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1 / 1)

巨大的动静响彻后院,温摩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门已经被推开,一群贵妇人扶着丫环婆子走了进来。

她们行动间皆带着一股香风,整个京城有点脸面的贵妇都来了,当中还包括今晚的寿星古王妃。

“这是怎么了?我还说领着大家看看灯呢,怎么这里这么大动静——”古王妃一面扶着丫头进来,一面颤巍巍道。

然后顿住,“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切就和前世一模一样。

温摩想。

只不过姜知泽换成了姜知津,她从床上变成了床下。

至少不是衣衫不整被捉奸在床了!

温摩给自己打气,然后一低头,就发现经过这一番折腾,衣服虽然没像像前世一样被扯得袒胸露腹,但已经同领松襟歪,同“端庄”两个字的差距非常大。

“我睡了一觉,原想出门透透气再回去,可头脑不知怎地稀里糊涂,就进了这间屋子。”温摩朗声道,“我发现床上有人的时候吓了一跳,所以才失手砸了珊瑚。”

温摩说话的时候,傅嬷嬷再三给她使眼色,要她低头,低声,低眉顺眼。

但温摩全当没看见。

是什么就说什么,她再也不要来平京贵女那一套。

众贵妇们面面相觑,大家都觉得这理由有点牵强。

且大家都是明白人,古王妃亲自领着大家赏灯,这边厢房就出事,时机未免也太巧了些。

在京城上流贵妇圈里,有一个通行的真理——凡有巧合,必有谋划。

只是到底是谁谋划谁,大家还吃不准,只能先做观望。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贵妇扶着一位老夫人走向床榻,爱怜地拉着姜知津的手:“津津你有没有事?没吓着吧?”

这位是姜知津的母平乐长公主,虽是年逾四十,肌肤依然细腻白皙,身形纤弱,宛如少女。扶着她的妇人是她的奶娘,身上也有御封的诰命,人称周夫人。

上一世,这个晚上太过混乱,温摩惊魂未定,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们,原来她们也在?

周夫人慈祥地问姜知津:“公子可认得这位姑娘?她来找公子做什么?”

“不认得。”姜知津摇摇头,即便是女孩子,也很难有他那样明丽的面容,他的脸上一派天真,“这个姐姐是来找我睡觉的。”

原本还是欣赏美人的温摩一口老血喷出:“我没有!”

我是想睡觉没错,但不是找你!!

众贵妇恍然:哦,原来这出戏后面的人是平乐长公主!

姜知津虽说身份尊贵,但谁都知道他是个傻子,且大权已经旁落,这辈子就是个吃喝玩乐的废人了。

那些略有点出身的贵女,想嫁进姜家,也是冲着姜知泽去的,谁也不会多看姜知津一眼。

而那些甘愿嫁给一个傻子的人家,肯定是身份不怎么样,铁了心想和姜家沾亲带故,平乐长公主也看不上。

这一来二去,姜知津都已经二十一岁了,婚事还没有着落。

大家悄悄打量这位温家刚接回来的小姐,虽说性子有些粗野,但好歹是个美人,且勇武侯身任羽林卫大将军,日日伴随御驾,深得陛下宠信,正是炙手可热。

姜知津痴傻,平乐长公主将来是靠不住了,所以煞费苦心要为他寻一个能倚仗的岳家,也是人之常情。

这一点一想通,贵妇当中略通透些的,便开口笑道:“恭喜勇武侯夫人了,府上要有喜事了。”

古夫人还来不及答言,平乐长公主微笑道:“这个自然。明日我便请司天监挑选良辰吉日,让犬子上门提亲。”说着,起身过来携了古夫人的手,“犬子冒昧,不知人事,但事已至此,本宫会让他负责的,却不会辜负令媛。”

只有温摩知道平乐长公主不可能提前设计,但这一招临场发挥,依然充分展示出了平京贵妇可怕的算计心与控场力。

傅嬷嬷一直紧紧地抓着温摩的手,预备温摩再开口就死死掐住她,不让她再生出什么妖蛾子——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传出去已经是声名尽毁,现在平乐长公主肯提亲,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但温摩没吭声。

她斜眼瞧着床上的姜知津,他脸上还是懵懵懂懂,似乎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掀他被子找他睡觉的人会被大家围着,也不知道大家都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

又可爱,又乖巧。

可比那人面兽心的姜知泽要强多了。

再说……

温摩的手在袖子里一点一点握紧,指尖掐进掌心。

要杀姜知泽,当然是嫁进姜家比较容易。

和前世一样,回侯府之后,府内激起了轩然大波。

好在温摩这一世嫁的不是姜知泽,所以省下了温如的哭闹,温摩觉得耳根还是比较清静的。

温如小温摩两岁,生得和古夫人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不过古夫人的温柔持重她是半点也没有学到,温摩和阿娘刚进府之初,就听到了温如的一声冷哼,“哼,什么乡巴佬!”

温如讨厌温摩。

任谁长到十八岁,突然多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姐姐跟自己分衣裳分首饰,都会讨厌。

但今晚温如和颜悦色的,安慰温摩:“姐姐,你也别太伤心,他虽然是个傻子,但他长得好看呀,世上想找出一个那么好看的傻子可不容易呢!再说了,他傻嘛,你还可以照你们仡族的规矩去找别的男人,只要做的悄悄的,他一定不会知道嘻嘻嘻——”

“阿如你胡说些什么?!”古夫人道,“这也是女孩子家家能说的话么?还不快回房去?”

温如丢给温摩一个幸灾乐祸的眼色,格外惬意地扭着腰去了。她对这桩婚事非常满意,这样她就成了姜家的亲戚,更有借口去找姜知泽了。

这里古夫人叹了口气,先安慰温摩:“阿摩你别生气,阿如这孩子被我宠坏了,我替她给你赔个不是。”又向温岚道,“侯爷,现在可怎么办?”

十年前越王叛乱,攻占京城,温岚那时还只是羽林卫的偏将,但他以一人之力守住了最紧要的西门,护住了圣驾,等来了援军。事后论功行赏,由四品武官直接封侯,赐号“勇武”。

在老百姓的传言中,勇武侯是一个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但事实上温岚相貌颇为清秀,脱下铠甲的时候,更像一名文士。

他的眉头常年紧皱,眉心刻着一道深深的皱纹,“事已如此,还能怎么办?”

温摩记得,上一世商议她与姜知泽的婚事时,父亲的神情要和悦许多。

当时每个人都以为她攀上了高枝,真心待她的好的人都为她高兴,假意待她好的人更要假装为她高兴,府里上上下下一团喜气。

这一世新郎官换了一个人,喜气骤然少了一大半,连阿娘都愁眉苦脸:“这可怎么行哟?这里的人成了亲就是一辈子,你跟着个傻子可怎么过?”

根本不回有一辈子。

温摩在心里道。

一旦杀了姜知泽,她马上就回南疆。

“可这里讲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嫁也得嫁啊。”温摩说着,搂着阿娘的脖子,“阿娘,我要是真过不下去了,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回仡族?”

阿娘整个人顿了一下。

温摩知道她不愿意。

这二十年来,她心心念念,都是来京城和父亲团聚。

自从那个清秀冷竣的中原将军闯入她的视线,她就再也看不见仡族男子。她花重金让请人教温摩读书识字,根据自己似是而非的猜想来教导温摩中原的礼仪,倾尽全部心力,想在偏僻的南疆养出一个中原的大家闺秀。

其结果当然是失败了。温摩剽悍骁勇,比任何一个仡族女子都像一个仡族女子,阿祖甚至想让她继任族长之位。

教习嬷嬷第一天教导温摩的时候,就被温摩折断了戒尺,赶了出去。

结果就是温摩被罚跪祠堂抄《女则》,抄完整本才放出来。

阿娘在门口含着泪,扶她出去的时候,温摩听到她们在对着她们母女指指点点,“女儿教成这样,当娘的也是够本事了。”

“可不是?不过啊,听说她们仡族人都这样……”

温摩想去找她算账,但阿娘死死拉住了温摩。

“走。”阿娘咬着牙,脸上泪水滑落,“跟我回去。”

教习嬷嬷的戒尺不能让温摩听话,别人的冷嘲热讽也不能叫温摩听话,但阿娘的眼泪,让温摩不得不听话。

她开始听从嬷嬷的教导,学着做一名闺秀,开始学着用笑容掩盖华贵衣料下的遍休鳞伤,和阿娘的每次见面她都笑意盎然,人们都说,丈夫打骂妻子是天经地义,妻子做得不对,丈夫自然该打。

可她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对。

重活一世,她终于明白了,不是她错了,而是这个世界错了。

温摩在灯光下注视着阿娘,和京城贵妇红瓷般的肌肤比起来,阿娘的肌肤明显要粗糙一些,但深山与清泉养出来的人自有一种郁郁葱葱的生命力,和躲在绣房内终日不见阳光的贵妇们完全不同。

阿娘是美的,是仡族最美丽的女子。

“我开玩笑的,阿娘你别当真。”温摩笑笑,“快睡吧。”

在南疆,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完全根据日头的出没活动,京城却不一样,他们用华丽的七宝树灯制造出辉煌炫丽的长夜,听说最热闹的北里彻夜都是欢歌。

阿娘和她一样,还不习惯京城长夜的节奏,每天都睡得很早,温摩在宴席上也是昏昏欲睡,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着了别人的道。

到底是谁安排了这一切?

她一定会查出来。

所有亏欠她的人,她会一个一个揪出来,剥皮拆骨,一个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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