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宋致远留在医院守着她。
这一晚,林染做了几个混乱的梦。
她回到了十七岁,和莫斯年初见的那天。
她以为她忘了,可所有细节都历历在目。
那是她人生中最不堪的时刻,被林家那母女设计,诓卖去了夜场,她以为她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莫斯年就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出现,买下了她。
当时她一身戾气,只想着无论是谁买下她,敢对她胡来,她就和他同归于尽。
那天晚上,她带着这样视死如归的心跟着莫斯年回了家。
她是冰冷又拘谨,浑身上下都是戒备,随时会竖起刺来。
“你别碰我!我会杀了你!”她这样警告他。
莫斯年只是瞧着她淡淡地笑,眼神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她手腕被尼龙绳磨破了皮,他拿了医药箱来,屈膝半蹲在她面前,一只手捏着她的手臂,她下意识地想缩手。
他手指收紧,她便动弹不得。
“乖一点。”他垂眸替她上药,不知想到什么,缓缓说,“女孩子家,身上留疤总归不好。”
语气里是真的疼惜。
林染鬼使神差地就不动了。
他问她饿吗?
她不吭声,肚子在响。他轻笑,摸小狗似的揉了揉她的头发,系上围裙亲自下厨。
林染就躲在一旁偷偷地看。
没有人为她下过厨。他袖口松松挽起,露出紧实的线条,做菜时他神情很专注。一身烟火气,竟然半点不沾。
很简单的两个家常菜,一荤一素。
还有一碗面。
林染愣住,看着面条里白腾腾的热气窜上来,她僵在桌前。
莫斯年点了支烟,倚在一旁,随意地问她:“多少岁?”
他买下她之前,就看过她的资料。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但资料上出生年份被刻意隐去,只剩下具体的日子。
林染说:“十七。”
“真小。”他在青白色烟雾里淡淡笑了一下,说,“生日快乐。”
她想莫斯年永远不会知道,他是第一个对她说生日快乐的人。
她的出生,似乎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场意外的耻辱。
她那个做小三的母亲,蠢到以为有了她,就能趾高气昂地留住林天华。
最后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母亲怨毒地把一切都怪罪给她,责骂,侮辱,殴打……都是家常便饭。生活没有丝毫温情可言。
十七岁的林染,听到了第一句生日快乐,来自一个陌生男人。
那男人有一双疏离而慈悲的眼睛。
她一眼沦亡。
莫斯年扔了把钥匙在桌上。
“吃完,你可以选择回家,或者留下来跟我。”
林染没有走。
后来她从傅沛的口中知道,莫斯年买下她的那一天是他母亲的忌日,而她多么有幸,在他生命里最珍贵的女人死亡那日诞生。
他的温柔与孤独,是一场与她无关的缅怀。
可她沦陷得那么彻底。
她想给莫斯年,也给她自己一个家。
她差点就做到了。
林染梦到了自己那个刚出生,就夭折的孩子。
他尚在襁褓中,漂浮在血泊里哭喊着,仿佛在向她求救。她拼了命地朝他靠近,却始终够不着她,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
血水吞没。
……
林染半夜从梦中惊醒,一摸脸颊,满面冰凉的泪水,心脏在胸腔里悲悯地跳动着。她看见宋致远还睡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她在
黑暗里,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林染在病床上躺了两天,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
她接到了继母江毓秀的信息——是林天华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罩,奄奄一息的照片。
江毓秀是个聪明人,知道一张照片比说什么都管用。
宋致远送早餐进病房的时候,就看见林染在收拾东西。
“你要去哪儿?”宋致远有些紧张。
“筹钱。”林家的情况他都知道,林染也不瞒他。
她东西少,收拾起来很快,转身要走,被宋致远拦住了去路。
“需要多少?”他低低地问。
林染抬头看着他,笑意很淡地提醒:“这个你帮不了,林家的事掺和进来对你没好处。”
宋致远的父亲和林天华是多年好兄弟,受过林天华不少恩惠。正因为如此,现在林天华出事,宋家更要避嫌。
而且她感激宋致远,他是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所以她更不想拉他下水。
“染染!”宋致远情动下抓住她的胳膊,又很克制地松开手,“有事给我打电话。”
宋家在s市虽然算得上有头有脸,但远不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如今林家的境况,他的确爱莫能助。
林染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柄顿了顿,回头:“致远,你带我去看看我的孩子吧。”
“……”宋致远愣了半秒,点头,“好。”
在监狱那几年,只有宋致远会时不时地去看她。
孩子的事,也只有他知道。
她央求宋致远替她处理孩子的后事。
那个不幸早夭的孩子,没有衣冠冢,没有坟,只有一坛骨灰,存放在殡仪馆。
宋致远没有打扰她,让她独处。
小小的骨灰盒上只有编号,没有名字。
她还没给他取名。
林染抚摸着冷冰冰的盒子,心脏抽疼,将它紧紧搂在怀里,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情绪,得以释放,她哭到浑身发抖,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