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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走了你还在2_第十一章:穷极一生,做不完一场梦(1 / 1)

郁桐醒来之后,刘靖初陪她报了警,然后就是等消息。而关于发病期间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她都不太记得了。她知道是他在照顾她,记得他给她掖被子,喂她吃药,一想起来,她的脸还会红,心会怦怦跳。

刘靖初很关心警局那边寻人的进展,经常都会问郁桐有没有林晚的消息。如果郁桐来十八楼,他看得见她,他就当面问;如果她不来,他就会打电话给她,在电话里问。她想去哪里找人,去哪里打听消息,他也都会尽量陪着她去。他还担心她独处的时候容易胡思乱想,情绪低落,便经常抽空约她出来散心,还特别嘱托了阿伊和小卓,有空也陪陪她,有活动也可以带着她。

他本来有睡觉关机的习惯,但现在也不关了,二十四个小时都开着,方便郁桐找他。

他说,只要郁桐一个电话,他是可以随传随到的。

有一个周末,郁桐没有住校,回了家里。睡觉前她不知道自己压到了手机,电话拨到了他那里。他在电话里听不见她说话,只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担心她出事,就立刻赶来了她家里。她睡得昏昏沉沉,敲门声响了好一会儿她才醒。她梦游似的开门一看,心中顿时波涛汹涌。

为了不错过警局的电话,郁桐一直手机不离身。哪怕是在店里工作,手忙脚乱的时候,她也要拿着手机。那天,有客人要了一份奶油蛋糕,郁桐一只手端蛋糕,另一只手就拿着手机,中途有人撞了她一下,她胳膊肘一麻,手一松,手机正好掉在蛋糕上。客人一个眼神扫过来,瞧见这一幕,噌地就站起来了,大声数落她:“你怎么回事?这么笨手笨脚的,当什么服务员啊?”

阿伊想过去帮郁桐解围,刘靖初伸手挡了挡,示意她不要过去。

郁桐显然紧张她的手机更胜过那个被毁掉的蛋糕,她急忙把餐盘放在旁边桌上,把手机捞起来心疼地擦着,客人说什么她都不理。

客人连蛋糕也不要了,找到刘靖初,要老板给个说法。刘靖初看着还浑浑噩噩的郁桐,笑着给客人道歉,不但给她重新上了一份蛋糕,而且饮料免费。

郁桐过来的时候,他问她:“你的手机怎么样了?”

郁桐说:“弄干净了,没事。”

他说:“给我。”

她有些惊讶:“嗯?”

他又说:“给我!”她糊里糊涂地把手机递过去,他拿过来揣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我帮你保管着,有电话我替你接,去做事。”

她不同意:“可是……”

“可是什么?”刘靖初眼神凌厉地看着她,“如果漏接电话我负责!”

郁桐不敢跟凶起来的刘靖初顶撞,抿了抿嘴,说:“好吧,有电话来了喊我。”

就这样,刘靖初帮郁桐保管了好几次电话,都是一管就管大半天,每次不但没有警局的电话进来,别的任何电话都没有,社交软件的信息提示也没有,郁桐的手机安静得就像一块废铁。

她真的是一个很寂寞的人吧?

这天晚上,他们提前了半个小时关门,刘靖初说请大家去吃夜宵。阿伊跟小卓一听,点头如捣蒜,虽然知道老板是想变着法关心郁桐,但不管怎样,自己能沾光,跟着吃香喝辣也是不错的。

吃夜宵的时候,小卓说想喝酒,问老板愿不愿意奉陪。

刘靖初笑着把伙计喊了过来,问小卓:“要几瓶,你说。”

小卓很开心地说:“咱老板就是个耿直的人。”他比着手指头,“四……还是六瓶吧,先预计一人三瓶。”

阿伊不满了:“喂,我跟郁桐不是人啊?你们能喝,我们就不能?就算郁桐小姑娘喝不得,姐姐我可是女中豪杰,千杯不醉。”她向服务员比了比手指,“帅哥,十瓶吧!哎呀,干脆直接来一打好啦!”

小卓悄悄撞她胳膊:“喝醉了我不管你。”

阿伊翻着白眼说:“要你管?”

服务员直接抱了一箱啤酒过来,小卓先开了一瓶,递给阿伊:“你自己倒。”然后他又开了两瓶,一瓶给了刘靖初,“老板,咱们直接喝了。”

阿伊是个对自己的酒量很自豪的人,也跟着说:“我也要来!”

这时,一直闷头吃不吭声的郁桐也抬起头来:“也给我一瓶吧?”

刘靖初皱眉道:“你能喝?”

阿伊说:“是啊,郁桐,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喝酒的吧?”

郁桐说:“凡事总有第一次吧?呃,也不是第一次了啦……我只是不喜欢喝酒,但我现在想喝。”

小卓说:“那给你倒一杯吧。阿伊,从你那儿倒。”

郁桐捂着杯子:“我也要整瓶。”

大家都当她是心情不好,想借酒浇愁,所以都不同意。她却自己走到啤酒箱旁边提了一瓶,边开边说:“我就是想跟你们一样,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你们喝什么我喝什么。我有很多的同学,还有同事,但是,我只有一个亲人,和三个朋友。阿伊、小卓,还有老板,只有你们是我的朋友。能和你们做着一样的事情,我可能会觉得没那么孤单吧。”她说着说着,酒瓶开了,眼睛也有点红了。

阿伊比两个大男人感性多了,眼睛也有点湿了。她摸了摸郁桐的下巴:“跟刚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啊,嘴甜多了。”

郁桐笑了笑,没说话。

刘靖初看看大家,点头说:“那就喝吧。”

阿伊抱着郁桐的肩膀,用酒瓶跟她的酒瓶碰了碰:“好妹妹,来,喝,喝醉了,大不了我们仨抬你回去。”

郁桐豪气地把酒瓶举高:“嗯,干了!”

“干了!”阿伊和小卓也附和着。

刘靖初喝得很低调,一边喝,一边打量着郁桐。他看她喝这瓶酒中途停了几次,脸涨得通红,便劝她:“慢慢喝,不着急。”

郁桐擦擦嘴,还打了个嗝,说:“没事,我能喝,友谊万岁,万岁!”

吃完了夜宵,阿伊跟小卓咬耳朵说悄悄话,不一会儿阿伊就打着哈欠说困了,要回家睡觉。小卓立刻站起来说送她。

刘靖初知道他们是故意的,也没说什么,看他们先走了,就对郁桐说:“我去取车,你在这儿等我。”这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她在这儿他很放心。

她点头:“嗯。”

他又问:“你没醉吧?”

郁桐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说:“没醉,就是脸太红了,但是脑子清醒。”

刘靖初说:“那我很快回来。”说完,他还没走几步,突然听见背后的郁桐大喊了一声“妈妈”。他回头的时候,郁桐已经冲上了马路,追向马路对面的一个中年女人。

马路上车来车往,司机暴躁地按着喇叭,郁桐横冲直撞,刘靖初急得也跟着冲了过去。

那个中年女人的背影是很像林晚,但她不是林晚,郁桐拉着她喊“妈妈”的时候,她一回头郁桐就愣住了。

“对不起,她认错人了。”刘靖初追上来替郁桐道歉。

郁桐低着头:“她不是我妈妈。”

刘靖初一忍再忍,总算忍住没有冲她暴吼,只是稍微加重了语气:“刚才很危险你不知道吗?”

郁桐说:“我知道。”

刘靖初说:“我们大家陪着你,开导你,是为了什么?就为了看你这样浑浑噩噩、一蹶不振?”

郁桐说:“对不起。”

刘靖初叹了一口气,说:“算了,走吧,跟我去取车。”

郁桐乖乖跟着他,走着走着,突然说:“我想起来了!”

刘靖初问:“想起什么了?”

郁桐说:“我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找!就是我妈妈小时候跟着我外公外婆住过的那个小村子。”

刘靖初皱眉问:“村子里还有你们家的亲戚?”

郁桐说:“没有。他们就只是在那里住过两年,不是当地人,亲戚都不在那里。”

刘靖初问:“那……朋友?房子?”

郁桐说:“我不清楚,妈妈没有提过。”

那只是一段过渡的日子,他们住了两年就搬走了,跟村里人的关系断得干干净净,哪还有什么朋友、房子?更何况,当年的林晚只有三四岁,长大以后她连那村子什么样都记不清楚了。

但是,郁桐知道村子在哪里,她很坚持一定要去村里找找。她怕林晚因为遗产的事情想不开,所以想找一处避世的地方,也许那个村子是很好的选择呢。刘靖初劝不了她,只好陪她去。

去村子的那天下过大雨,山路泥泞,有一段路车根本没法开。他们只好下车走路,越走越觉得两条腿上像绑了石头似的,因为小腿以下的部位全都被泥土裹住了,多走一步就多裹一层。

郁桐拿着一张林晚的照片,沿途见人就问他们有没有看到过照片上的女人。

但是,即便还有老人知道几十年前外来的林家一家三口,但哪还能认出现在长大成人的林晚呢?林晚不可能在这个村子里,刘靖初从一开始就断定郁桐不会有收获,他陪她来只是想让她不再对这个地方心存幻想而已。

天色渐渐晚了,还有乌云覆盖,看样子昨天的那场雨还只是热身,天气预报说未来几天都将有大暴雨,看来果然没错。

郁桐终于肯放弃了,再一次抖掉了裹在脚上的泥巴,对刘靖初说:“回去吧。”

他们又艰难地走了几里山路,走到刘靖初停车的地方,天色已经晚得只剩下最后一丝光了。

刘靖初忽然注意到他的车子门边有个黑影在动,心里顿时警觉起来:“喂!这是我的车,你在干什么?”

那是一个偷车贼。刘靖初喊话的时候,偷车贼正好撬开了车门,钻进了驾驶座。

刘靖初腿上还裹着泥巴,连走路都不方便,就更别说跑了,他得先把腿上的泥巴抖掉才能过去制止偷车贼。就在这时,他看见郁桐已经用比他更快的速度弄掉了脚上裹着的泥巴,朝车子跑了过去。

刘靖初喊她:“郁桐,别过去!”

这时,偷车贼已经踩油门,车子开始往前移动了,但是因为路不好走,车子移动起来也是非常缓慢的。郁桐抄了一条近道,跑到了车子前面,突然朝车头扑了上去。偷车贼被郁桐这个举动吓到了,狠狠一踩刹车,方向盘一扭,车头就冲路边的大树上撞去。郁桐打了个滚,倒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还好有惊无险,车没事,人也没事,郁桐只是在摔倒的时候擦伤了手肘和额头。

第二天,郁桐到十八楼之前,阿伊和小卓就已经听刘靖初说起昨天的事情了。阿伊看见郁桐,把她额头上贴着的创可贴看了又看,问:“不会留疤吧?留疤的话可就坏大事了,女人的脸很重要的。”

郁桐说:“应该不会吧。”

阿伊说:“应该?应该可不行,得百分之百确定。哎,我告诉你,我小时候受过比你这惨十倍的伤,喏,就在这里,这里,你看……”她指着颧骨给郁桐看,“很光滑吧?一点痕迹都没有吧?因为我姥姥有个除疤的祖传

秘方,回头我再问问她,要过来给你用。”

郁桐说:“我这个伤就指甲盖那么大,真的没什么。”

阿伊说:“又来了又来了,不是说友谊万岁吗?这么点事,我都没嫌麻烦,你还不好意思哦?”

郁桐心里涌起一阵感动:“那谢谢你啊,阿伊。”

没多久,店里来了一群年轻的学生,有十几个。一张桌子太小,他们说要拼桌,喊店员来帮忙。

郁桐急忙过去:“我来,我来吧。”

“还是我来吧。”小卓已经追过来了,一边拉桌子一边说,“你胳膊不是伤了吗?力气活就交给我这样的帅哥来做,你去洗洗碗、结个账什么的。”

郁桐看看忙碌的小卓,又看看不远处正在为客人下单的阿伊,鼻尖微微有点酸,走到后院,眼泪就悄悄地落了下来。

这天下午,刘靖初来了,一到十八楼就问:“郁桐呢?”

后院里还红着眼睛在洗碗的郁桐赶紧用围裙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答应道:“我在这儿。”

刘靖初说:“你出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郁桐问:“去哪儿?”

刘靖初故意没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刘靖初开车把郁桐带到了她平时做学徒的那间服装工作室,车停在工作室楼下,她抬头一看,惊讶地问他?:“我们要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刘靖初点了点头:“嗯,你先进去等我,我把车停好。”

工作室开在一条闹市商业街的正中央,是一栋独立的三层楼房,一楼是服装售卖区,二楼和三楼都是办公区域以及服装制作间。

郁桐一下车就和往常一样,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橱窗里陈列的一件白色婚纱。每次来工作室,她进门之前总会看看那件婚纱。

那件婚纱是两个月之前她亲手做的,和工作室的其他三件作品一起参加了一个服装展。

而她的婚纱是四件参赛作品里唯一一个拿了奖的,而且是金奖。

这也是郁桐在自己的专业上得到的第一个荣誉。

但是,这个荣誉被工作室收归己有了。因为实习合约上写明,郁桐在工作室期间可以享用工作室的各种资源,但是,她的作品也是属于工作室的,而不归她个人。林晚失踪后,郁桐曾经很想拿回这件婚纱,她央求过带她的师父帮她向老板说情,甚至表示愿意出钱买走这件婚纱。但工作室老板也很看重这件婚纱获奖的意义和价值,最终并没有答应郁桐把婚纱买走。

郁桐看着那件婚纱,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恋恋不舍。刘靖初停好车过来,她还站在橱窗那里。

他说:“进去吧。”

她问他:“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刘靖初没说,只是吩咐她:“你就在楼下转转吧,等我一会儿,我上楼去一趟。”

郁桐看着刘靖初一边打电话一边小跑着上楼,她更加茫然了。这时,做销售的女孩糖糖过来喊她?:“郁桐,你今天不用来工作室上班吧?咦,跟你一起来的是谁啊?男朋友?好帅哦!”

郁桐尴尬地说:“他是我老板。”

糖糖嘀咕:“老板?你到底有几个老板?你除了帮工作室做事,还有别的工作?”

郁桐点了点头。

没多久,楼上有人下来了,是设计部的负责人大林哥。大林哥跟郁桐打了个招呼就喊糖糖过去帮他把橱窗里的婚纱取下来。郁桐看他们忙活,疑惑地问:“大林哥,这件婚纱不挂这儿了?”

“不挂了。”刘靖初在楼梯上接话,“以后这件婚纱你想放在哪儿,想怎么处置都行,它是你的了。”

郁桐最初并没有冀望她做的婚纱能够获奖,只是师父有任务给她,她觉得这也是一个锻炼的机会,所以就投入进去了。她做这件婚纱的理念是童真,她幻想着懵懂无知的少女人生里第一次对婚纱有了憧憬,会希望自己的婚纱是什么样子,便大胆地加入了一些幼稚与夸张的元素,还在婚纱的腰部用贝壳做了海浪般的装饰。她曾经以为等参展结束,这件婚纱或许会跟她以往的作品一样,被束之高阁甚至被拆掉再利用,到时候她只想把那些缝在腰间的贝壳拆掉拿回来。

那些贝壳很有纪念意义。林晚嫁给唐舜以后,母女俩一起制造的回忆并不多,绝无仅有的一次共同旅行,她们去了海边。当时她们在海边捡了很多贝壳,林晚还因为为了给郁桐捡一颗九孔螺而差点被海浪卷走。

那是一颗孔雀绿带琥珀色波浪纹的九孔螺,也是所有贝壳之中最别致、最漂亮的。郁桐便把它作为主打,缝在了婚纱腰部最显眼的位置。而那些贝壳装饰,也成了整件婚纱最大的亮点。

拿到了婚纱,坐在车上,郁桐忍不住把婚纱从袋子里拿了出来,轻轻摩挲着那颗九孔螺,给刘靖初讲它的来历。

“那一次,我看到这颗九孔螺躺在沙滩和海水交界的地方,阳光一照,特别显眼,特别好看。我很高兴,喊道:‘妈妈妈妈,那个贝壳好看。’妈妈一听,就说去帮我捡,可她刚过去,一个小浪打过来,贝壳就被卷走了。”

“我想算了,但我妈妈竟然说她还能看见这颗贝壳,就追着去捞它,结果不小心滑了一下,整个人就脸朝下栽进了海水里。正好又有一个更大的浪头涌过来,把她盖住了。我吓坏了,差点以为她肯定要被这一浪拖走。还好她自己又爬了起来,吃了一嘴的泥,手里还拿着这颗九孔螺向我炫耀,我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后来,有个人告诉我们,这颗九孔螺的色彩和纹理都很罕见,有一定的观赏和收藏价值,还说愿意出价买走它,但我妈妈没答应。她说:‘这是我女儿喜欢的东西,因为她喜欢,所以我才拼了命去捡。’她还说:‘我女儿喜欢的东西啊,能换再多钱都不卖。’”郁桐继续说。

“以前,我妈妈还经常说:只要能和桐桐一起吃饭,吃的是鲍鱼燕窝还是青菜稀饭都不重要。……她说:只要是桐桐送给我的东西,就算是一张纸、一根小羽毛我都喜欢。……还有,她说:只要能跟桐桐一起挤着睡觉,就算是睡又硬又窄的单人床,也比睡别墅里的豪华大床强。……”

刘靖初没怎么说话,基本都在听,只是偶尔会用余光瞟一瞟郁桐。他以为她把贝壳的事情说完了就会安静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开了:“后来呢,她以前经常爱说的那些话渐渐就不说了,开始跟我说唐家的人是怎样自私自利、钩心斗角,又说公司里的高层们是怎样对唐家父子三人阳奉阴违,计算利益,虚伪周旋。每个人都是墙头草,每个人的心里也都有一个如意算盘。”

“她还说,她要为了我争取更好的生活,不想看着我为了区区一件衣服或者一次集体活动的经费而发愁。”

“再后来,她说:我嫁给唐舜这么多年了,我得到过什么?得到那些名牌皮包、珠宝首饰?得到了在唐为公司的一官半职?得到别人恭恭敬敬的一声‘唐太太’?还是得到他的呼来唤去了?”

郁桐苦笑起来:“有些事我以前不想承认的,后来我发现其实由不得我不承认,她真的变了。”

“我甚至在想,她失踪会不会跟唐舜的遗产有关?她要是不那么在意遗产,她是不是就不会失踪了?”

“她是躲起来了吗?是在图谋什么吗?也许有一天她会突然如有神助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宣告她是有权分到遗产的呢?”

郁桐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嘶哑了,刚开始刘靖初还没察觉,后来听她说得越多,就越觉得她说话费力,就像嘴里含了一块烙铁,烙铁正在烧着她的喉咙一样。他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感冒了?”

郁桐清了清嗓子,说:“嗯,可能有点吧,没事。”她还想继续说林晚,“我妈妈她还……”

刘靖初突然把车靠边一停,一把拉下副驾驶座的遮阳板,调整遮阳板上的镜子让它正对着郁桐的脸。

“你看看!”他敲着镜面,“你看看这里面的人!看看!”

郁桐见镜中的自己披头散发,眼圈浮肿青黑,脸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嘴唇上还有因为干燥而起的白皮。她抿了抿嘴唇,说:“我没事。”

刘靖初吼她:“没事?没事的人长你这样的?”

郁桐说:“我真没事。”

刘靖初问:“你妈妈失踪多久了?”

郁桐说:“三个星期了。”

刘靖初说:“上周是你跟阿伊聊起了这件婚纱的事情,阿伊告诉了我,所以我特意去工作室找了你师父和老板。”

郁桐说:“嗯,我只跟阿伊提过婚纱的事,我猜到是她告诉你的。”她又问,“你一定花了很多钱来买这件婚纱吧?我现在可能没那么多钱立刻还给你,但给我一点时间吧,总之我会还的。”

刘靖初说:“你这件是获奖作品,不是普通的婚纱,普通的婚纱再好看都到不了这个价钱,我看你还不了!”

郁桐低着头,下巴都快贴到胸口了。她小声说:“那就分期还吧,从我工资里面扣,就算我明年毕业了也还给你打工,直到把钱还清为止。”

刘靖初拍了拍方向盘:“不是钱的问题!”

郁桐问:“那是什么问题?”

刘靖初说:“我帮你把这件婚纱买回来,是希望你能少留一点遗憾,希望你为此高兴,而不是难过。”

郁桐说:“我没有难过。”

刘靖初严肃地说:“你有!”

郁桐说:“我没有!”

刘靖初说:“要是你妈妈一直不回来,一直没消息,你就打算继续像这三个星期一样消沉下去?”

郁桐还是说:“我没有消沉。还有,我妈妈会回来的。她一定会回来!”

刘靖初说:“要是不回来呢?”

郁桐说:“会回来的!”

刘靖初故意刺激她:“不回来了呢?”

郁桐捂着耳朵:“她会回来!她会回来!她就是会回来!她会……喀喀……”她一激动,差点呛到自己,咳了几声,喉咙里火辣辣的。

刘靖初“啪”地一下把遮阳板推了上去:“算了,不说了。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自己都不爱惜,别人能怎么样?”

郁桐见他准备继续开车了,说?:“你不用送我了。”她解开了安全带,说,“这里就有地铁口,我想去搭地铁。”

刘靖初知道她在赌气,也冷冰冰地说:“好,随你的便!”

郁桐下了车就快步跑起来,地铁口人多,她提着一件那么重的婚纱有点不方便,袋子的角总是不小心撞到旁边的人。她连连道歉,一路道着歉进了地铁口。进去之后,她确定刘靖初看不见自己了,便站着不走了。

每一个经过身边的人都化成了一道流动的光影,光影如绸,时明时暗,时素时艳,狂乱飘摇着。

只有郁桐是静止不动的。

半颗晶莹剔透的眼泪从眼眶里挤了出来,挂在下眼睑,慢慢变圆润,变成很重的一颗,然后,“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地上出现了一个晶莹的小圆点,但很快就看不见了。

她把婚纱袋子抱到胸前,双手紧紧勒着,从轻微到剧烈地哭了起来。

她无声地哭着。

路边还有弹吉他的年轻人在唱马頔的《南山南》:“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穷极一生,做不完一场梦……”

这天晚上,郁桐回宿舍后很早就睡了,第二天上完了课,又要去十八楼,去之前她特意回宿舍换了一件颜色更鲜艳的衣服,又补了妆,比平时多刷了两遍腮红。但她对着镜子依旧能看见明显的黑眼圈,于是又在眼周涂了一层遮瑕膏。反复确认之后她才去了十八楼,但这天刘靖初没来店里。

听阿伊说,新店的转让手续已经开始提交有关部门办理了,刘靖初打算把店内重新装修一遍,所以去预约装修公司了。

跟装修公司完成了初步的沟通以后,刘靖初已经有好几天都没有看见郁桐了。他听阿伊说,郁桐在忙一个系里的活动,具体内容她也不清楚,只是说郁桐这几天会比较少来或者不来。

郁桐偶尔也会经过十八楼,只要一经过,目光都会不自觉地往里瞟,但每次也都没看见刘靖初。

有一天,她看见他的包放在柜台上,就假装进去买饮料,哪知道包是在柜台,他人却在后院,半天都不出来。阿伊看她朝后院张望,问她:“你找老板吗?进去啊!”

她尴尬地摇了摇头:“我没事找他做什么?我走了。”

她一转身走出店门,后院的小门便开了,刘靖初端着一碗拌好的玫瑰酱出来了。

阿伊说:“老板,郁桐来了。”

刘靖初抬头四处一看,问:“在哪儿呢?”

阿伊说:“刚走了。”

刘靖初瞟了她一眼:“有话一次性说完。”

阿伊笑得很暧昧:“哦,知道啦。”她又说,“她看起来状态不错,比前阵子好些。”

这句话很受听,刘靖初笑了笑:“是吗?”

阿伊眨了眨眼睛:“但是呢……”

刘靖初瞪着她?:“但是什么?你还要说什么?就不能一次说完吗?”

阿伊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我刚才问她这次跟不跟我们去安澜院做义工,她说那天刚好是系里有活动的时候,去不了,让我们不用等她了。”她又说,“哎哟,好哎,副驾驶座的位置又是我的了,我终于不用跟小卓那个浑球坐后排了。”

小卓听见了,把手里的搅拌勺一放,说:“哎哟,好哎,这回后座可终于宽敞舒适、空气清新了,我都快被某人那肥硕的身形给挤死,还有那粪臭般的香水给熏死咯。”

阿伊拿起一根筷子指着他说:“你非得歪曲事实是吧?你再说!”

到了月底,心鱼义工社的活动刘靖初也缺席了。他的一个高中同学从外地回来,把留在本市的同学都约出来了,办了一场小型同学会。大家下午喝茶,晚上吃饭,吃完了饭还觉得不尽兴,又去唱歌了。

刘靖初只在ktv里待了一会儿就跟大家告辞了。一离开ktv,满脑子嗡嗡嗡的声音就消失了,他揉了揉太阳穴,总算松了一口气。

因为预料到这场聚会必然会推杯换盏无数,所以他没有开车。附近正好有个地铁站,他便打算坐地铁回家。

夜晚十点半的地铁站里人不多,但也不少,有像是刚加完班,灰头土脸,哈欠连天,手里还抱着一大摞文件的人,也有拎着花花绿绿的购物袋的年轻时髦女孩,还有拖着行李箱来旅游的外地人、背着书包的初中生、戴着耳机听歌的老年人,形形色色,刘靖初觉得看着他们似乎比看见他的那群已经不再熟悉却要假装熟悉的同学更令他轻松。又过了两分钟,地铁缓缓靠站了。

刘靖初站在一号门的位置等开门的时候,忽然发现八号门那边有个穿黄衣服的女孩正望着他。

那不是郁桐吗?他又看了看,门开了,然后随大流进了车厢。

其实,刘靖初从扶手电梯下来的时候,郁桐就发现他了。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和他打招呼,但也只是犹豫,最终没有付诸行动。她面无表情地站在车厢里,盯着车窗上映出的自己,又想起了那天刘靖初说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评论。现在的自己看起来还好吗?她抿了抿嘴,睁大了眼睛,把车窗上的自己看了又看。

她刚想从包里掏出粉饼来补补妆,突然,某一节车厢里传出了几个人的尖叫声,跟着就变成了很多人大叫着。一时间人群大乱,所有人都在朝一个方向涌,有人在高喊“快停车”,还有人在猛拍车窗,小孩子的哭声霎时也响了起来。

郁桐也被挤得跟着人流跌跌撞撞地走,她问身边的人发生什么事了,那人说他也不知道,既然大家都在跑,他就跟着跑了。背后有个中年妇女说:“出大事了!一号车厢那边有人拿刀乱砍!”

郁桐的脑子里“嗡”地一下炸了:一号车厢?刘靖初不就在一号车厢吗?

这时,地铁真的停下来了,车顶的灯闪了闪,更恐怖的气氛瞬间开始蔓延。人群依旧没有停止骚动,混乱和尖叫还在持续,所有的人都在朝远离一号车厢的方向移动,郁桐却突然开始逆流而行。

她要去一号车厢,因为刘靖初在那里。

因为刘靖初在那里,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那都是她冲锋陷阵的方向。

她一定要去一号车厢!她拼了命地逆着人流往前挤,迎面而来的人潮几次将她推后,她险些摔倒被踩,但她就像一头向着红布猛冲的疯牛似的忘乎所以地往前冲,一边还大喊着刘靖初的名字。

那一刻,身边的人群再次化成了流动的光绸,席卷着她,吞噬着她,她只得不停挣扎。

刘靖初,你在哪里啊?

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她已经要从胸腔里爆裂出来的心脏瞬间稳下来了——

他在这里,他没事!

那一刻,一号车厢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正有失控的歹徒持刀猛追猛砍过来,她竟然不管了,不怕了。她只是有点失控地大笑了一声,目光锁定在刘靖初脸上,一寸一厘都舍不得挪开。

光影如绸,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望着他,那一眼,恍如隔世。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地铁惊魂只是一场误会。一号车厢里有人避开了安检,把自己饲养的仓鼠带进来了。仓鼠从笼子里跑了出来,吓坏了车厢里几个年轻女孩。女孩们一乱,车厢里的人就跟着乱了。

很多人根本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恰好那段时间有好几个公众场合肇事伤人的事件在新闻上出现,大家就自动将两者关联起来了,于是才有了后来的大混乱。

等风波平息后,地铁恢复运行已经十一点了。刘靖初问郁桐:“现在还能赶在宿舍关门前回去吗?”

郁桐摇了摇头。

刘靖初从包里掏出十八楼大门的钥匙给郁桐:“今晚就在店里住吧。”

郁桐接过钥匙:“哦。”

郁桐下车的时候,发现刘靖初也跟着下来了:“你?”

他说:“你什么?你老板我是个有风度的人,都这么晚了,送送你。走吧。”他撇了撇嘴,一脸埋怨地说,“你就不能早点回学校吗?”

郁桐说:“有事情,刚办完。”

他问:“就是阿伊说的你系里的那个活动?”

郁桐说:“嗯!我们这次为一个车展的模特做服装造型,今天去主办方公司了。”

他板着脸:“嗯。”

郁桐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是没有我妈妈的消息但是……”她担心他又会骂她,所以后面两个字几乎跟前一句话之间一点停顿都没有,“我还好!我没有再大意做错事了,也没有借酒发泄,没有在大街上认错人,没有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找了。”一口气说完,她巴巴地望着他。

刘靖初脸上的表情还是很严肃,什么也没说。

郁桐又缓缓地说:“我不想做一个令你讨厌的人,你能不能别再对我不理不睬、不闻不问了?”

刘靖初左右看了看,指着店铺玻璃门上映出的郁桐的影子:“你看看你。”

郁桐委屈地说:“我现在也没有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吧?”

刘靖初还是说:“走近点,好好看看,远了光线不好。去看看。”

郁桐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走到玻璃门前,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妆容简洁,着装整齐,端端正正,没有哪里不?

??:“我很好啊!”

刘靖初说:“脸都苦成这样了,拧得跟苦瓜似的,这叫很好吗?”

郁桐更委屈了,一时想不到怎么反驳自己这个刁钻的老板,急得跺了跺脚。

刘靖初却说:“笑一个。”

郁桐一愣:“啊?”

他说:“笑一个!”

她:“笑?”

他说:“不是要我别对你不理不睬、不闻不问吗?笑一个,笑了我就理睬你。”说完,看郁桐还是一副委屈茫然的样子,他实在忍不住了,自己就先笑了。

他一笑,郁桐也明白过来了:“哦——”

刘靖初说:“好了,其实仔细想想,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没有设身处地考虑到你的立场和感受。”

郁桐认真地点头道:“是的。”

刘靖初又说:“我不是逼你一定要怎样做,就只是希望你能爱惜自己,振作回来。”

她说:“嗯,我回来了。”她说得字字铿锵。

“哦,回来了啊?那你还要不要回十八楼睡觉呢?”

“要!”

“那就走啊,还傻站着干吗?”

“哦!”

深夜的城市就像一套唯美的爱情文艺片,街道是它的布景,灯光是它的色彩,一切的静止和流动都是剧情,地上一长一短的两道影子就是倾情出演的主人公。影子时而在前,时而在后,时而细长,时而扁圆,时而交缠,时而分开。

不,能不能不分开呢?

郁桐悄悄地想,分开了,她就被打回原形了啊!分开了,她一个人的时候,就又在深渊里了。

终于有一天,郁桐接到了来自失踪人口调查组李警官的电话。李警官让她立刻去一趟警察局,说是有很重要的线索,但是,详细的情况他在电话里不肯说。郁桐觉得李警官语气沉重,欲言又止,她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不敢一个人去警察局,便找了刘靖初陪她去。

他们一进李警官的办公室,李警官就合上了手里的公文,站起来说?:“先坐吧。”

郁桐站着不肯坐:“李警官,警方是不是找到我妈妈了?”

李警官犹豫了一下,说:“那个……郁桐啊,喊你来呢,是想让你认认。”

郁桐小声问:“认什么?”

李警官缓缓地说:“是这样的,今早有人打电话报警,说他在河边钓鱼的时候发现了一具女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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