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武侯府自从换了女主人之后,下人简省了一半,人口简单了许多。
一大清早,下人们先把大门打开,然后开始洒扫院子。
陈山海就是这个时候驾着马车来的,他的马车上塞上满满当当,车顶上都绑了好几只箱子。
“嘿,小哥,”陈山海笑着冲扫地的小厮打招呼,“我找你们家大小姐,就说陈山海来拜。”
小厮拄着扫把顿住:“可是大小姐已经走了。”
陈山海一愣:“走了?!不可能啊,她说了要同我一道!”
“前天晚上就走了。”小厮道,“大小姐没回来,她只让达禾少爷带了个口信,说她先走了。”
前天晚上?
姜知泽的死讯昨天一早传遍全城,陈山海以为温摩今天会走,所以连忙赶来。
也就是说,姜知泽是前天晚上死的,而她亲眼看过,然后就立刻动身?
要不要这么着急啊?
陈山海看着自己一马车的货物欲哭无泪,这些都是绫罗绸缎与珠宝,准备带去南疆卖大价钱好好赚上一笔的,因为是临时收购,所以价钱不低,可不能白折在手里。
想了想,他回宫去找达禾,“小子,你离开南疆也很久了,你阿姐太不讲义气,要回去也不带上你,不过没关系,你还有陈哥,陈哥带你回家!”
“阿姐来找过我的。”达禾说着,脸微微发红,“我……我说等明年再回去。”
“为什么?”陈山海讶异。
“因为我明年要行成人礼。”
“那今年回去,明年行礼,岂不正好?”
“我……我就是想明年回去。”达禾的声音更低,脸也更红了。
“……”陈山海觉得这孩子真是死脑筋,正要摩拳擦掌把达禾撺掇去南疆,旁边有人道,“笨蛋,人家舍不得他的小铃儿,不想走嘛。”
声音清脆伶俐,宛如水晶珠子落玉盘,陈山海却觉得寒毛倒竖,两条腿有了自己的主意,转身就想跑。
“回来。”宜和在宫人的簇拥下走来,竖着眉毛,趾高气昂,“陈将军最近很忙啊,宫里都瞧不见人,这上将军是不想当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陈山海回身露出僵硬的笑容,“我这不是家里有点事,告了几天假嘛,今儿就回来当差了。”
宜和信了,挥挥手让宫人退后,把他拉到一边:“陈山海,我们去南疆吧!”
陈山海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不不,南疆那么远,我可不想去。”
“哎呀,你陪我去嘛,我刚听三哥说的,阿摩姐姐前天一个人回南疆了,我想去找她玩,你跟我一道,好不好?”
陈山海觉得一百个不好,但他如今已经摸透了宜和的性子,真要说不好,宜和一定更要闹着去,遂支吾道:“唔唔,也不是不行,就是南疆路远,需要一个带路的。”
“找他呀!”宜和朝达禾一指。
陈山海叹息:“公主刚才也听到了,他不愿去。”
“没关系。”宜和得意一笑,菱唇鲜红柔亮,牙齿细细白白,招招手让陈山海俯近,然后贴着陈山海的耳朵道,“我们找个机会把小铃儿绑了,他一定乖乖听话。”
陈山海震惊地看着。
公主,你怎么能比我这个流氓还要流氓?
达禾在一旁看了看他们,目光十分清澈,对京城流氓的力量还一无所知。
他的脑子里还想着前天晚上情形。
那晚小铃儿发烧了,他端着冷水拧布巾给小铃儿敷额头,院门忽然被拍得“哐哐”,打开一看,是温摩。
“阿姐?”看到温摩的第一眼,达禾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阿姐的眼睛永远是明亮的,就像天上的太阳永远是发着光的,是暖的,可那一晚,阿姐的眼睛沉静得像水一样,声音也是低低的,只问他:“达禾,我要回南疆了,你跟我走吧?”
这话问得很突然,也很简单,她好像很疲惫,疲惫到不愿多说一个字。
达禾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为的就是找到阿姐。
现在阿姐要回南疆了,他当然也应该跟着一道回去。
可他回头看了看,当时小铃儿生着病,杨大叔的腿虽然能走了,却再也不能干重活,这个家里如果没有他,他不知道看着他们会过成什么样,他不想小铃儿再受别人的欺负,不想小铃儿眼睛里含着泪光。
于是他告诉温摩,他明年再回。
温摩点了点头,“那你明天去侯府说一声,我回去了。”
说完,她翻身上马走了。
马儿踏着星光过去,她只有腰间一把弯刀,背上一把雷弩,连包袱也没有一个,背影显得特别削瘦,特别孤单。
达禾终于明白阿姐哪里不对劲了。
记忆中的阿姐,一向是意气风发,所向披靡,从来没有这么寂寥过。
西山炎园,书房。
废墟已经整理干净,里面果然找到了姜知津想要的东西。
现在就摆在他的面前。
玉牌的大小、纹样、颜色,全同他准备的那块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就在质地。
这一块似玉非玉,似瓷非瓷,敲之铮然有声,姜知津自谓见识不少,却也认不出这是什么料子。
一直以来的疑窦终于解开了——难怪暗卫们一眼就可以辨认得出来,世上大约再也不会有另一块这样的令牌。
花匠阿大——或者说是暗统领,单膝跪下,神情郑重,声音低沉:“参见家主大人。”
“叫早了。”姜知津开口,他的声音清冷,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一个精心描绘出俊美五官的人偶,“两个月后才会是我的继任仪式。”
“在暗卫眼中,有暗卫令的便是家主大人,有无仪式并不重要。”暗统领道,“从此刻起,暗卫为您而生,您需要暗卫做什么,直管下令。”
“我的命令是,你们就当我没有找到这块暗卫令,什么也不用做。”
暗统领微微一怔。
秋天的西山十分安静,炎园里更是宁静得只剩鸟鸣与风声。
但此时的姜家却是乱成了一锅粥,每一时辰都有好戏上演,嫡系与旁系的争斗、旁系与旁系的争斗层出不穷,精彩纷呈,他们以为自己都有机会坐上家主之位,因此对其它同样有机会的人狠下杀手,毫不容情。
这样的内乱持续一天,姜空便要损耗一天,身为家主,怎么能容忍这样的情况,换成任何一个,也许早就趁势而起,平息这场纷争,重新将姜家归于一统了吧?
但暗卫的职责不是提问,而是执行。
“是。”暗统领恭声道。
姜知津望向窗外,那是姜家所在的方向,他轻声道:“你知不知道世上有种叫做蛊的东西?”
暗统领道:“您身边的无命,就会养蛊。”
不愧是暗卫。姜知津想勾一下嘴角,却发现肌肉仿佛冻僵了,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都无法做到,他淡淡道:“现在的姜家,就是一个蛊盒,他们互相撕咬,吞噬,直到剩下最后最强的一个,然后,我只要去对付那一个就够了。”
暗统领沉默了良久,终于忍不住道:“可是,这样姜家会元气大伤。”
“你当过花匠,花草腐败了,需要移盆换土,摘去腐叶,修剪枝桠,去除多余的腐烂根须,杀死虫子,然后再将它栽进土里,这样,它才能活下去。”姜知津轻声道,“也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姜家的元气。”
暗统领恭敬行礼:“属下知道了。”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在周夫人带着人进来摆饭的同时,暗统领的身影在书斋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知津机械地拿起筷子,忽然吃到一样覃子。
他顿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嫌短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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