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睡了多久,蒋姝自然醒来,看到墙上的表,晚上七点二十分。
卧室小客厅里开了一盏暖光吊灯,新闻联播在报道:“10月31日,2010年上海世界博览会闭幕——”
刚打开的声音有些大,蒋姝拿被子蒙住头,艰难翻身侧卧,只有床被摩擦声。
液晶电视声音被调小,画面转到开会界面,扫过卫诚爷爷和大伯的会议牌。
不知过了多久,人站到她床前,蒋姝垂眼看见灰色长裤。
她曾清楚听见他和医生交流,医生问他有什么问题,他说:“着重看她精神状况,是不是精神分裂。”
连卫诚都觉得她精神有问题。
这样正好。
“醒了,”卫诚看见她红肿转青紫的手背,语气无波澜,“起来接着闹。”
蒋姝肩膀压到自己长发,没力气拢起,恢复平常不认账:“我没和你闹。”
“我怎么了?”
她明知故问,卫诚却不说话。
“卫诚.....”
蒋姝叫他名字,他也不答。
蒋姝认清现实放弃,缩在被子里苦笑,看到自己手背上还贴着止血带。
她抬头扯痛发丝:“你真生气了?”
他换了件黑色长袖t恤,没有丁点家居,明确这是个随意落脚点,还保持距离只是俯瞰,没有多余感情。
这样的卫诚过于让人捉摸不透,蒋姝有片刻心惊。
她撑着胳膊起身,费力靠在床头寻找平等位置和他说话:“谢谢你。”
“我不是故意发脾气,我只是很害怕。”
“你站得太高,我每次都要提心吊胆,所以误会你。”
满室安静,卫诚看她一眼,想到半月前她也是这项说辞,心里冷笑。
蒋姝怕什么,蒋姝才不怕,他又不蠢,这一次连轻蔑都懒得给予。
他低头嫌他下贱,强硬又嫌他过分,再没有比蒋姝更棘手的玫瑰。
你来我往太费时,到了绝路自然会向他求口呼吸。
他转身要走,又听见蒋姝虚弱说话。
“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在冰水里,特别冷。我梦见你抱着我,给我盖被子。”
“你给我擦眼泪,告诉我别怕,你说你回来了,不会再有人欺负我。”
“我梦见我的手疼,你按住我,和别人说去找医生....”
“不是我。”
卫诚打断她的话。
“是你,”蒋姝抿了抿干裂发白的唇,看向他,“我知道是你,我记得你。”
“我也知道,我没资格说这个,我对你一点都不好。”
蒋姝喃喃自语,好像把他当一个倾诉者。
卫诚不是当事人,卫诚是她梦得到却抓不住的梦。
病后人楚楚可怜,让人又见她那时的无助呆滞,卫诚额角青筋跳了跳,告诉自己别信,她绝对另有所图。
他转身再走,脚步却生生止住。
蒋姝裹着被子抱膝,蜷缩成小小一团。她个子高,却缺乏安全感,把脸都藏起来,像个自我保护的刺猬。
卫诚回头,喉结滚了滚,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硬邦邦道:“不许哭。”
他不说还好,一说倒像是给她提醒,蒋姝再忍不住,哭腔哽咽,身子都颤抖。
“蒋姝。”卫诚冷声提醒她闭嘴。
蒋姝用力咬住自己的唇,抬头看他,一双大眼水濛泛红,孤傲天仙成为可怜小朋友。
“你哭也没用,”卫诚很冷静,“我不会再管你。”
蒋姝早算好,让他回来,救她一救,等她再次完全脱险,就又是一只捉不到的狡猾狐狸。
而他是那愚蠢的狩猎人,三番两次上当。
蒋姝给自己擦眼泪,青紫手背疼得倒吸冷气,卫诚别过眼只当没看见。
“你的伤还疼不疼?”
蒋姝偏过脸擦干眼泪问,非要说清楚,“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那是给我自己的。”
卫诚不语,知道她说的不假,她捅过来的那两刀几乎是用尽力气,好在是眉刀,随便换一把都足够他进医院。
怎么会有女的像她这样不要命,让人把她逼到这个地步,卫诚心头蹿上无名火。
却再她噎半句:“还想过见我最后一面。”
多呛人,事已至此最好自己识趣,别再和他演。
可惜她是蒋姝。
不用你时高傲冷淡似神女看俗世垃圾,需要你时随时逢迎,定要你缴械投降。
“差不多吧,”蒋姝叹了一口气,长睫颤动,“如果你去晚一点,可能我就真的那样了。”
“所以你谢谢我?”卫诚冷嗤。
“谢谢你。”蒋姝失神重复,“真的。”
好温顺的蒋姝,卫诚站在床前神色不明。
他见过很多种蒋姝,冷艳的、高傲的甚至轻蔑不屑的,都从未有过这样平静的,平静地吓人。
不是平常那种安静,是将死之前的自暴自弃。
真好像菩萨落难,天仙蒙尘,信徒心疼,马上就甘愿匍匐跪地请求效命机会。
“身上怎么回事儿?”卫诚终于问。
“你弄的。”蒋姝说。
“你想清楚再碰瓷儿。”
蒋姝的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卫诚背过身去,好像清心寡欲的卫者,羁押愚蠢信徒,要强拆蛊人神庙。
有什么好可怜的,蒋狐仙才不用他可怜,一次两次,背后笑他愚昧无知。
房间里再次安静,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都可闻,蒋姝闭了闭眼,伸手费力抓住卫诚衣角。
她好卑微,被子落一半露出穿着吊带睡裙的纤弱肩膀和锁骨。
“干什么?”
卫诚任她抓着不扶一下,看她长发垂落,摇摇欲坠。
“我错了,”蒋姝一点一点抓紧他的衣服,似藤蔓爬上高墙,再次道歉,“你别生气。”
卫诚置若罔闻,就当他前几次都是喝醉,这次清醒绝不会上她的当。
他缺乏温情,耐心有限,不想再和她演,也不想再当个用完就被踢开的便宜踏板。
“卫诚......”
蒋姝整个上身探出床,抓牢唯一的依托点,声音绝望。
“你帮帮我,我真的很害怕。”
她好像是控制不住地感情翻涌,不可避免地需要他。
卫诚始终冷眼,不带感情掰她的手,不顾及蒋姝找不到重心支撑往下坠落
蒋姝却如何都不放手,抓紧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好像后悔她之前的决定。
“学姐,”卫诚冷笑一声,揭穿她,“这招用过了,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套?”
“学没学过做生意,可不是用嘴说说那么容易。”
话音刚落,卫诚感觉到后背湿凉。
蒋姝犹豫后闭眼,一整天滴水未进的嗓子哑得不像样:“你帮我,我陪你。”
没有人能拒绝蒋姝,即使是卫诚,尤其是卫诚。
他等待这一天已久。
接近凌晨一点,蒋姝慢慢睁开眼,想到不久前,觉得卫诚实在难缠。
或许是他吃一堑长一智不愿再理她,再或者三次不得手开始厌弃。
可蒋姝不能放任他对她感情流失,以后和以前都可以,现在不行。
卫诚不管她,那她岂不是只有任人鱼肉的份。
卫诚还是冷笑:“你怎么陪?让我怎么帮?”
蒋姝不说话,卫诚笑她假把式:“出门多的是人,你没必要非找我。”
“你把我带出来,还让我去找谁?”蒋姝自嘲,“去找那个赵鲁?”
“他都不敢看你,你再让我找他,我敢去,他敢要?”
她刚刚不经意间被扯下床,索性无力跌在厚地毯上,月光白色吊带睡裙裹住纤秾合度,素颜也美得无与伦比。
卫诚居高临下看她,从上到下不放过,鹅颈香肩,细腰长腿,卫诚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蒋姝心跳漏掉半拍,觉得后背发凉。
她想起从前的舞蹈礼仪课,仪态老师告诉她怎样练好优雅姿态,做位舞台上和现实中都让人转不开眼的高贵小天鹅。
后来改跳古典舞,她又成了向往仙宫随时可登的漂亮仙鹤。
现在这些东西却成为她献媚的资本,谁的十八岁有她这样不堪。
所有人都是帮凶,怪不得她连带救她的卫诚都怨恨。
而清醒的卫诚太精明,眼神带着冰水泼她一身。
蒋姝垂头苦笑:“你爱信不信。”
“不信就让我走,你不可以,多得是其他人......”
她赌卫诚不会放她,果然猜中,卫诚打断她的话。
“最后一次,别再骗我。”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话没说完,卫诚把她抱起来扔回床上,卫二言出必行,先去给他自己解决留人后患。
回忆停止,蒋姝侧卧裹紧身上鹅绒被,却突然发现身边不对劲。
她又拽了拽被子,意识到全部被子都已经被她拽过来,转头去看,才发现卫诚不在身边。
怎么可能,蒋姝腹诽,他怎么可能这么正人君子。
她刚要起身,听见卧室门口声音,是卫诚在打电话,不知道和谁。
“在我这儿,别声张。”
和他打电话的人应该和他不对等,那边说了句什么,卫诚明显敷衍:“嗯。”
“她妈?后妈?她爸是哪家?蒋什么?”
那边很快回话,关系复杂,卫诚一时混乱。
“姓秦?本名什么?”
“知道了。”卫诚说。
蒋姝咬了咬唇,猜到可能是秦家中意的那个男人赵鲁。
秦家这些年和孙家联合,做到现在正处在关键时刻,上升还是下坠都在这骨节眼上,所以才会把她卖出去乞求帮助。
赵鲁是个煤二代,多得是钱来做投资,还和不少权贵沾亲带故,孙秦爬上这棵树,就能摸到更高枝。
可惜赵鲁和卫诚认识,还矮他一头。
“那人要多少钱?”卫诚又问。
蒋姝听他说着,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
她曾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找到一名私记,听说业务极有名,转蹲这些腌臜事来要挟赚钱。
她是没钱给,但孙端丽和秦兴辉有。
如果他们不给钱,那人就会把她被押进齐和会所的照片传播。
秦家这些年自诩为道德的上流人士,被暗地议论一定会气得吐血。
尤其是秦兴辉和老太太,他们最好面子,特别怕被人戳脊梁骨。
丢脸再赔钱,一定会三天吃不好饭。
至于她自己,蒋姝垂眼,命都不知道在不在,谁还会在乎名声和面子。
也是那个私记多事,给她乱打电话引起了孙端丽注意。
否则蒋姝也不会被孙端丽踩在脚下威胁,更不会为了掩护真的把卫诚牵扯进来。
却没想到最后又会讹到卫诚头上。
那边应该说了个不小的数,觉得两张照片、一点小秘密不值当。
房间安静,卫诚也在思量,蒋姝抓紧了被子。
那就让放出来吧,一起身败名裂,反正也没人在意。
她没关系,早已经许多年没听过人话好话。
蒋姝这样想着,却听见卫诚开口。
“给他。”卫诚说,“再加五万,底片和备份收过来。”
他顿了顿,往卧室里看了一眼,像是想到其他打算,再交代:“看着人,以后还有用。”
蒋姝注意到卫诚的动作,赶紧躺好只当自己没有醒,心理情绪复杂。
卫诚不久前还嫌她没诚意,防备心极重,明确告诉她,她自己送上门来的,他不会放,更不会管。
更点明,笼里养只金丝雀,连个名字都不配有。
蒋姝轻轻闭上眼,又听见一句:“你奶奶没事儿,改天再赔礼。”(m.看书小说)更新最快,小哥哥小姐姐记得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