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若雪,微微发怔。
二更第十七年春
柳吴有些不敢看他。
烛火映在男子面上,将他的神色照得一恍惚。
“皇上,您考虑得怎么样了?”柳吴建议道,“若是拿不定主意,可以回去考虑考虑,或是与皇后娘娘商量。”
不成。
他今日前来,一是为了为大堰祈福,二是为了解那一道延命符,其三,则是为了告诉微微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害怕,害怕对方知道了整件事情后,非要他先将延命符解开。
他不敢去赌。
即便她腹中的孩子,并不是自己的。
似乎一声轻叹,他又抬起一双晦暗的双眸。柳奚静静地望着那樽菩萨像,菩萨低眉,笑得十分温柔良善。他在心中暗暗祈愿,这么多年的将错就错,却未见上天降罪于什么所谓的“血光之灾”,如今只有短短的十月怀胎,神灵应是会庇佑他罢。
男人垂下干净虔诚的眉睫,冷风吹乱烛影,于他的眼睑处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那便这样罢。”
柳吴听着她轻声道:
“待孩子生下来后,朕再来解开符纸。”
“可是……”
“就先这样。”
他已有了自己的决定,“这件事,一会儿莫告诉微微。”
见对方心意已决,少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轻叹一声,应了下来。
接下来二人的祈福、抽签都十分顺利。
柳奚还特意为她腹中的孩子求了一道符,柳吴悉心地将符纸包在她随身佩戴的香囊中,要她回宫后挂在床头,以祈愿母子皆平安。
瞧着柳奚柳吴认真为之忙碌的神色,明微微有些心虚。
忽然,她又想起了方才在殿外的明姿雪。
“柳吴,”喊起对方名字的时候,她还觉得有些生涩,“我有话要问你。”
稍稍使了一个眼色,柳奚很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给他们二人让出位置来。
“你与我四姐,是怎么一回事?”
上次来灵山寺时,她便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彼时她、姿雪,还有灼灼姐姐一同在灵山寺外候着,忽然有位小僧冒失地撞到了四公主,若她没有记错,那人正是眼前的柳吴。
那时候,明姿雪看他的眼神便不太正常。
姿雪性子温善,一般被宫里人冒失撞到,也是宽谅而大方。但那日,少女竟露出了羞赧的神色,她小心翼翼地同他说“无碍”,又凝望着对方离去的身影、久久未能回神。
果不其然,一提起明姿雪,柳吴的神色也有些不对劲了。
眼神躲闪,几番盘问下,对方终于说出了实情。
原来是柳吴已遁入红尘,一心只为吃斋念佛、不愿再参与世事。谁料,明姿雪好巧不巧地看上了他这样一个清心寡欲之人,对他一见钟情。每月都来这灵山寺,已祈福为由,为见柳吴一面。
这时间久了,纵是柳吴再为迟钝,也能发现对方的小心思。他不敢回应对方纯澈、炽热的爱意,只能躲着她。
方才误撞上柳奚,也是因为明姿雪在身后追他。
说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柳吴有些无措地望向明微微。这种情.爱之事他向来不懂,更是无心去掺和那些风月。
他似乎有些头疼。
他说完,明微微与柳奚都沉默了。
先前柳奚在尚学府中教书时,明微微喜欢他,明皎皎也倾心于他,二姐已出嫁,二姐灼灼又与大理寺甄少卿定下了婚约,唯有明姿雪清心寡欲。
微微没想到,四姐居然会喜欢上柳吴这样一个出家人。
她仔细打量了柳吴一番,他虽穿着简陋朴素的衣裳,可那眉目却是温如朗月。他的教养极好,气质亦是上乘,若是给他换件衣裳,旁人定会以为他又是哪家的翩翩佳公子。
也难过阿姊会喜欢他。
这一回,不止是柳吴一人苦恼了,就连明微微也有些头疼。
她太了解姿雪的犟脾气了,一旦认定了一件事、一个人,就会坚持到底。
轻轻一叹,她还没出个主意,却听见柳奚开口了。
许是病体虚弱,又在这里站了许久,柳奚的声音很轻,“若是不喜欢她,便如实同她说,早早做个了断。”
这样纠缠下去,将会成为一道孽缘。
少年自然懂他的意思,抿了抿唇,点头。
时辰不早了,明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昏沉的天色,怕是再晚些,便又要落雪了。
他们是时候回宫去了。
柳奚喜净,便未让人喊住持。手上又是一沉,明微微已被他牵起手,朝殿外走去。
柳吴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们。
方迈过殿门槛,身侧男人忽然一顿足。明微微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正看见对方好看的侧颜,以及那一点下颌如玉。
“阿吴。”
他的声音像是一道清澈的风,“若是真喜欢那姑娘,便不要让她伤心难过。”
否则,日后定会追悔莫及。
这一回,换成柳吴呆愣在了原地。
……
刚出了正殿的门,耳朵上忽然一轻,有什么东西从耳朵上坠落下来,“啪嗒”一声,碎了。
定睛一看,正是一只琉璃耳坠。
莫名其妙的,少女心头一悸,却见身侧男子弯了弯腰,将摔碎成两半的耳坠子捡起来。
这只耳坠,是她的心爱之物,戴了很久的。
柳奚将物什放置在手心里,略一打量:“不是宫里头的东西。”
她摇摇头,“不是宫里头的,当初跟阿采出去玩儿,在集市上买的。”
这前脚刚走出灵山寺,后脚便有东西摔碎了。明微微有些骇然,面色也不由得跟之白了一白。
柳奚顿时明白过来。
“莫怕。”
手上的力道又一加重,少女扬了扬脸,男子眸色如墨,此刻正是宁静而温柔。
“有言道,若是玉碎了,便是替佩戴之人抵挡了一劫。耳坠子碎了,便也算是替微微挡灾了。”
听柳奚这么说,她稍稍安稳下了心神,于冷冽的寒风中缓缓吐出一口热气来。
“这对坠子,你很喜欢吗?”
“嗯。”
她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瞬的失望,“也不知道能不能再买到了。”
耳坠子是她许久之前在集市上买的,其材质与工艺都比不上宫里头那般名贵而精细,但她却十分喜欢。如今只剩下了一只,明微微有些遗憾。
“走。”柳奚忽然又牵起她的手,径直朝山下走去。
“去哪里?”
小姑娘一头雾水。
马车正停在山下,柳奚带她上了马车,对车夫道:“去南巷。”
南巷,是整个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方。
那里小摊小贩聚集,集市横布,热闹非凡。
烟水巷便坐落在此处。
明微微一愣:“去南巷做什么,不是说回宫去吗?”
再晚一些,便要下雪了!
以柳奚的身子,不能在雪中站一刻,所以他们需得在下雪之前赶回宫去。
“不碍事的,”柳奚道,“先去南巷,找找有没有你那对耳坠。”
车内甚是宽广,坐两个人也是绰绰有余。她与柳奚肩头的衣裳轻轻摩擦着,闻声,一抬头。
车帘未打开,于一片微昏之中,她又看见了对方那一张侧脸。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柳奚转过头来,却见她心虚一般猛地扭过头去,似乎不愿看他。
男子抿唇,低低一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像是澄澈的春水潋滟在那一双眸底,只将人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险些溺死在那一泓安静的湖水里。
一路上,二人皆是无言。
但对于逛集市一事,明微微是十分的欢喜。
她已有许久未出过宫、逛过集市了。
她在宫里头都快憋坏了!
马车行了许久,身侧的男子似乎有些倦了,用手支着脸,靠在那里阖眼养神。他轻轻闭着双眸,那睫羽却是十分细长,有细微的光影落在柳奚的眉睫上,轻轻跳动着。
竟有些撩人心神。
明微微再次转过头,望向别处。
他的呼吸很轻、很均匀,像是睡着了。少女轻轻捏着车帘、掀开一角,薄薄的光影照了进来,恰好落在男子的衣袍上。
明微微没理他,将小脑袋歪了歪,望向窗外。
马上就要到南巷了!
两眼露出几分欢喜之色,她的心情十分雀跃,恨不得现在就蹦下车,飞奔到南巷的集市上去。
逛集市真的太开心了,买东西简直是太开心了!
她要买一堆首饰、还有胭脂水粉,统统都扔到车上、带回宫去!
虽然在宫里头,她是叫什么有什么,但却不及亲自挑选来得欢喜。忽然一声“吁”,马车还未停下呢,便听到高高的一声: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喽——”
柳奚被吵醒了,睫毛轻轻一扇,抬了抬眼皮。
“到了?”
许是因为刚醒,他的声音还有些发哑,语调也不经意向上扬了扬。却是闷闷的,居然有种撩人的好听。
她还未应声,一道温热的气息便游走在头顶处,少女吓了一吓,赶忙推开他。
胸前一道撕心裂肺的疼痛,柳奚猛地一皱眉。
她恰恰推到了他的伤口处。
柳奚那张小脸儿登时变了颜色,一瞬间,原本终于有些血气的面色猝然变得通白。明微微一怔,才发觉他靠近自己原来是想去看那窗外、看马车如今行至何处了。
男子身子有些瘫软,无力地靠在马车边上,额头处冒了些冷汗。
“柳、柳奚……你没事儿吧……”
明微微也被吓到了,连忙凑上前去,只见他用力地咬了咬下唇,竟在唇瓣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牙印。
“柳奚……”
数次呼唤,他终于抬了抬眼皮。
“无妨。”
乍一开口,竟是虚弱得可怕!
他感觉到,原本正在慢慢愈合的伤口像是突然被人猛地撕开。旧伤撕裂,那疼痛仿若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让他眸光一晃儿,竟觉得眼前一模糊。
牙关也开始颤栗。
他靠在马车边上,微微喘.息着,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身体终于被注入了些力气。他用手轻轻撑着座,直起身子来。
“没事。”他试图平复着呼吸,等待着疼痛的一点点消散。
终于等到可以站起身子来。
“下车罢。”
袖子又被人轻轻一拽,却见少女一蹙眉,她眼中闪烁着疑色,目光游走于对方的面上。
“真的没事吗?”
她担心若是柳奚突然出了什么事、在半道上驾崩了,回去那群臣子不得把她批死。
迎上一道带着些许紧张的目光,柳奚一顿,下一刻,居然感觉到有些欢喜。
她原来也是会紧张自己,会为自己提心吊胆的。
抿了抿冰凉的薄唇,他扯了扯唇角,面上佯装作无事,将一双眉眼轻轻舒展开。
“无事,微微不是还要挑耳坠么?”
他将窗帘轻轻抬起,目光一扫,“就在正前方,下车罢。”
言罢,他径直跳下马车。那衣袖于她面上拂了一拂,有些凉丝丝的,牵动着她一颗心又是一提。那人却已回首,站在一袭烈阳之下,唇边噙着笑意,望向她。
“微微,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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