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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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过来取针,打破房内足以令人窒息的尴尬。

纪荷从床上起来,表面镇定的收拾零零散散的一堆物品。

江倾一言不发,抱着念念,等她收拾好,一齐往外面走。

走廊各种儿童壁画鲜艳活泼,他抱着人在前,纪荷走在后面几乎被他山一般的背脊全挡住、看不见前方路。

他步伐快而有节奏,纪荷跟着这股节奏,走得不急不缓。

到了车上,念念被绑在安全座椅,江倾放下时,小丫头哼唧着,转搂住他脖子,他因此倾身,进退不得。

纪荷坐进后座,将小丫头胳膊拉下,哄了几声妈妈在这里,才算让他脱身。

……

回去路上,纪荷疲乏,磕着眼昏昏欲睡。

朦朦胧胧中驾驶座男人的侧颜坚毅而英气,等待红灯期间,方向盘上的两手微微摩挲,法式衬衫的袖口繁琐,规规矩矩用钻石袖扣钉着,他似感到束缚,闲散拆着左腕袖扣。

“今天几号?”纪荷突然懵了一瞬,呆呆发问。

解袖扣的手指一顿,他微微侧眸,一双剑眉和深邃双眸印在后视镜中,“十六。”

“……十六?”纪荷一下大睁双眼,重复一遍,“十六!”

“怎么?”江倾静静看着她。

她原本陷在座椅的身体猛地打直,从旁边包里快速掏出手机,对着手机屏幕一阵戳,“今天许莱结婚——我手机定了闹钟被念念泡坏了没响!”

今天暴雨,却是个好日子,结婚办酒集中,酒店爆满。

江倾踩油门前进,听到她在后头打通电话。

“许莱!不好意思!我女儿傍晚发烧呕吐将手机吐坏了,去你婚礼晚宴的闹钟没响……什么……你在机场……什么时候走……一个小时?”

她满脸焦躁,分.身乏术状态尽显。

“我想和你见一面……你看方便吗?”她征求着对面意见,接着点头,“好好……我半小时内赶到!”

结束通话,纪荷猛地抬眸,不期然看到后视镜里一双紧紧簇起的剑眉。

以为他不高兴,他却忽然启声,“别急,我送你去。”

纪荷松一口气,“那你开慢点……”

江倾嘴角扯了扯没说话。

从这到机场半小时内赶到——做梦。

纪荷这梦做得纯粹为难司机,又要他快,又不能太赶,简直和在那事上有一拼。

在那事上,女性迟钝,男性只要感觉到位可以很快,江倾恰恰相反的那种,他可以控制自己、将时间无限拉长,这时候她的“问题”就百出。

“你慢一点!马上八十了!”

江倾开慢,她又……

“可以上一点点……”

提到九十码,她牙关打颤,看他的眼神仿佛是什么邪恶物种。

江倾皱眉,“道路情况良好,没关系。”

纪荷低嚷:“别人没关系,你有关系。九十到一百,一百就到一百二——我太知道你了!”

江倾点点头,这的确是自己的风格,哂笑一声,“你很了解我。”

“当然!”纪荷紧盯着前方的路,思想纯洁,“你车速很快——”

江倾默认,面上云淡风轻,她说多快就多快,她说多慢就多慢。

三十五分钟到达机场,纪荷很满意,猛拍了下他肩,以资鼓励。

接着,跳下库里南,从后座自己包里翻出一个小盒子,显然早就将礼物准备妥当。

许莱有心的等在道路旁边,看到她下车,欢快地摇手。

两人在夜色下拥抱。

许莱红光满面,新娘子味十足,散开的头发上还沾着婚礼现场洒落的彩片。

纪荷伸手帮她摘下一片,两人相视后大笑。

纪荷将礼物送给她,“小小心意,祝你们白头偕老。”

是一只玉簪。

纪荷亲自设计,交给做珠宝的朋友打造。

许莱喜欢穿汉服,家里头饰如山,但唯独缺一只梨花簪子,无论古代现代梨花都显不吉利、预示分离。

可许莱偏偏爱梨,她本身就是一名插画师,作品中很多梨花。

“你真有心了。”许莱眼眶微红,她从来没跟纪荷提过自己喜欢梨花,两人的交往也不算深交,只在三年前市局会客室彼此面目全非的初见,和在自己先夫葬礼上的鲜血淋漓。

后来再见是三年后的咖啡店,纪荷一身光鲜亮丽、深藏不露。

“小意思。”纪荷轻笑,“不过就是多看看你的作品。”

“我们经历过生死,得为原本高洁的物品拨乱反正。”许莱笑着说,“我也送你一件礼物。”

音落,拿出一只长长的盒子,“回家再看。”

“什么?”纪荷好奇到眼睛放亮,不住打量、转动着盒子。

许莱失笑,“回家再看。”又朝路边停着的库里南努下巴,“之前给你两张请柬,一张你单独来,一张你们一家四口的……现在算后者吗?”

纪荷轻笑一声,坦言,“管它呢。无限可能。”

“是的。”许莱欣慰,“你现在的状态比那天在咖啡店相遇,真实太多。”

“怎么?”纪荷笑,“因为没化妆吗?”

“恰恰相反。”许莱说,“那天你套着面具,笑容仿佛尺子度量过的虚假。”

纪荷眼眶一酸,笑声上扬,“同类可看清同类。我骗过大部分人。”话音一转,眼神真挚,“我们都走出来了,靠自己的努力,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己。徐佳航烈士一定也为你高兴。”

“他不高兴也没办法……”许莱勉强笑,“是他先抛下我呀。”

纪荷拥抱她,笑着,“过去了。真羡慕你,全城暴雨沦陷下,你出门轻松度蜜月。”

又遗憾,“我还没度过蜜月呢,婚礼也没有……”

许莱目光盯着库里南车窗内男人坚毅的侧颜,安慰笑,“一切都会有的。”

……

回去路上,天空先飘起细雨,接着哗哗声如雷,砸在库里南的周遭。

视线一片模糊。

纪荷这回换到了副驾,眼睛紧盯着前方,虽然完全帮不上忙,她这三年哭坏了眼睛,夜晚开车十分受限,眼镜在包里,此时没有大张旗鼓拿出来的必要。

江倾开车十分稳妥,暴雨下前进有条不紊。

她于是觉得自己多余,微微磕眼,在他接起的一通电话中,听着男人磁性的嗓音渐渐睡过去。

再次醒来,是劳斯劳斯最出名的星空顶,笼罩在眼前,一闪闪,还有一道流星动态的滑过,她眼皮眨了眨,让视线更清一点,前挡外面是凤凰城家里的后进门,入户厅挂着两盏橙灯,地砖上散落着鞋子。

今天一天匆忙,先是暴雨家中缺少物资无法出去采买;小保姆请假回家人手不足;纪荷早上看到孩子怏怏的怕阮姐搞不定就没出门、在家办公,错过许莱的婚礼。

念念去了医院后,年年也不舒服,阮姐特意没打电话,是纪荷打回家中听到年年状态不对劲才发现。

兵荒马乱,阮姐没来得及收拾屋子,后进门的入户厅,壁柜、鞋柜零零散散的一大堆东西。

她瞧了两眼,心却安定,这就是家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接着,眼皮一颤,发现自己这一侧的车窗外站着人。

一个男人。

白色衬衫瞩目,打一把劳斯劳斯二十多万的黑伞,可能金钱铸就,使得这无意一瞥,每个角度看上去都昂贵无比。

他淡淡抬首,唇缝中喷出白烟,像云层倏地翻涌进黑夜、奋不顾身的锋利。

侧眸,一张被伞檐雨线格挡的俊脸,淡漠、疏离、冰冷,对上她的眼睛,嘴角微微一勾,度化万物般柔情似水。

纪荷心脏被猛地一提,不经招呼的就伺候了她一顿,茫茫然,以至于许久没找回自己。

车门从外打开,他伞执过车顶,等她下车。

纪荷看了眼后面,白紫双拼色的真皮座椅上空空如也,念念显然已经被抱下车。

顿时轻叹一声,不好意思笑,又挺意外的他竟然没叫醒自己。

纪荷下车时,由于底盘过高,稍微踉跄了一下,暴雨如注,伞檐好像无尽的宽阔,纪荷五味杂陈,不知道这一下是自己跌进他怀里的原因,还是伞檐真的无尽宽阔,除了温暖,再没感到别的。

“慢点。”江倾的声音隔着暴雨清晰如昨,是十七岁相遇时的他,不可一世,眼高于顶,纪荷只是他的跟班、下脚料,随意填充敷衍江昀震的借口;也是经十年重逢手上长满枪茧,行事雷霆,对她步步相逼、不让喘一口气的霸道无比男人。

都是他。

变化却肉眼可见。

他现在眼神在她身上不多留、总轻描淡写带过,扣她肩,于风雨中带着她往台阶走的步伐却快速有力,纪荷没有思考空间,就随着他进了门。

肩头的大掌在她没回神前就已离去。

他收起伞,扔进伞桶中,漫不经心对她说,念念已经上楼,睡在她的卧室,年年有点小低烧,刚才退下了,看起来问题不大。

“我睡了多久,怎么不叫醒我?”纪荷皱眉,她刚才醒来,发现座椅被放平,车窗留了缝,开着冷气,身上搭着毯子。

“在院子里一个小时。”不算在路上睡的。

江倾笑了笑,眼睛看上去极度温柔。

纪荷快不认识他了,瞪着大眼睛望他。

“我去看看念念!”她逃避,不自在一声,赶紧脱了鞋子上楼,没和他打招呼再见,显然不算道别。

江倾只好脱鞋,穿袜子走进。

玄关有些乱,他脸色寡淡,眼睛在瞄到旁边另一双男士皮鞋时,冷嘲地一勾起。

侧了侧颈项,背脊放松,径直入内。

……

到卧室,纪荷看了孩子,念念睡得平静,身上换了睡衣,脸上也干干净净,显然被擦洗过。

她凝视了一会儿,放下心,倏地眉间一耸,想起什么的,赶紧翻自己枕头。

水蓝色蚕丝料子旁边空无一物。

她眉皱得更深,一时想不起,是自己早上起床时,将那套男士睡衣放起来了,还是江倾上来时、阮姐机灵的把东西收好了。

离开床边,到柜子查看。

只见抽屉中整整齐齐码着八套他的睡衣,最顶上一层就是她昨晚睡前抱着的那一套。

纪荷唉声叹气,觉得自己可能被发现了,抱着前夫的睡衣睡觉,多么奇葩。

谁让她习惯了呢。

哪怕再脱胎换骨,有些习惯难以改变。

她已经够努力。

一时记忆不太灵活,不晓得睡衣是自己放进来的,还是江倾来时、阮姐放的。

于是到儿童房去问阮姐。

年年念念目前共睡一个房,但有两个地方。

纪荷之前精神欠佳,两个孩子跟阮姐睡在二楼,这段日子恢复正常,孩子们全部跟自己睡三楼,有时在儿童房,有时候在她的卧室。

这会,两个孩子生病隔离开,念念在卧室,年年在三楼儿童房。

纪荷还没走进,就发现里面有周开阳的声音,她十分意外。

“哎呀,你醒了?”阮姐坐在床沿,看到她,声音惊喜,脸上却苦不堪言的样子。

纪荷惊讶。

收到阮姐的求助,目光往床头老虎椅上坐着的男人看去。

周开阳还是下午那套短袖长裤装扮,夜里十二点多,脸色有些憔悴,听到她来,也不回眸,就这么对着年年的床,神情冷峻。

纪荷清咳一声,眼神问阮姐怎么回事。

阮姐立即站起来说,“多亏周先生。你带着念念走后,年年也发起烧,怕打扰就没告诉你,正在家里手忙脚乱,周先生突然去而复返,我跟他说了情况,他就一直陪年年到现在。”

“哦……”纪荷啼笑皆非,心里的苦只有阮姐知道。

阮姐以眼神表示理解万分。

刚才她单独在车里睡觉,两个孩子又病歪歪、安静的如空气,这栋房子就剩下阮姐和另外两个男人当主角。

阮姐在中间调剂,属于缓和层。

两个男人简短招呼,各忙各。

江倾在楼上看念念,周开阳在楼下陪年年。

年年低烧退热后,江倾进来瞧了一眼,接着打招呼,到外面等纪荷醒。

阮姐真是坐如针毡,周开阳不走,江倾也不主动叫醒纪荷,她差点以为这三位年轻人要在凤凰城纠结一夜。

谢天谢地你醒了——阮姐的眼神如是说。

而纪荷想的更惨烈,她以为自己睡觉的一个小时内,江倾和周开阳全程在同一个房间里。

那画面,不敢想。

纪荷有些啼笑皆非,靠几声清咳克制下去后,走到床边,对周开阳道谢,“这么大雨又回来,真麻烦你了。”

周开阳原本有话说,看了阮姐一眼,嘴唇立即抿紧。

这动作显眼,又突兀。

阮姐可是乔景良身边的人,察言观色水平一流,一看周开阳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碍事,赶紧对纪荷招呼一声,借口下楼休息溜了。

剩下两个人。

周开阳叹息一声才开口,“我走时没跟两个孩子打招呼,过意不去,吃过晚饭买了礼物,带着过来,没想到他们生病了……”

他从沙发起身,脸色疲倦,靠近她,“对不起,我当时太冲动,什么都没顾及到,没帮上忙……”

“没事。”纪荷笑,明眸皓齿,“能再来一趟,我才受宠若惊。今晚谢谢你,阮姐一个人真搞不来。”

周开阳点点头,似乎倦了,没多停留,强勾出一个笑,“我先走了。你不用多看着,他已经退烧,不会有事。”

“好。”纪荷送他下楼。

外面暴雨有所缓和,变为疾雨,风声转弱。

楼下大客厅里只开了灯带,纪荷眼睛不好,晚上不能用强光,阮姐和周开阳都习惯给她开灯带。

此时,落地窗前、面湖而站的男人,背影沐浴着昏黄灯色,脊柱微弓,衬衣崩在后背。

这一角度看不见他的脸,存在感却相当爆表。

两人走楼梯下来,不约而同看见他,一时,面色各不相同。

纪荷维持着笑意,“江倾,孩子没事了。”

周开阳面色冷硬。

江倾闻声扭头,过了周开阳一眼,面无表情,再看纪荷时,嘴角弧度上挑,“我知道。”

他说着走过来,纪荷才发现他没穿鞋子,虽是夏天,但也太失礼了,不好意思笑,“你干嘛?鞋子不穿一双?”

“光脚不怕穿鞋的。这样自在。”他这么说着,的确很自在的笑看她一眼,接着打招呼离去,连多余的交代都没有,径自到入户厅,穿上鞋,拿伞,一气呵成。

周开阳落后一步,让纪荷早点休息,孩子有阮姐时不时看着,她不用太操心。

他不知道的是,在纪荷心中阮姐是自己的家人,不可能太过劳累对方,但也不解释,笑着点点头,表示会的。

两个男人先后走入风雨中。

纪荷站在玄关送,这才看到院子左侧停着周开阳的白色林肯,也是越野,这天气行驶没问题。

忽然想到自己泡水的奥迪一阵悲从中来,她苦不堪言笑着,朝周开阳挥手。

江倾忽然回头,告诉她,“钥匙在玄关柜子上。”

“什么?”纪荷一懵。

江倾撑着伞已经下行两个阶梯,闻言,一步踏回,伞往她那方多罩了一些,眼神幽暗笑,“车钥匙。以后这辆车留给你和阮姐带孩子。”

“这辆?”纪荷不可思议,伸手一指院正中停着的库里南。

江倾笑,“对。这辆。”

“……你怎么回去?”纪荷声音发哑,首先想的不是感谢,而是他怎么回去,不会是和周开阳一车吧?

她眼神犹疑、不赞同。

江倾心里憋火,但没办法,嘴角翘了翘,用低到不能再低的音质笑开,“打给宋竞杨了。他已经进大门,只是找不到这栋,我出去走两步。”

纪荷不吱声,半晌,眼睛直直凝视他,“这车特意买给我的?”

从一上车,那过于女性化的双拼色真皮内饰就让纪荷疑惑,库里南有一个暗夜天使版本,江倾如果喜欢,他该入那一款。

他对此云淡风轻,“是给你开,不是送给你,这么惊讶干什么。”

用她再啰嗦就自作多情的音调。

纪荷搭上他眼神,触电般弹了一下,笑点头,“好吧。替孩子们谢谢你。”

他“嗯”一声,转身就走。

背影挺拔,在雨夜中比周开阳的车子先行出了院子。

狂风又摇起,两旁栅栏的月季花瓣零落,被雨水迅速冲刷。

不一会,就只看到周开阳的车尾灯拐着弯往左。

纪荷在门前站了一会,视线受阻,没看到其他陌生车辆的灯光,也没有瞧到江倾的影子,眉头拧起,有点担忧。

沉思一瞬,伸手在伞桶里拿了伞,穿凉拖走进大雨夜色里。

地表湿润,雨水溅落,白皙双脚不一会就淋湿,纪荷实在有点瘦,突然一阵风刮开,她把住伞柄,差点被伞带着掀翻。

脚后跟也踩在了草地,从草面离开,沾上几根碎屑,衬得那如玉肌肤更加吹弹可破。

一路走,一路崴,纪荷终于走草地捷径到了柏油路面,也是出大门的主道。

十分宽阔,地下画着白色的引导线。

路灯垂垂老朽般的发着微弱光芒,风雨遮眼。

纪荷在这动静里突然听到前头一阵突兀的紧急刹车声,是一个拐弯位置,在一栋四层别墅的侧面。

她心一提,呼吸顿时急促,接着半眯眼,努力看清前方的景象,一步步逼近,在中途忍不住奔跑,凉拖沾了水,简直跑一步滑一步,她干脆拎起鞋子,赤足在柏油路面上狂冲。

纪荷的眼睛是真坏了,这狂风大雨夜,只瞄到一个白色的车尾,在栅栏边歪着车身的停留。

这显然不是正常路线。

她连车牌都没看清,那辆车猛地从路牙撤开,咆哮着往前冲去,驶离不见。

是周开阳的林肯。

纪荷根据车体大小判断出。

接着,心脏陡然疼痛,自雨线下看刚才歪车的位置。

栅栏下,别墅内部种的藤本植物洋洋洒洒,像倒出来一般已经快爬到主道。

一个男人狼狈站在雨中,身体刚从植物上离开,正低首看着自己手掌心。

地上一把黑伞,朝天的接着暗雨。

他浑然不在意,直到抬起头,与她四目相视。

江倾的眼神震惊,刚才差点被撞死面不改色,看到她纤瘦的身躯在雨中赤足打着伞、失魂落魄,他痛心又骇然,猛地冲来抱住她。

雨水在伞面啪嗒啪嗒狂响,他湿透的身躯很快浸湿她。

低头,满是雨水的唇寻她位置,寻了半天,却只是耳鬓厮磨、过门不入……

这种感觉比真的吻上了还叫人心悸。

仿佛只有痛着才叫活着,才叫真实。

纪荷的伞容纳不下他,她惊滞到惨白的脸色终于和缓,眼神从他湿淋的下颚离开,慢节奏的上提,望进他一双湿润眼底。

竟然还在笑,“没事……路滑他车子失灵。”

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这样。

纪荷无法确定。

雨继续下,携风已经裹上她的双腿,她仔细判断他眼中真假时,突然感觉身子一轻,纪荷被抱了起来。

她怔然,情绪明明从刚才的惊惶中逃脱,立时又陷入另一波的惊涛骇浪。

他的手臂如此强壮,抱念念不费吹灰之力,抱她同样,纪荷有一瞬间的迷茫,觉得心跳爆炸,觉得是假象。

直到突然找回声音,“你的伞……”

江倾不可思议放声笑,“财迷心窍!”

纪荷来精神,两手撑自己伞,眼眸抬起,终于正视彼此亲密姿势下的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有笑,很淡,并不如声音上那么畅快,他在仔细研判着她的情绪,怕她有一点点恼怒而随时准备有效的应对。

不得不说,这种眼神取悦了纪荷,她嘴角一翘,“快捡。”

二十多万一把伞,一辆小车,纪荷可比不上大少爷的阔绰。

江倾点点头,一声“行”,充满着认命感,手臂将她放下,阔步步入雨中,在原先那个位置,捡起朝天的伞,快步往这边来。

等走来,他就发现上当了。

纪荷没再给他抱,坚持在地上穿起鞋子,他屡次想扶她被拒绝。

两人雨中站了一会,江倾看着她穿上鞋,一人撑一把伞,散步一样走回了家中。

这不算长的距离,实则彼此已发生翻天覆地变化。

……

江倾淋成落汤鸡。

湿透的白衬衫刚才在雨中微微透明,肌肉纹理清晰可见,这会,偶尔贴身,印出胸肌和小腹的人鱼线。

纪荷眼睛始终垂着,旁边茶几上放着他的睡衣,他根本没看,纪荷换好衣服下楼时,他就坐在地面,两手往后撑着望外面的湖。

她带着医药箱来,他视线抽回,胸膛起伏,眼皮下沉,看着她。

纪荷低头在医药箱找出镊子,接着抬眸,撞进他垂视下来灼热的目光。

“手……”唇瓣咬了咬,她笑出一声,手掌朝他伸着。

江倾从后面地砖抽回自己的左掌,同时身体坐直,另一只完好的手慢条斯理解着领口衣扣。

纪荷低头,相当认真的握着他掌心,用镊子夹出十几根刺。

刚才在外面他本能靠边,然后手掌不幸握进了栅栏外的月季上,满掌心的刺,有的地方被划破,冒着血痕。

纪荷捡完刺,给血痕和刺口大的地方一一消毒。

一抬首,他大半胸口在外面,秀色可餐。

笑音却哑,“你爱他吗?”

纪荷叹气,无法形容今晚的事件,只针对这一个问题回复,“显然不。”

他意料之中,但也没沾沾自喜。

纪荷收拾医药箱,让淅淅索索的动静响彻彼此耳畔。

“今晚你看到了……”语气揣度着,似乎想让他更懂一些,“你不在的三年,我受多方照顾,周开阳对孩子尤其好,特别是最近一年……”

“我都知道。”江倾蹙眉的打断,情绪不是对她发,似乎是对他自己,“看到年年模糊中叫他叔叔,就知道这个人取代了我的位置。”

“对不起,”纪荷道歉,“是我允许他靠近,现在又让他牵连你……”

江倾继续打断,“如果这样没法儿聊。”

“你想怎么聊?”纪荷无奈抬眸看他。

他盘腿而坐,低头失笑,锁骨颤动,接着,猛一抬起眼,就这么直直凝视着她。

纪荷无处可逃,被他目光锁住。

江倾忽然靠近,手心炽热的握住了她的手,与这力度相比,他眼神的脆弱又反差感极大的刺激她。

“你没任何错。”眼底的固执非要她点头,她不点头,他就光瞧着她,不说话。

纪荷被打败,点点头。

“我会和他谈一次。”

纪荷这下懵了,微微瞪大,似乎无声反对。

江倾笑,声不自觉带哄,“你怕我揍他?不会。”

纪荷真心发声,“你们见面不太好,你看今晚。”

“他有心结。”

“什么心结?”纪荷诧异。

他又不说了,光顾着握她那一只手,细细摩挲,眼神炙热。

纪荷感觉自己是一片秋季枯黄的草原,他越来越放肆,用大拇指搓热她虎口,“嘭”一声,在他眼神中烧了起来。

心跳失序,良久无声,送他出门。

江倾从头到尾没看茶几上那套睡衣,纪荷也不好开口让他主动换,和他在窗前的落地灯下谈坐了一会儿,在暴雨夜中迷失没找着大门,而寻去售楼处的宋竞杨车子到了。

这回停在47栋门外,开着疝气大灯,朝纪荷闪了两下示意。

纪荷目送江倾上车。

他一身冷厉,仿佛坐在煦暖光色下,与她温柔对视的男人不复存在,一转身,眼神示意她进屋时,那眼底的和煦却又回来。

纪荷朝他笑了笑,挥手。

……

江倾上了车,脸色和外面暗雨一样黑。

宋竞杨一路不知道说了多少朋友今天婚礼晚宴上的趣事,没一件逗出他半丝笑。

末了,突然一脚踹上驾驶座后背。

宋竞杨含在嘴里的笑声被震得拐了几道弯,意识到后座男人真切存在的恐怖怒意,一咬舌头,硬生生忍着没叫出来,及时闭嘴了。

直到回到市区,两人上了朋友们彻夜狂欢的酒店,江倾坐在单人沙发里,容颜大怒:“什么玩意儿——”

宋竞杨不敢说话,也屏退了左右,专心伺候这位爷。

这位爷外面走了一遭后,脸还是那张脸,行事作风却比以前更捉摸不定,比如,他现在除了不冲着顶头上司阴阳怪气,任何一个人在他心情不好时撞上去,那不死得脱一层皮。

宋竞杨今晚给自己多穿了一层皮,在车上用了一回,这一刻,生顶着,皱眉笑问,“怎么回事?告别时,和纪荷还挺正常。”

“我和她一向正常。”江倾脱下自己袜子,这房间是他休息的地方,今晚肯定回不了家,本来库里南也是打算在今天送给她,早上朋友求着帮接亲才耽误。

结果在酒店,和丛薇对话时,周开阳好巧不巧遇上,当时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江倾就知道早晚有动刀子的一天,只是没想到当晚就遇上。

他冷漠笑了笑,倾身将两只袜子塞进皮鞋里,接着拎起,走到垃圾桶边,毫无留恋丢掉。

他黑发还是湿的,又抬手解自己衬衫,怕枪伤吓着孩子和她,江倾一向规规矩矩扣着衬衣扣子,刚才在凤凰城实在贴的难受,才解了几颗衣领扣,这就把她惊得眼神不敢对视。

江倾觉得有趣,又微微涩着的、觉得乐在其中。

宋竞杨见他表情起变化,在旁边怪里怪气笑,“看看你现在这狗脾气,变本加厉,从前还套了一张斯文的皮,现在里外是他妈黑透了!”

江倾情绪阴晴不定,一会儿大怒,一会发笑,跟在他手底下干活的人全胆战心惊,有时候就连宋竞杨都苦不堪言,可想而知的他这个人东南亚走一遭,如何的脱胎换骨。

只除了在一个人面前,乖得跟孙子似的。

江倾这个人,他脸英俊,气质一流的矜贵,看上去细皮嫩肉,哪怕在东南亚晒得再黑,他能一个住院而白回来。

不动真格时,和人客客气气。一旦动真格,血溅三尺。

这会脱了鞋袜,大开衬衣衣襟,在窗前倒了一杯酒,拧着眉,仰头一饮而尽,猛摔了杯子。

声音怒而发颤,“他算老几——婆婆妈妈为她和前任那点屁事!”

宋竞杨这下了然了,小心翼翼跨过地上那些碎片,重新给他倒了一杯。

不过,这次换成水。

江倾喝了两口,仰头拧眉闭眼的烦躁放下。

宋竞杨笑问,“确定?你和纪荷之间是点屁事?”

轰轰烈烈。

在一起时上过新闻,祖宗十八代都被扒出。

离婚,整个系统闻名,都知道新上任的功勋赫赫的江副局长被妻子踹了,且半点不敢大小声,恨不得跟在前妻后头事无巨细的伺候。

这样的关系,周开阳能不受刺激吗?

宋竞杨此时劝,“你怨不得任何人。纪荷有错吗?她没错。你是不知道,沈清走那年,她在雁栖湖扔了你们的婚戒,第二天又回去寻找,被我看到时的脆弱样子。”

宋竞杨拍着胸脯,“我敢保证,这三年我是唯一一个见识她对你情比金坚的外人。”

又解释,“她和周开阳,是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周开阳聪明,从小孩子入手,哄了年年念念接着才跟纪荷走近一点的……喂,你在听没?”

江倾胸膛伏着,左边肋骨下的手术疤痕清晰可见,随着呼吸仿佛要炸开一般。

他脸色却逐渐的和缓,在宋竞杨提到戒指时,剑眉深拧,没有怒气,只有涩笑,“她所有的……我都知道……”

而这,不妨碍他约周开阳见一面。

……

连续三天的暴雨后,第四天放晴。

雁北在城南的度假山庄特意空出来,给江倾请客。

他动手术时,同事领导亲朋大批的来探望,这一回属于谢宴。

由于头上顶着中央八项规定,不便大肆操办,只选了一个偏厅,菜色从简从精,酒品也一律常见。

饶是如此,来宾赞不绝口。

雁北的度假山庄以温泉为主,设施一流,众人免费,玩得不亦乐乎。

江家也来了许多人。

简直比江倾婚礼时还热闹,虽然他婚礼几乎算不上婚礼,但这一趟,的确是宴请四方的感觉。

纪荷早上打来电话,说中午没空,有一个和平台方的会议,十分重要。

“午餐也会在那边吃。”她在通话里抱歉着。

江倾一身休闲装扮,运动裤收口,显得一双长腿站在窗前时,倒影的线条、笔直至惊人地步。

“没事。不用非要你过来。”他指间夹着一根烟,看窗外的山下,车辆陆续进入,猜着周开阳在哪一辆。

“好。孩子们应该到了,你多看顾一下,别玩太疯。”她声音又顿,“……江倾……”

“嗯?”玻璃上,男人英俊的脸孔笑了,抽了口烟,明明一无所有的眼底却倏地腾起万丈高楼平地起的自信气概,喉结动了动,率先低笑开口,“怕我动他?众目睽睽?”

“不是……”在那头的纪荷,被他这话说得慌了,那晚他肯定看到他的睡衣了,就在自己床头放着,纪荷想解释、这只是一个习惯,但觉得挺滑稽的,是百口莫辩状态。

她就爱他啊,不抱他睡衣睡不着……

想想都要啼笑皆非,在通话里干脆算了,叹笑一声,放心般地,“我知道你有分寸,他如果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你能说通他,也挺好的。”

“看好你哦,江局长。”最后,她这么鼓励般的朝他柔声。

说完,纪荷就呆了,脸一热,哑着嗓子挂断,“忙你的吧。拜拜!”

……

落地窗前,江倾对着手机吻了一口。

通话早已结束,他眼神和看外面夏光时一样平静和缓。

不一样的是,有些心境,翻天覆地剧变。

作者有话要说:啊,万更来了!(突然猛虎落泪,干嘛搞什么万更,每天规规矩矩三千就好了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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