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柏楼把车停在了紫澜苑的大门口,但停了不到一分钟就开走了。他又把郁桐送回了学校。他早就知道,以郁桐和林晚之间相依为命的深厚感情,她是没有理由不受他要挟的。
郁桐下车的时候失魂落魄,林晚的手机掉在了座位上。唐柏楼喊住她:“这个你不拿走当纪念?”
郁桐急忙把手机抓过来?:“唐柏楼,我再提醒你一次,别伤害我妈妈,否则你不能想象为了报复我会疯到什么程度!”
唐柏楼挠了挠眉心,说:“我也再提醒你一次,记得咱们的约定,谨言,慎行。”
郁桐狠狠一关车门,好像恨不得把车身都震散架似的。走回宿舍楼下,她却掉了个头,出了学校,去了十八楼。十八楼里客人不多,小卓在做奶茶,阿伊在给客人结账,刘靖初在整理食材。
郁桐轻轻地走过去,问:“你们午饭吃的什么?都吃完了吗?我肚子饿。”
刘靖初问她:“唐柏楼找你做什么?”
郁桐撇了撇嘴说:“我没吃午饭,肚子真的好饿。”
阿伊说:“你这个时候才来,饭菜早就吃光啦,就算没吃光,还能给你吃剩下的啊?”
刘靖初说:“阿伊,到隔壁点两个菜吧。”
郁桐说:“我想吃鱼香肉丝。”
阿伊走了,刘靖初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唐树恒?”
郁桐摇头:“不去了,不找他了。”
刘靖初问:“为什么?”
郁桐说:“因为我还有别的想法,暂时不找了吧,总之我会处理好的。”
刘靖初见郁桐面有难色,猜到她是有些话不方便说,不想她为难,就不追问了。他说?:“你需要我们做什么就开口,别藏在心里,知道吗?”
郁桐喉咙一哽,红着眼眶点了点头,说:“嗯,我现在就想吃鱼香肉丝,以前我还嫌我妈妈做的鱼香肉丝是她会做的菜里面做得最不好吃的,可是现在……都吃不到了……”
已经是十二月了,路有悲风的十二月,一街枯树,三两盏霓虹灯,夜归人和车灯都是深夜里冰冷的风景。
在老城区的一个公交车站,一辆双层公交车缓缓靠站。
等着上车的只有两个人,上车以后,他们才发现其实整辆车上都只有他们两名乘客。他们坐到了第二层的最前排,以瑄把脚踩上了车头前面的矮台,身体向后仰,全压在椅背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她说:“你还记得吗?我教过你的,坐双层观光客车就要这样把脚抬上来,会特别放松。”
姜城远微微笑了笑,说:“记得,可是我把脚放上来,坐得一点都不舒服,坐不直,背还疼。”
以瑄笑他说:“谁叫你长那么高的?”
他们是来夜游老城区的。他们刚才在这片老街老巷里穿行了很久。
这路公交车是二十四小时的,因为它的终点站是在近郊的一个大型国营厂矿,厂里面的工人有上白班和夜班的,上夜班的人如果要进出城,必须得靠这路公交车。而这路公交车必经的一段,就是这片老城区。
老城区是这座城市里一个年代久远的存在,这里有外墙长着爬山虎的红砖楼,有天井里摆满了花的四合院,有门口坐着卖手摇爆米花的老人的蜂窝煤厂,还有两侧都有雕花石窗的席子巷,这里就连街灯都残留着历史的余香。外地游客前来,老城区是必游之地,以瑄也很喜欢这里。
好几年前,以瑄和姜城远大学刚毕业,有一天深夜,大概也是这么晚,他们也坐过这路车,也在老城区里走走停停过。
那个时候,他们之间还没有反目成仇,那大概算得上是他和她最好的一段时光了,她很想再回味那段时光。那个时候,他们也是坐在和现在同样的位置,双双把脚抬起来,像两个没规矩的小孩子。他坐得不舒服,但是,他笑得心无城府。
以瑄说:“姜城远,我听人说,这路车到旧历年底就会取消了,因为夜间的乘客其实真的很少。”
姜城远试图也把脚踩上矮台,但是,踩了一下,他还是把脚放下来了。他说:“嗯,我也听说了。”
以瑄轻笑道:“留不住的,终究还是留不住吧。”
姜城远没出声。
以瑄打了个哈欠,问:“几点了?”
姜城远说:“过十二点了。”
她说:“今天已经过完了啊,都第二天了。呵呵,我本来是打算找你陪我过完今天就够了的。”
姜城远说:“没关系,不在乎今天明天的,我再陪陪你吧,你要是困了,可以靠在我身上睡会儿,到站了我喊你。”
以瑄始终保持着笑容:“到站?哪个站?终点站吗?钢铁厂哎,那么远。”
他说:“远就远吧,没关系。”
以瑄歪着头看着姜城远,接道:“那然后呢?再坐回来?再坐回来之后呢?我们能一直这样来来回回吗?”
姜城远看了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瑄拿出手机,查了查这路车经过的站点,说:“再往前六个站就是白苍桥路口,那儿离我家是最近的,我就在那儿下车吧。”
姜城远一听,心里忽然一阵绞痛,抓着她的手:“以瑄!”
姜城远的掌心很温暖,在以瑄的手背上一覆,暖得她几乎想掉眼泪?:“姜城远,你记得那天我们做的那个心理测试吗?”当时他们只看到了测试题,却没有看到结果分析,直到昨天以瑄又在一篇小说里看到作者引用了那道测试题,她才知道结果是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说:“如果有两串葡萄放在你面前,一串甜的,一串酸的,你会先吃哪一串?你说你会先吃甜的,因为人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的自己会遭遇什么,不知道自己在吃第一串葡萄的时候,还有没有机会吃第二串,所以行乐须及时。”
姜城远说:“而你的选择恰好跟我相反,你想先吃酸的,因为你觉得做人不应该只贪图眼前,而是先苦才能后甜。”他又问,“这个测试的结果分析是怎么样的?”
以瑄说:“结果啊,其实有点矫情,但我觉得也对,就是说先吃酸葡萄的人乐观,比较容易拥有希望;而先吃甜葡萄的人或许会比较不快乐,因为他能够抱着的只是回忆,而回忆是无济于事的。”
她看了看他,说:“你就是一个很容易受回忆困扰,不会轻易放开回忆的人,你觉得准吗?”
姜城远有点无言以对。
以瑄耸了耸肩说:“所以呢,我这个先苦后甜,还心怀希望的人,就要向着我的希望出发了。”
这时候,离白苍桥路口还剩四个站。
“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白苍桥,据说就是从杜甫的诗文里得名的。
离白苍桥路口还剩四个站,姜城远开始回忆那个停电的晚上。那天他走到门口,以瑄忽然追了过来,从背后紧紧抱着他。她温热的身体紧贴着他被污水溅湿而发凉的后背,她挽留他的声音温柔而充满了诱惑。
她说:“姜城远,别走了,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电光石火之间,他也贪恋过那个情到浓时的拥抱。那一刻流年静好,美眷如花,他转过身来,低头看着她:“留下来?”
她仰起头,眼睛里的坚定和勇敢在黑暗之中也异常明亮:“是的,留下来,不要走。”
他拿不定主意,不置可否地看着别处,目光有点涣散。
以瑄见他没有拒绝,便主动吻了他。
在一起之后,那还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唇舌交缠之际,以瑄拉着姜城远退坐到沙发上,双手在他的胸口很温柔地轻抚着,并且开始解他上衣的纽扣。忽然,他打了个冷战,紧张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推开她后噌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对不起!”
这时候,客厅里那盏羊皮壁灯忽然亮了。
来电了。
灯光照着姜城远的嘴唇,他的嘴唇微微泛着点浓郁的红,是刚才接吻的时候沾到了她的口红。他用手摸了摸,手指上立刻也红了一道,模模糊糊,有点像血。
以瑄说话了:“你现在知道了吗?”
姜城远心里咯噔一下,像忽然被点醒了似的。
以瑄淡淡地说:“姜城远,我想帮你做一个决定。”
其实,以瑄早就应该做这个决定了。姜城远的力不从心在这段关系里早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但是,以瑄总以为对显而易见的事情视而不见也是一种智慧,然而,这智慧还是灼伤了她。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他们是情侣,却不似情侣。约会的时候,他们轻轻地牵着手,淡淡地看着对方,偶尔拥抱,也是轻轻地。浓情蜜意的话都到嘴边了,她想说出来却又觉得别扭,可又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别扭。
他们深夜打电话,从政策法规到社会热点,从明星八卦到旅游养生,天南海北、天上地下都可以聊,但是,一触及往事,他就会不自觉地保持缄默,或者顾左右而言他,气氛会忽然变得很尴尬。
他说过:“以瑄,从前的事我们就不要提了吧。”其实她也同意,不提就不提吧,可是,嘴上不提,心里呢?
他还是会想起疯疯癫癫的舒芸是怎样被人从河水里打捞起来的;会想起自己是怎样被刘靖初绑在巷子里,遭魏杨毒打而瘸了一条腿的;会想起因为他的狠心报复,以瑄没能见到沈航最后一面,还差点被唐柏楼侮辱;也会想起,他跟以瑄,如王子和公主,在人群中跳过一支舞,也有过彼此心意相通的守护,还点亮过漫天星子般的孔明灯,更有过一夜赤裸裸的交缠与托付。
温柔的,残酷的,甜蜜的,狠毒的,赏心的,伤心的,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其实,一直都在。
每个人都有一座自己的城,过往的经历可以化作城里的风景,比如一座古老的钟楼,或者一墙优雅的壁画。但是,在姜城远这里,往事是一条绕城的河。河水汹涌不绝地将城池环绕,河上却没有一座能通行的桥。他在城里,打开城门,以为这样就能迎她进城了,然而,一河之隔,让人束手无策。
隔着这条河,他总是会在她叮嘱他天冷加衣、下雨带伞的时候,说一句“谢谢,谢谢你的关心”。
隔着这条河,他总是很在意自己是否能优雅光鲜地出现在她面前,给她留个天神般美好的印象;他也很在意自己能否像上帝一样,对她处处温柔妥帖,毫无差错;他还会为衬衫上的一滴油渍而尴尬,会担心江风吹乱他的头发,会为迟了几分钟给她回电话而道歉。他的神经总是绷得很紧。
若要她选,周末她宁可跟他一起逛邋遢的菜市场,穿着短裤、人字拖,偶尔踩到几片烂菜叶,再回家做三五样小菜,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然后谁也不肯主动收拾,都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看电视。但是,周末他会以整洁精致的状态带她去高级的餐厅,两个人中间隔着那张餐桌,各自优雅而僵硬。
若要她选,口渴的时候,车里只有一瓶他喝过的水,她宁可就喝这瓶水,也不愿看他狼狈地横穿马路给她买水,还一定要分得很清楚——这瓶水是你的,那瓶水是我的。什么他都是要分你我的。
若要她选,他感冒发烧,照顾不好自己的时候,她宁可他开口向她示弱,说一声“我需要你的照顾”,也不愿听他说“你别来找我,我怕传染给你就不好意思了”,如此这般地礼貌而又见外。
隔着一条河,他们相望,相闻,可是,不能相亲。
那一晚,姜城远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星河,有一种近乎虚幻的残酷:“以瑄,我曾经很爱你。”
以瑄说:“我知道。”
姜城远说:“我爱上你在先,知道你间接害了舒芸在后。我想恨你,但是,我所有的咬牙切齿都是假象。”
以瑄说:“我知道。”
姜城远说:“我曾经说过,我要为了舒芸报复你,还有刘靖初。我看着你们难过,我就会好过。”他说,“但是,那段时间,我没有一天好过。”
以瑄转身背对着他,还是说:“我知道。”
姜城远笑了,但是笑得很难看,反而像在哭:“很讽刺吧?也许我们相互伤害的那段时间才是我们最好的时间,但我们错过了,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到现在,我反而不知道怎么面对了。”他又说,“假如我能忘掉我们以前的种种,或许我还会比较轻松,重新开始也不是一件难事。”
她知道他还有话要说,也明白他还想说什么,但是她不打算等他说完。她打断了他:“姜城远,你知道的,我这人做很多事情都很干脆。可是,我曾经说过那么多次,我们断了,断了,但我都没有做到,我对感情太不干脆了。”她的肩膀轻轻提起又重重落下,“可是,这一次,我想干脆一点。”她说,“我们……算了吧?”
她是孤独的信徒,站在时光的荒原,终于,敲响了他们之间最后的一记丧钟。她想起了他们曾经撕心裂肺、你死我活的那段时光,想起他一而再,再而三对她的羞辱和
折磨,想起他们曾经说过的狠话和流过的眼泪,忽然发现,原来,所有的明刀明枪加之于身,依然没能给彼此带来毁灭。
因为那时的他们虽然彼此恨着,但是,也彼此爱着。爱恨强烈,他们都是对方深入骨髓的存在。
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硝烟已尽,战火已灭,人也已疲倦至极,恨不在了,那爱呢?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话可以很简单、很平淡,也很温柔、很优雅,却比恶毒的攻击和下流的谩骂更能伤人,比如,来自曾经相爱着的人嘴里的三个字——算了吧。这才是毁灭,才是终点。
那天之后,他们分开了一段时间,而今天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夜游老城区是以瑄提出来的,她并没有把握姜城远还会不会答应她,但还好他在电话里并没有犹豫,挂了电话就出来了。
她说,再坐坐双层车吧,他也说好,他们就坐上了这辆夜间公交车。现在,离以瑄要下车的站只剩最后两站了,姜城远仍然抓着她的手,抓得更紧了。他说:“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以瑄把自己的手慢慢地从他的手里抽离:“不用了。你忘了吗?以前在学校我可是别人都闻风丧胆的女霸王,我不是那种一定要别人迁就呵护的女孩子,有很多路我就是一个人走过来的。”
姜城远的手里空了,他整个人心里仿佛也空了:“以瑄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打断他了:“别说了,你能送我到哪儿呢?我家门口?那还送我进屋吗?进了屋,你留下来吗?”
他心里狠狠一堵。
她说:“对不起,可能我没资格跟你说‘洒脱’两个字,我自己要是洒脱,今天就不会约你了。我只是突然好想好想再和你看看这些风景,再坐一坐这路双层车,再回忆一下我们的过去。”
“好的,不好的,我都想回忆……”
“我也承认,来之前我还有那么一点点侥幸,希望这段时间你会改变主意,也许我们还能再试一次。”
“但是,我看到你的眼睛……你的犹豫,你的挣扎,你的闪躲……纠结、愧疚、不坦然……总之,姜城远,我不想看你这么辛苦,你别再为难你自己了,洒脱一点,我们……只能走到这里了……”
他们离白苍桥路口只剩最后一站路了。
“我也知道你有多想和我重新开始,可是,你始终是一个先吃甜葡萄的人,你有太多的回忆,你也太在乎那些回忆了。你抱着我的时候,你也抱着你的回忆,哪怕再沉重,你也丢不掉,不是吗?我和你的回忆都伴生了,你再跟我在一起,又怎么能轻松呢?”
白苍桥路口终于到了,以瑄下了车,姜城远也跟着下来了。她又笑了:“我真的不会有事的。”
他说:“那我不送你回家,但是……我想看着你先走……看着你先走,我心里没那么难受。”
她其实已经难受得肠穿肚烂,快要灰飞烟灭了,但她一直忍着,说:“那好吧,那你就……”她正说着,一辆出租车就开过来了,她急忙招手,车一停她就坐了进去,催促道,“司机,开车!”
司机多嘴问了一声:“你男朋友不上来吗?”
以瑄隔窗看了看姜城远,轻声道:“他以后会是别人的男朋友了。我们……结束了。”她最好的年华,以他为深爱,以他为等待,以他为信仰,到这一刻,就这样结束了。
以瑄突然捧着脸,撕心裂肺地大哭了起来。
回了家,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面,以瑄盯着镜子里哭肿了眼睛的自己愣了好久。站在花洒下,温热的水流将她全身的每一处都温柔地包裹了起来,那种温暖,那种温柔,有点像姜城远的拥抱,也有点像他和她之间细细密密的回忆,流于体外,却仿佛深在骨髓里,深在心里。
第二天,以瑄照旧在九点准时到了公司。
在电梯里,她碰见了顶头上司,对方一直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她,还夸她:“苗以瑄,这次的项目你真是做得太漂亮了,给咱们组好好地争了一口气。”
以瑄笑了笑,说:“悦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她又说,“悦姐,你现在有空吗?我正好有点事想找你。”
一会儿之后,以瑄带着一封辞职信进了悦姐的办公室。再出来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昨天她没有告诉姜城远,她打算辞职了。她辞职之后想去很多地方,比如那些她一直垂涎着却无缘得见的风景。她想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再寻找新的落脚点,她不想再继续生活在这座城市了。
这座城市对她而言太沉重了。
她曾在这里失去过至亲,也失去过至爱,也许,是时候跟往事作别,去往人生的下一站了。
递交了辞职信以后,她便订了去海南的机票。
飞机是在一个周六的清晨起飞的。清晨七点,冬日的天空刚蒙蒙亮,城市光线昏暗,下着雨,寒风阵阵。
这天,也是刘靖初的新店开张的好日子。
刘靖初很早就起床了,衣柜里那套平整如新的西装是郁桐昨天才帮他熨好的。她还想帮他把皮鞋也擦一下,他觉得不好意思,才抢过来自己一边擦一边哼着歌,真是人逢喜事,意气风发。
新店开张没有烦琐的仪式,只是店门外放了几个花篮,挂了两挂气球,贴了一张新店开业优惠的海报。新店的面积和老店差不多,装修风格更为复古一些,里面很多精致的摆设都是刘靖初自己去跳蚤市场和批发市场淘的。阿伊一路打量过去,啧啧赞叹道:“老板,我都不知道你除了顾着老店的生意,又顾着新店的装修,还要管郁桐的事情,竟然还有时间去批发市场淘货!”
刘靖初咳嗽了两声,说:“不然怎么当你的老板呢?”
小卓插嘴说:“可不是嘛,你以为咱们老板的优点只是帅吗?”
刘靖初抿嘴一笑道:“比你还是差点。”
小卓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嘿嘿,不差,不差。”
这时,有个穿着荷叶边蓬蓬裙的年轻女孩走过来找刘靖初:“老板,七号桌的客人说是您朋友,请您过去一趟。”
刘靖初一望,冲对方微笑示意。他正要过去,女孩喊住他:“老板,等一等。”
女孩踮起脚,帮刘靖初拍掉了肩膀上沾着的一点墙灰,顺手还替他理了理微微翘起来的衬衫后领。
阿伊和小卓见状,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女孩笑得一脸娇羞,脸蛋都红了:“好了老板。”
刘靖初跟七号桌的客人寒暄的时候,郁桐来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迟到了。”
阿伊说:“不迟,你还能赶上午饭呢。”
郁桐说:“我糊涂了,忘了今天是周六。我去了十八楼,看见店门关着,这才想起今天这边新店开张。”
阿伊说:“这么重要的时刻,你居然迟到!你看见那边角落里的圣诞装饰没有?老板说了,得罚你一个人把那些装饰都布置好。”
郁桐信以为真:“哦——”
见她真的打算过去弄那些装饰了,阿伊“扑哧”笑了,说:“逗你玩的啦,你傻不傻?”
三个人正聊着,刘靖初招呼完客人回来了:“来了啊?”
郁桐说:“嗯,来了。”
阿伊说:“啊,老板,郁桐说,她刚才来的时候看见旁边有一家韩式料理店,好像很不错的样子,咱们中午就吃那个吧?”
郁桐用胳膊肘撞她,小声说:“我哪有?”
阿伊咬着牙说:“别不好意思嘛,是你说的,你以前在报纸上就看见过那家店,很有名来着。”
刘靖初看了看阿伊,又看了看郁桐,说:“嗯,好。”
阿伊冲小卓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又说:“老板啊,你们忙你们的吧,大家自己人,就不用招呼我们了,我们去帮你把那些圣诞装饰挂上。”
他们布置圣诞装饰的时候,店里陆续有客人进来,有的是经过这里,看见新店开业便来凑热闹;也有刘靖初的朋友前来道贺,来捧开业大吉的场。刘靖初偶尔招呼客人,间或也过来帮他们布置圣诞树。
中午他们去吃了韩式料理,吃完饭阿伊和小卓就想开溜,难得新店开张,老板放假,他们想甜甜蜜蜜地约个会。
刘靖初问郁桐:“那你呢?”
郁桐说?:“我没什么事做,还是回去帮你吧,还有一些彩条没挂呢。”
走回店门口,刘靖初的手机响了好几下,应该是有人连续给他发了很多条微信留言。他掏出手机一看,脸上的表情渐渐由笑转为了不笑,最后似乎有一层凝固的痛苦就那样浮了上来。
“怎么了?”郁桐问。
刘靖初失魂落魄地按下手机锁屏键,站着没动。这时候,他听到有人在喊他。隔着半敞的窗户,靠窗的一桌客人都在向他挥手,依旧是前来道贺的朋友。他深吸了一口气,便重新换上笑脸迎了进去。
整个下午,他都保持着笑容。整个下午,郁桐也都在看他。他笑得很用力,因为过分用力反而笑得不真实,有点强颜欢笑的意味,郁桐莫名就想到了临刑之人在死前的最后一次狂欢。这样的形容让郁桐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太不吉利了。
到了傍晚,郁桐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发现刘靖初已经不在店里了。店员说他送走了那桌朋友以后自己也匆匆忙忙离开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连走带跑地赶到停车的地方,之后一路开着车,心里急得像有火在烧似的。
他去找姜城远了。
中午的微信都是以瑄发给他的:刘靖初,我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单是这几个字,就足以在瞬间摧毁他的整个世界。
全世界他最爱的那个人离开了。
对以瑄而言,从辞职到离开,她其实有很多的时间来和刘靖初话别,但她没有。她好几次拿起电话却又放下,最后,她发现她怯场了。她决定在飞机落地之后用文字和刘靖初告别,她以为这样的告别方式是最轻松的。但是,发出那段文字的时候,她还是突然哭了。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她蹲在人群里,哭得不能自已。
她想起了几年前,她和刘靖初曾经有过一次告别。那次,刘靖初要和家人搬去北京,他们都以为他们很难再见面了,于是她给他饯行。吃完饭,他送她回家,他们没有坐车,故意步行,而且故意绕了远路。
但是,告别始终还是要来的。黑夜里,她上了楼,却忍不住又重新跑下楼,追着他离开的方向,想再送一送他。他也知道她追来了,在电话里,他说:“阿瑄,你别出来,再看见你的话,我会哭的。”然后她就真的没有再往前了。
那一刻,离别是从高山上奔腾而下的洪水,淹没了一座城池,那座城池有一个名字,叫“过往”,里面住着他和她。
城池长眠于水下,但是,它至少还存在。也许有一天洪水退去,它再见天日,仍是过往的模样。
而这一次却不同了。这一次的离别,奔腾而下的不仅是山洪,还有垮塌下来的那一整座山。山能压毁这座城池,令它不复曾经的模样;水会将它的废墟淹没,从此,令它再不见天日。
因为,刘靖初啊,一开始我们就错了!
我错了。
我怎么能明知道你爱我,而我又不爱你,却还要一次一次自私地享用着你对我的赴汤蹈火呢?
我们怎么可能永远在友情的幌子底下存活呢?
刘靖初,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吵架的时候吗?你说,没有人会像你一样爱我了。我那时很生气,觉得你是在诅咒我。然而,这年复一年,我们走着,爱着,痛过,哭过,我终于明白了,是的,我不会再遇到比你更好的人了。
我这一生,遇到了一个我最爱的人,也遇到了一个最爱我的人,然而,到最后,我还是一个人。
但你,刘靖初,你值得前路风光,锦绣萦怀?;你值得高飞自在,无我,有爱。
那大段大段的告别充斥着刘靖初的脑海,就像撒在伤口上的盐,像剜心割肉的刀,令他几乎要疯了。他用力地抓紧了方向盘,狠狠地踩着油门。车越开越快,他像一个亡命之徒。
停了车,下车,上楼,他依旧带着亡命之徒的气势。他捶打着门铃,“叮咚叮咚叮咚……”门铃声急促得像将死之人最后那几口呼吸。
好一会儿,姜城远才来开门。
姜城远的状态并不比刘靖初好,他来开门的时候,眼睛发肿,目光失焦,看起来就像一个魂魄不全的人。门一开,两个人四目一对,刘靖初一句话没说,直接对着姜城远的左脸就是一拳。
姜城远被打倒在地上,刘靖初单腿跪下去,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呼呼又是两拳。
姜城远不用问也知道刘靖初打他的原因,他没有半点要还手的意思,就像一摊烂泥似的躺着,任打任骂。
刘靖初问:“她去哪儿了?”
姜城远说:“我不知道。”
刘靖初再打了一拳:“她去哪儿了,你怎么会不知道?”
姜城远就像一台复读机,重复道:“我不知道。”
刘靖初一拳一拳打下去,一边打一边咆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会分手?为什么你不留下她?我还以为你会对她好,我还以为你会对她好!……姜城远,你知道你欠了她多少吗?”
姜城远脸都肿了,嘴角都出血了,除了“不知道”,再没有别的话说了。渐渐地,他竟然笑了。他笑得很凄凉、很绝望,眼睛里还泛起了水光。
刘靖初使劲摇他?:“姜城远,你说话啊!你给我一个交代,你说话!”
姜城远整个人就像被彻底抽走了骨架,只剩下了一张皮一般,瘫软地躺在地上。
刘靖初渐渐地也觉得自己要虚脱无力,打不下去了,他好像也被抽走了骨架,只剩一张皮一样。他丢开姜城远,往旁边地上一倒,躺成个“大”字。好一会儿,两个人都躺着不动了。
沉默了很久,刘靖初问姜城远:“你知道得并不比我早吧?”
姜城远盯着天花板,轻轻地“嗯”了一声。同样的方式,同样的时间,以瑄也给姜城远发了留言,留言里只有一句话:姜城远,我走了,去找我的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再见了。
姜城远呢喃道:“再见,再也不见。”
刘靖初说:“不,还会见的,我相信她有一天会回来的。”
姜城远摇头:“我留不住她。”
刘靖初也摇头:“没有人留得住一个下决心要离开的苗以瑄,就像当初没有人能劝走一个下决心留守的苗以瑄一样。”
姜城远说:“我也想留住她。”
刘靖初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姜城远反问道:“你为什么爱她?”
刘靖初想了想,决定不答,也不问了。
良久,姜城远的声音轻得像要消失了似的,他说:“刘靖初,我常常在想,这些年,我到底干了些什么;失去她,我到底失去的是什么。我那么执着于恨,为什么没有早点醒悟,其实,我更执着的是爱呢?”
刘靖初听了忽然大笑起来,只是那笑容十分难看。他说:“姜城远,失去她其实是你的报应!”
姜城远说:“我在想,如果时光还能再给我们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就好了。”
刘靖初摇头:“没有机会了,不会重来了。”
姜城远说:“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会跟她走一样的路,看一样的风景,我想跟着她一辈子。”
刘靖初继续摇头:“你不会知道她到底看过什么样的风景,那里遍地狼烟、满目疮痍,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姜城远继续说:“后来,我都忘记我最初跟她在一起有多快乐了。”
刘靖初说:“你不配拥有那样的快乐。”
姜城远说一句,刘靖初就接一句。但是,刘靖初说的,姜城远也许听进去了,也许没有听进去,他始终像一个自言自语的人。他的自言自语,令刘靖初也成了一个自言自语的人。两个人躺在同一空间,彼此只隔了半臂距离,却像隔了天涯,隔了银河,彼此呼应,却互不相闻。
最后,姜城远用一声长叹结束了他的忏悔。他说:“刘靖初啊,我错了!”他说完,喉咙一哽,眼角有泪水涌了出来。
刘靖初看见了,这一刻,这个男人什么胜败、什么尊严都不要了,在一个厌恶痛恨他的人面前,软弱得像是输掉了整个江山一样。虽然这并不能减少刘靖初对他的恨意,但它令刘靖初沉默了。
刘靖初慢慢地站了起来,再没说什么,缓缓离开了。
姜城远还是那样躺着,一直躺着。地面冰凉,没有人知道他躺了多久,他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
离开姜家以后,刘靖初去了酒吧,一个人要了半打啤酒,找了个连灯光都照射不到的角落窝着,一瓶接一瓶地喝。
半打喝完了,他又要了半打。
郁桐的名字在他的最近通话列表里排第一,所以酒吧的服务员给郁桐打了电话,让郁桐来接他。
还不到酒吧打烊的时间,刘靖初自己也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但是,他差点闹事。有一个男人踩到了他的脚,他把酒瓶一扔就站了起来,跟对方吵得不可开交。酒吧负责人觉得他小题大做,又看他一副气势汹汹、并不善良的样子,怕他再跟别的客人起冲突,所以就想强令他离开。
郁桐赶到的时候,跟着负责人挤到了刘靖初坐的那个小角落,但沙发上没有人了,只有一件外套还在。
旁边的顾客说,刘靖初好像去洗手间了。
郁桐抱着外套坐在沙发上,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刘靖初回来,索性也去了洗手间。
通往洗手间有一条很长的走廊,走廊里比酒吧内场安静多了,灯光有点暗,空气里还飘着酒精和香水混杂的暧昧味道。
远远地,郁桐看见刘靖初背对着她坐在地上,靠着走廊一侧的墙壁。
他正抱着手机说话。他是在给以瑄发语音信息。
他刚才已经发了好几条,就算知道以瑄不会回复他,还是很执着地一条一条地说着、发着。
他说:“阿瑄,我去找过姜城远了,他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你到底去哪儿了?我答应你,我不会去打扰你。我只想知道你在哪儿,过得好不好,你就给我一句话,可以吗?”
他又说:“今天新店开张了,你还说过要送我一只招财猫,你记得吗?今天你没来,你没看见店里有多热闹,没看见我有多开心,而且……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我们还布置了圣诞树,还有圣诞老人和雪橇车。……阿伊还说,要我搞一个派对,把大家聚到一起,一起过节。阿瑄,其实,我是想邀请你的。我想,在派对上,我要正式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就是郁桐。”
郁桐离刘靖初只有几步之遥了,最后这句话他提到了她的名字,她听得清清楚楚,所以立刻就站住了。
刘靖初说:“你还记得吧?我以前跟你提过郁桐,就是那个在我店里打工的学妹。她喜欢我。”
郁桐非但没有再往前了,反而还轻轻往后退了一步。她紧紧抓着包带,即便身后时不时会因走廊门的闭合而涌出嘈杂的声音,但刘靖初的声音还是清晰得像整个世界最刺耳的喧哗。
他说:“哦,应该说,我原来以为,只是她喜欢我。”
他又说:“阿瑄,郁桐是个好女孩,她的遭遇也很可怜。一开始,我只是同情她,想帮助她,还觉得她很像从前的我,那么孤独,身边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就像以前我身边除了你也没有别的人一样,所以我很想关心她。”他并没有喝醉,不但说话有条有理,而且声音听起来也很平稳冷静。因为他知道,他必须拿出平稳冷静的态度,他说的话才会具有说服力。
郁桐屏息凝神地听。
他揉了揉眼睛,继续说道:“阿瑄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最爱……最爱的人!但是,现在,我已经向前了啊!你是对我很重要,但已经只是一个很重要的好朋友了。我已经看开了,不留恋了,不挣扎了。我只是觉得有点尴尬,所以才迟迟没有告诉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阿瑄,现在不仅仅是郁桐喜欢我,我也喜欢她了。阿瑄,我对别人动心了。”
他一边说一边死死地握着拳头,几次咬紧牙关又松开。他在用力,他似乎一定要蓄起这一生全部的余力才够支撑自己说完最后这句谎言。他说:“阿瑄,我向前了,我已经不爱你了!”
郁桐的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与此同时,和她的眼泪一起落地的,还有被刘靖初松开的手机。手机掉在地上,刘靖初像被烈火焚了个彻底,焦枯而僵硬地坐着。他坐了好久,慢慢地,又开始自言自语:“如果不爱你就不会失去你,阿瑄,我做得到。我会努力地不爱你!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回来,好吗?”
郁桐擦掉了眼泪,又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走到刘靖初面前。他抬头醉眼迷离地望着她。她说:“你怎么坐在地上呢?我到处找你。起来吧!”她去扶他,“来,起来,我们回去了。”
刘靖初问:“郁桐,你怎么来了?”
郁桐说:“酒吧的人通知我来接你。走吧,我们回去了。”
刘靖初笑了笑,说:“回去?郁桐,我们回得去吗?”
郁桐没说话,只是抱着他的胳膊,拉他站了起来。他声音很缥缈地说:“可是,我们回不去了啊!”
这个晚上,郁桐亲眼看着这个平时总是带着点桀骜轻狂的男人狼狈至极,他卸下了所有的骄傲与防备,任由自己沮丧,任由自己软弱,任由自己落入尘埃,化为飞灰。她觉得很心疼他,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也记得他后来说的一句话:“回不去了。郁桐,有些话说出来了,有些关系就结束了。”
她虽然明知道他所指的是他和苗以瑄之间的关系,但是,她又觉得这句话仿佛也是在说他和她——
刘靖初和郁桐。
如果有些话说出来,有些关系就要结束,那就不要说吧。
是啊,刘靖初,我就没有亲口对你说过,我喜欢你。至少,在我清醒着的时候,我没有。而我不开口,你就没有机会拒绝我,我就能继续像个沉默的影子,安全地潜伏在你身边。
我以前觉得我什么都不敢告诉你是我太懦弱,但是,后来我觉得我这样做也许才是对的。
刘靖初,我没有告诉你,其实,在警局你牵我手的那天,我已经回忆起来了。那一次我在你家里发病,我把我们之间曾经相遇过的事情告诉你了,对不对?你已经知道了我就是当年那个被你仗义相救过、给你写信、向你告白、约你不见不散,还在绝境中向你求救的小女孩。
我又一次对你说了:大哥哥,刘靖初,我喜欢你。
从那年的冬天开始,一直到现在,这年的冬天,我还在喜欢着你。
你已经知道我喜欢你了,只是假装不知道。你对我是有愧疚的吧?为你当年的冷漠?为你的充耳不闻?所以,你开始为我二十四小时开机,为我买回了那件贝壳婚纱,还陪我度过了很多个艰难的日子。所以,当我在警局差点崩溃的时候,你知道你的双手能带给我勇气,你就把它们给我了。
我好像说过:大哥哥,我妈妈不见了,我这次好像又被埋在废墟里了,这次,你还救不救我?
你用你的行动给了我一个肯定的回答——救。
于是,我伤心的时候可以借着你的肩膀来依靠,孤独的时候可以借着你的陪伴来取暖。即便你尽量容许我在你那里予取予求,但是,我们始终只是救赎与被救赎的关系。我们之间有时候看似只隔了一层纱,其实,始终隔着一座山,那座山的名字叫爱情。刘靖初不爱郁桐,从来就不爱。
所以我并没有一秒钟相信你在洗手间门口说的那些话,对于你并没有喜欢我,并没有对除了那个人以外的女孩动心这一点,我深信不疑。我知道你在说谎。我并不生你的气,相反,我很心疼你,心疼你竟然这么委屈自己,竟然也跟我一样,做着一个骄傲的人,却只拥有卑微的爱。
你说得对,有些话说出来了,有些关系就结束了,因为它必须结束,必须有一个非生即死的结果。
那么,我不能说。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在梦里,我又回到了“望江别墅”。倒塌的砖墙和被大雨冲垮的山泥、树根埋住了我,你忽然出现了。你说要去找救兵,我却轻轻地向你伸出手,说:我不要救兵,我就要你,你把我拉出来,好不好?你说好,然后把手伸向我。我拉住你,突然,更多的山泥倾泻而下,把你也埋住了。废墟之下,我紧紧扣住你的手,流着眼泪笑了起来。太好了,终于有人和我同生共死了。你也跟着我笑了。但是,你笑着笑着就流泪了。你不想和我同生共死。
原来,梦里的你并不是来赴我的约,你是来等另外一个女孩的。你也有你的不见不散。后来,你等的那个人终于脚踏祥云,从废墟之上翩然而过。你一看见她,就歇斯底里地朝她大喊:阿瑄,你救救我啊!你要去哪里?你把我也带走吧,我只是一个需要你救赎的人,我可以伏地对你虔诚膜拜,可以为你粉身碎骨,总之,我对你绝对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求你带我走。你把我当成垃圾拴着吧,把我敲成碎块装着吧,把我当成空气抱着吧,总之,我只求你带我走。
你卑微成这样,在尘埃里连花也开不出了。
然而,刘靖初,不幸的是,我竟也和你一样卑微,并且和你一样固执。你对我是同情、可怜,抑或心怀歉意,都好,我都要紧紧抓着你。我知道十指紧扣是一种幻象,但我宁可拥有幻象,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你也把我当成垃圾拴着吧,把我敲成碎块装着吧,把我当成空气抱着吧!
你愿意为了她而枯萎自己,我也愿意为了你,永不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