
因为那是一个崭新的白纸般新世界,可是这一点对于自己不适用,神京城的勋贵家族实在太多了,处理一个就要同时应对几十上百个,太划不来。
为什么选择湖广呢?因为湖广是真正的大粮仓,东南地界若是因天灾而缺粮了,都是从湖广乃至江西购得当地粮米来赈灾的,而江浙一带的本土粮米居然还陷入了“米贵无市”的境况当中,除去人为因素,便是执行力的问题。
其实这是每个封建专制时代都无法避免的问题,自东汉以来,地方豪强都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话事人”,东汉为何灭亡,就是因为东汉的豪强和官员互相拉拢,穿一条裤子做事,利用了举孝廉和推荐的手段将自己的门生故吏推到前台,今天你推荐我的儿子,明天我推荐你的侄儿,形成一条巨大的政治纽带,这些人就成了自己的“传话筒”,从而达到架空朝廷的目的,最终东汉朝廷有名无实,灭亡不过是时间问题。
换个时代,其实也是一样的,只要还有人想当大豪强,这种朝廷跟地方上的斗争就永无休止。
在这个时代,便是甄辂这等强势人物,面对这些地方豪强,一时半会间,也根本就没有什么好办法的。
杀,短时间肯定是杀不得。
能做到的,只能是‘颠覆’。
用听话的新人来替换掉旧人,然后再慢慢肢解分化掉它们的旧势力,实在不行,就把他们扔到海里喂鱼去。
只可惜,这个过程,注定要消耗无数的时间和心血,甄辂在短时间内,又哪来这么多的心思和精力呢?
深思之间,甄辂的脸孔紧紧贴在了柳如烟雪白如玉的肌肤上,眼神却是越来越凛冽!
破后而立,不破不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