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元春,万剑宗分外热闹。
外头隐隐传来烟花爆竹声，惊醒了于梦魇中挣扎的顾白衣。
她蓦地睁开眼，眸中还残留着未褪去的赤色。
又梦到了那天的落日。
而后她缓缓起身,行至窗前，瞧见外面白鸟齐飞,炮仗冲天。
元春自然是值得庆贺的日子，但于她而言，身在何处、是何日子，本没有多大区别。
半梦半醒间,噩梦缠了顾白衣一宿，现下她仍有些困倦。
她正欲睡个回笼觉，倏忽想起万剑宗弟子好像有在元春当日聚会的规矩。
去与不去，显然并不重要。
但顾白衣想起了前世那道青影，以及女子义无反顾拔出的剑。
今生她不想拖累仇素双,但只是看看也无妨。
于是她穿上外衣,推开了门。
……
雁回亭外砌有一方石桌。
那桌足有十尺宽，数十尺长,旁边栽了棵迎客松,衬着几株绿梅，分外雅致。
坐于最左侧的是窦微意,此时她正百无聊赖地磕着瓜子，懒散地问：“世子爷,赢了本小姐一千玉灵,却连上好的花雕都舍不得煨一壶吗？”
韦宗丘举起酒杯，微微一笑：“窦师妹可错怪韦某了，今日这酒乃是长安万金难求的‘千秋一醉’，比醉月楼的花雕还要香醇。”
千秋一醉？
姬容举杯的手微微颤抖,这酒可是打本时加10%伤害的神级道具，商会有价无市的，连续登陆一年才能领一杯。
她如获至宝，垂眸微抿一口，霎时醉香四溢。
好酒！
果然软妹币的味道就是如此清新脱俗，令人回味无穷。
姬容正如此感慨，蓦地瞟见了坐于自己斜对面的顾白衣。
女主今日状态不佳，神情莫测，似乎游离人群之外。
偶有抬头也只是望向远处，似乎在找着什么。
“喂，顾白衣，你昨日才让本小姐输了一千玉灵，今日又板着张吊丧问疾的脸作甚？”
顾白衣回过神来，望见坐在自己对面的窦微意，轻笑着说：“白衣实在惭愧，让窦师姐损失了一千玉灵……”
姬容微微皱眉，她怀疑女主是不是换人了，今天怎么这么怂。
接着她便听见顾白衣说：“可惜白衣不似窦师姐这般文武双全，勇夺宗门考试总排名第四。”
窦微意最是骄傲，行四对她来说本就是奇耻大辱，此时被顾白衣一提，更是怒火中烧。
只见她气得一拍桌，起身骂道：“你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种，还敢讽刺本小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姬容脑瓜子仁儿疼，女主最讨厌谁叫她“来历不明的种”了，这窦微意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种么……”
果不其然，顾白衣端起酒杯，眸中似有笑意，但嘴唇已紧抿成了一条线。
这不就是女主想杀人的表现吗！
窦微意笑了笑：“难道不是吗，若不是梅掌门把你捡回来，你今天能站在这儿公然跟本小姐叫板？”
“够了。”
姬容看着浑然不觉还想乘胜追击的窦微意，出言制止了她这种作死行为。
而后她神情淡漠，冷冷地说：“聚在一起就是来找晦气的？”
其实她想说，大家都是npc，齐聚一堂何必找死呢。
窦微意被姬容一激，心中更添几分怒意，却陡然瞧见姬容举杯的手。
她想起昨日拉自己起身的那只手，于是咽下本想脱口而出的讥讽之语，罕见地未曾动怒。她冷哼一声，继续动筷夹菜。
姬容十分满意。
不错，这才是npc该有的样子。
她举起酒杯，正想喝口千秋一醉来奖励奖励自己，却猝不及防对上了顾白衣的视线。
女主的眼神很复杂，有不解，眸中亦有浮动的波光。
姬容面色平静，淡然地将美酒送入唇间，心想你搞不懂就对了，懂了才怪。
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些微醺。
平日里的龃龉似乎都消散许多，大家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胡言乱语。
首先人设崩塌的是窦微意，只见她喝着喝着，脸颊漫上一丝红晕。
她望着杯中见底的酒，蓦地拔剑而起，对韦宗丘吼道：“烦死了，酒都招呼不够，是汉子就跟本小姐打一架！”
韦宗丘眯了眯眼，他早就想收拾窦微意了，当下便应道：“韦某自当奉陪到底。”
语罢，二人飞身而起，不知去了何处打架。
之后性情大变的是柳凝雪，平日里那样柔弱的一个少女，此时却拽着姬容的衣袖，泪眼汪汪地说：“娘，这么多年，你终于来看我了吗，凝雪好想你啊……”
姬容的酒量还算不错，反正没醉到认为自己还没满二十就有了女儿的地步。
但谁还不想当一回霸霸呢？
姬容面色淡然，抚了抚柳凝雪的头顶，可惜为了维持人设，没能说出“乖，霸霸好好疼爱你”的虎狼之词。
“呜呜呜，娘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凝雪很乖的，会一直陪着你……”
柳凝雪的发十分顺滑，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姬容的心都化了，掏出绣帕给美人儿擦眼泪，却趁众人不注意，神不知鬼不觉地揩了一把油，摸了摸那张凝滑的脸蛋。
啊，少女的脸颊真软。
她心猿意马，说出的话却依然无情：“师妹，你认错人了。”
柳凝雪哭得更伤心了，抽噎着说：“又骗我，跟当年一模一样！你这么好看，怎么不是我娘？娘最好看了。”
庄绯和墨颜沉默不语地看着柳凝雪。代入感很强，她们已经开始替她尴尬了。
可姬容完全不这么想，美女这是在拐弯抹角地夸她好看、貌比天仙呢。
奈何人设立在这儿，她此时也只能微微蹙眉，不作言语。
饶是如此，却也没想到……
【嘀!!顾白衣好感-20】
一次性减二十！？
我淦霖娘。
姬容神情微冷，抬眼一望，女主就站在自己面前，正噙着笑喝酒，眉眼间尽显愉悦。
她恨极了顾白衣这副又甜又茶的白莲花模样，淡淡地问：“顾师妹来此有何贵干？莫不是也醉了。”
谁知顾白衣竟笑了笑，轻声说：“对，我醉了。”
姬容：“？”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居然还有自己清醒地说自己醉了的。
姬容神情漠然，满脸写着“哦”。
岂料顾白衣眸中浮起一丝暗红，哑着嗓音说：“我醉了，也想让娘陪我。”
姬容：“……”
你在游戏里不是被设定成孤儿吗？哪里来的娘。
她一度怀疑这酒高达六十度，才会让女主这个疯批疯上加疯。
“不乐意陪我么？”
顾白衣受伤地看着姬容，眉眼间似乎透出些许落寞。
不得不说，女主的这具皮囊很好看。
顾白衣大半张脸被月晕笼着，镀上一层淡淡的光，细眉上挑，眸中水波潋滟，也掩不住中央一点赤红。
这张脸明净如秋山，神韵却妖异似精怪。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此时此刻，姬容被美色迷了心窍，心想女主这番作态，说不定是真醉。
于是她便淡淡地说：“乐意。”
别说陪聊了，冲着这张脸，就算是陪那啥她也血赚不亏。
随后姬容听见了一声低笑。
只是一弹指的功夫，一双手便揽上了她的腰。
薄荷香近在咫尺，混着浓烈的酒香，女子眉目浅淡，青丝在风中飘扬，拂过姬容的脸。
柳凝雪似乎被无限缩小成了一个黑点，她只能隐约听见从雁回亭里传来的哭声。
姬容的大脑变成了一团浆糊，失去了思考能力。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现在她是在天上飞……吗？
她被顾白衣抱在怀中，浑身僵硬，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救命好高，老娘不想跟你双宿双飞啊！
……
在短短的飞行过程中，姬容任由顾白衣施展着精妙绝伦的大轻功，整个人却早已变成了一座不动如山的石雕。
她害怕，害怕自己成为史上第一个摔死的反派。
如果是这样，死的未免也太丢人了。
同时姬容也在思考着，女主或许不是把她认成娘了，她可能喊的是什么“凉”之类的。
对，女主说的一定是：“我凉了，你来陪陪我。”
正当姬容乱七八糟地脑补着各种陪法时，顾白衣已停住了脚步，点足落在房檐上。
她松开环住姬容的手，看着女子离开她的怀抱，抱剑而立，漠然地同自己对视。
顾白衣望着姬容，眸中一点赤红越发浓重，感觉到心魔似乎又想占据她的身体。
女子冷酷的脸近在咫尺，还有那张在月光下紧抿的薄唇。
那一刹，顾白衣想到了很多事，也想做很多事。
但最终她抬起手，什么都没做，只是指向浮沉于云间的明月。
眸中墨色深深如黑夜，顾白衣微笑着说：“陪我看看月亮吧。”
姬容：“？”
……
二人掀袍坐于万剑宗那座高百尺的重华楼之上，举起残酒，对月而酌。
顾白衣似乎真把姬容当娘了，断断续续对着她讲了许多话。
她说起戈壁的孤月，说起冥城荒无人烟，飞沙漫天。
一杯接一杯，顾白衣温和地笑，说起穿行于塞北的商队，寒风刮过，沙沙作响的驼铃。
姬容也有些醉了，她迷迷糊糊地听着，酒醉时仍不忘维持人设，端着一脸淡然。
顾白衣所述的景致，她都在游戏里都见过。
一个人跑图跑得久了，四处只有被设定好了的npc，半夜刷本可谓无限寂寥。
耳畔似乎传来炮仗窜天的震响，顾白衣还在说着话，声音却断在此处。
姬容抬头，望见天幕中升起的千盏明灯，烟火炸亮半边天，星斗摇摇欲坠，洒落人间。
盛景易逝，明灯越飞越高，而后坠入黑暗，消失不见。
烟火与喧嚣都歇了，繁华落幕只在弹指一挥间。
但天上的那轮满月却一直在，长久地凝望着世人。
万籁俱寂之时，顾白衣举杯邀月，笑着赞叹：“月色真美。“
姬容眼睛半睁半闭，饮尽千秋一醉，看着镀在顾白衣身上的流华，微微颔首。
实在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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