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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穿越计划
大家都在讨论kha的事情,这件事情确实耸人听闻。举起武器面对大批毫无反抗之力的卧床病人下手,是一件电影里都没有出现过的事情。地球所的同事中,任为是第一个把家中老人送到killkiller的人,不少人都很关心地来问他贝加尔湖那边的情况。任为知道,有几个同事也正在考虑自己家老人的安排,他还是给出了很正面的回答。
柳杨又不见了。任为急着找他帮忙检测迈克,但他又推三阻四。估计,kha的问题可能是他面临的一个新的重大事项,得忙着和各种高层领导开会。
有没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又有重大的发现?任为有一种感觉,他可能在将意识场迁移到云球方面有进展了。但如果真是这样,这种和云球有关的事情,柳杨居然不第一时间通知自己这个云球项目的总负责人?那也太过分了。不过,考虑到事情的主人公是柳杨,这种过分的事情也不算奇怪。
张琦那边,派遣队任务的规划研究也有了进展。
春节前几天,任为最终还是同意了他进行派遣队预研的要求。他的动作很快,迅速组建了一个由各种专家组成的研究组。任为情绪一直有点低落,虽然自己也在研究,但并没有亲自参加研究组。张琦和任为不同,兴致很高涨。孙斐对此很不爽,她逐渐觉得张琦比卢小雷还可恶,反而因此坚决要求加入研究组。在获得了任为的支持后,张琦也只好接纳了她。至于卢小雷,一段时间以来,不知为什么很反常,情绪很低落,话变得很少。对孙斐而言,不显得那么讨厌了,甚至看着有点可怜。孙斐觉得可能和苏彰有关,因为苏彰忽然不像以前那么经常出现了。活该!她想。卢小雷对张琦的计划非常支持,主动要求参加他们的研究组。本来张琦并没有把他加入研究组,但在他自己的强烈要求下,最终还是参与进来了。
春节期间,研究组在加班。虽然不停地争吵,但他们的工作很有效率。刚过完春节,已经有了初步规划,还起了个名字叫“穿越计划”。大方向已经基本确定,下一步就要讨论细节了。
关于穿越计划,首先是一个假定,就是柳杨可以把人类的意识场迁移到云球中。这件事情有几种可能。
最初的想法是,把派遣队员的意识场,迁移到云球人中某个国王、将军、学者或者其他有影响力的人身上。
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派遣队员就可以直接干活了,社会地位会对他的任务有很大帮助。但是,这样做也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据脑科学所的人讲,根据现有的研究,人类,据推测云球人也一样,记忆主要存储在意识场中,思维计算主要也在意识场中完成。实体大脑主要存储短时记忆和完成功能性计算。有时因为某种需要,实体大脑会暂时调取意识场的记忆。就像本地存储和网络云存储的关系,二者会频繁进行高速同步,这其中的详细机制尚不清楚。地球所之前发现云球人思维过程的跳跃性以及记忆的缺失,从侧面印证了这种推测。
这意味着,人类意识场和云球人大脑,或者说和量子计算机的脑单元绑定后,这个派遣队员将主要拥有他作为地球人的记忆和思维能力,而忘记绝大部分他作为云球人的记忆,并丧失其本能。
也就是说,彻头彻尾,派遣队员将不再是原先的云球宿主。虽然,派遣队员可以事先研究这个云球宿主,研究他所有的经历、个性、爱好、习惯等等,并且试图记住。但是,由于他一旦进入云球,将不能再使用ssi或者任何其他现代科技手段,他只能完全依靠意识场自身的记忆,他将不可能记得住这个云球宿主的所有一切,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修得这个云球宿主的习惯和本能。
所以那时候,这个云球人,他对自己不能说一无所知,但也是所知甚少。作为一个有社会地位的人,他的关系网络理论上应该很大,在各种层面和角度了解他的人一定很多。他周围的所有这些人,一定都会觉得,他忽然之间变了一个人。事实上,他们不知道,他确实是变了一个人。这种情况一旦发生,显然会对派遣队员完成自己的任务,造成很大的困难。
有人指出,派遣队可能不止一个队员。如果多个队员互相之间能够有所帮助,也许可以缓解这个问题。但是,大家很快意识到这并没有意义。因为实际上,在一个有既定网络结构的组织中,若干个派遣队员组成的一个子网络,反而会大大增加和其他网络节点的链接数量。这种链接数量的增加,实际上会带来暴露概率的增大,即使能够有什么帮助,也很难抵消其带来的坏处。
然后有人提议,把派遣队员的意识场,迁移到云球人中某个显赫家族的婴儿身上。
这样派遣队员仍然潜在地拥有很高的社会地位。除了长相以外,婴儿并没有太多可以让周围的人用来识别他的记忆。意识场的迁移不会造成长相的变化,所以他不会显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但是,这样做同样也有问题。这种情况下,派遣队员需要经过至少二三十年的成长,才可以开展他的任务。理论上,在开始任务之前,他可以显得很聪明,不过最好要小心,不要让自己显得像个神一样的天才,那样的话,大概率会招来一些麻烦。在这漫长的二三十年里,虽然他要过的生活是云球人的钟鸣鼎食,对于现代地球人类却依然是无法想象的艰苦和危险。要知道,目前的云球人就像远古的地球人,没有抗生素和其他很多药物,一次感冒或者肠胃炎,都可能是致命的疾病。派遣队员要做到这一切,需要极大的耐心、决心和毅力,再加上不少运气。而且,经过二三十年的云球生活,派遣队员对于作为人类应该承担的使命,还会像当初一样看待吗?从情感上会不会有所变化?云球中的二三十年,从云球之外的人类视角看,只是两三天时间,但是,对于陷在云球中的派遣队员而言,那是货真价实的二三十年,一秒钟都不会少。显然这行不通,或者至少可以说,太残酷了一点。
在这种情况下,派遣队中只有一个派遣队员,或者有多个派遣队员,两者有区别吗?很可惜,大家认为没有区别,问题无法得到解决。
最后,自然而然,选择落到了看起来更合理的一个可能性:找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成年云球人,作为派遣队员意识场的云球宿主。
他会是一个忽然从山野之间冒出来的天才。甚至根本没有人认识。这样的情况,在云球人看来,应该比性情大变的名人,或者智力超群的神童,显得更容易接受一点。
大家的基本原则,还是尽量不要在云球社会中,制造过于神奇或者惊悚的事情。借鉴地球人类的历史,忽然冒出来的天才似乎很多,这应该不算很奇怪的事情。毕竟,在通讯技术很落后的情况下,信息的传递速度受到了很大限制,这种“忽然”就显得很容易理解。
这样的一个人,在云球社会当前部落世袭为主的体制下,将会属于社会底层,没有地位,没有势力,没有影响力,也不能拥有超能力或者什么超级武器。那么,如何才能够发挥作用并完成任务呢?这成为考虑穿越计划任务的一个重要前提。
这种方式还有一个额外的优势。派遣队中如果有多个派遣队员,那么,他们互相之间的配合,就能够提供较大的帮助。很大程度上,可以减少无权无势的可怜背景所带来的劣势。
其次,穿越计划能够使用的手段,也有多个不同的方向选择。
最自然的想法是科技。
很容易得出结论,现代科技随便弄点什么回去,毫无疑问会促使云球社会极大的发展。
任为记得,自己小时候,还会去读穿越小说的年纪,经常和父亲讨论,如果穿越回汉朝或者任何的某个特定历史阶段,带回去什么科技会最大的改变当时的社会。那时候的结论,通常首选是化肥。有时会觉得是蒸汽机。有时为了自己发财,觉得可能消炎药最好。有时为了乱世争霸,又觉得现代武器最好。但是实际上,无论是化肥、蒸汽机、消炎药、武器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都无法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很容易的进行生产,因为这些东西都需要完整的产业链作为基础。化肥和消炎药需要化学工业,蒸汽机需要材料工业和铸造技术,现代武器更加是需要复杂漫长的产业链。带回去一袋化肥、一台发动机、一箱青霉素或者一把冲锋枪,除了可以在短时间内制造惊悚,其实完全没有意义。
把某种东西带回去的数量变得很多,这也不是不可能。云球系统只要改改程序,假装那些东西存在就可以了。比如,可以允许派遣队员从某个山洞里,源源不断地挖出消炎药。但这样做,和一个游戏还有什么区别?还谈什么自主演化呢?
大家能够想到,不需要“生产”的东西也有一些。比如,种子,经过转基因的农作物种子。看起来,种子不需要很多,它们只要发芽长出来,就可以产生新的种子。但是,研究组的生物学家不这么认为。地球人类的转基因种子,它们的基因并不像自然种子的基因那么稳定。通常,经过几代遗传,它们的特性就会发生变化。现实中,大多数转基因种子,其实需要“生产”。或者,它们的生长,需要某些特殊的培育条件。如果不突破云球中的科技藩篱,一劳永逸的转基因种子,实际上并不存在。所以,种子也不是合理的选择。
大家也都知道,有些东西没有这些复杂问题。例如,到云球中去发明水车或者马蹄铁就完全可行。云球人没有水车或者风车。他们的马也还没有马蹄铁,所以云球战马的战斗力,远不如人类历史上发明马蹄铁以后的战马。但研究组一致认为,水车和马蹄铁的发明,虽然也很重要,在人类历史上却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即使是火药或者造纸这样复杂得多、在云球中实施起来也困难得多的东西,从人类历史看,也都是在其发明很久以后才逐渐发挥威力。它们的问世,对于推动社会进步的有效性,特别是立竿见影的即时有效性,相当值得怀疑。
研究小组的人们,意识到了任为小时候就很为难的问题。他们发现,科技产品本身很难作为考虑对象。那么科技理论呢?其实面临同样的问题,能够发挥重大作用的、有意义的科学理论,通常需要很多前导知识,而这些前导知识又需要其他前导知识。考虑到所有的前导知识体系,实际上,要教会云球人干什么,必须在云球开一所规模庞大的一贯制学校,包含从幼儿园到大学博士点,所以这也不可能。
有人提到,军事政治是一个选项。
显然,军事政治可以更好地组织云球人,并推动云球社会的演化。但是,这样做也有很多问题。
首先,这对云球人的影响太大。假如成功了,几乎是在操纵云球人,这遭到了孙斐一派人的坚决反对。其次,在军事上称霸,如果没有现代科技作为支撑,再排除地球所作为上帝的神奇插手,派遣队员们能否做到是一个大问号。
实际上,大家都认为,即使有现代人的政治和军事思想,在云球的原始社会中想要称霸,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们发现,以前从没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其实细想一下,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现代人,真正回到原始社会的时候,不但没有竞争力优势,甚至根本就是很弱小的一个品种,全身都是劣势。
这个想法里面有一个分支,就是派遣队员不要自己去做领袖来争霸。派遣队员可以辅佐某一个领袖,例如克雷丁大帝,这可能成功概率大一点。但是,要取得克雷丁大帝的信任,或是取得其他什么英雄或枭雄的信任,并不是那么简单。研究组认为,一个现代人,在各个方面都和云球人格格不入。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成为朋友,甚至是成为需要极大信任度的君臣,还要经常提出可能会让云球人看起来很异想天开的主意,这很困难,基本上是不切实际的想法。
再有就是商业和贸易。
现代社会昌明发达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全球化的商业和贸易。一个局部地区,人口和资源有限,生产力会受到很大限制。而全球化的商业和贸易,在商业利益驱动下,建立了合理的产业分工和高效的供应链,使整体生产力跳上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台阶。
但是,如果不能建立军事和政治霸权,不要说在云球中建立全球化的商业和贸易体系,就是仅仅谈如何“加强”商业和贸易,都是个很难有思路的问题。谁会听一个普通人的建议?谁又能听懂这个普通人的建议?谁又能推动这个建议呢?
而且,通讯和交通是全球化商业和贸易的基础。在云球中,通讯基本靠喊、交通基本靠走。这样的情况下,远距离的商业和贸易虽然不是不可能,但最多也就是达到地球上古丝绸之路的水平了。
最后,大家落到了一个方向上:思想。
云球中缺乏思想,甚至连神秘主义都很弱小。原始宗教、巫术和其他各种神仙鬼怪都不发达。地球所一直怀疑,云球中神秘主义的弱小和他们大搞资源限制有关。比如,他们仅仅简单地模拟了星空,并没有完全按照宇宙学物理定律来进行星空设定。这让星空的神秘性和不可预测性减少,甚至几乎没有。他们曾经看到,有很多云球人仰望星空,虽然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云球人很严肃、很认真地描述和预测星空,但他们仍然怀疑,这是神秘主义弱小的重要原因。当然,简单模拟星空,这种事情自从扩容完成之后就少很多了,地球所已经恢复了对星空的科学设定。大家坚信会有作用,不过目前还没有解决问题,显然,神秘主义的发展和成熟也需要时间。
关于思想的想法,几乎得到了研究组全体的支持。因为无论科技、军事、政治还是经济,最后落到一点,都需要在思想的驱动下,一点一点地前进。在这一点上,大家统一了意见。同时,大家也一致认为,传播先进的思想,这个想法的可操作性比较强。比较而言,传播思想不一定需要什么硬件的支持,脑袋能想、嘴巴能讲、笔下能写就是最重要的能力。而传播的手段,就算口口相传,只要吸引力足够,应该在一个派遣队员的有生之年,也可以达到有意义的规模。在地球历史上,古老的思想和宗教传播过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传播先进的思想”,成为大家的阶段性结论。
但是,关于什么是“先进”的思想,大家产生了极大的分歧。这个问题足足争论了两个整天,或者说,争论了一天,又加上争吵了一天。包括地球所的人员,和所有外面请来的各个领域的专家,大家的春节过得都不好。据说,主要就是因为这个问题彻底撕裂了研究组。已经有两个专家,拒绝继续参与研究和讨论,退出了研究组。而孙斐和卢小雷,一度缓和的关系又重新紧张了。除非万不得已的工作话题,两个人互相之间,好像已经完全不说话了。
争论很难有结论,最后,张琦发表了一个长篇大论。
“我想,这样吵下去很难有结果,李教授和王教授已经不来开会了。昨天晚上,我去了他们家,我还是希望他们回来。”张琦说,“大家应该明白,我们谈的问题,几百年来,都是撕裂我们这个世界的问题,何况是我们这个小小的研究组。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我们的争论,真的有必要吗?”
他这样说的时候,眼睛看着桌面,表情非常严肃。
然后,他开始讲故事:“我想起来,我小时候我爷爷给我讲过很多故事。他并不是一个很与众不同的人,也没有经历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他只是一个生意人,一个职业经理人。退休前,他在管理一家挺大的公司。我记得,他跟我讲,他刚去那家公司做总裁的时候,花费了很大的精力,去建立企业文化。我那时候还小,问他,什么是企业文化?他说,企业文化就是大家共同相信一件事情。我问,那应该共同相信什么事情?他的回答,我记得很清楚。他说,相信什么并不重要,相信本身才重要。”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大家一圈。可能想要看看,大家是否理解他的意思。大家都在听他讲,没有人插话。连孙斐都没有插话,不过,她也没有看他,她在看着窗外,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
“所以,企业文化是什么并不重要,有一个企业文化才重要。我在以后的日子里,花了很长时间,甚至一直到昨天晚上,才慢慢理解了爷爷的想法。我希望,大家也能够理解我爷爷的想法。”
他接着说:“放在今天的云球来看,让云球人相信什么并不重要,但他们需要相信一些事情。一些信念、一些思路或者一些虚构的故事。具体是什么并不重要。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我们的派遣队员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能够让所有云球人都相信同一件事情。恐怕最好的情况,也只能让一小部分人相信某一件事情。他让这一小部分人相信了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他让这一小部分人有了‘相信’,我想我们可以称之为信仰。派遣队员生产了信仰,这很好,但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如果他生产的这种信仰能够产生某种效果,好的效果或者坏的效果,大的效果或者小的效果,只要让信徒的生活发生一点点变化,那么他就会启发其他人。他会启发云球中的聪明人,小雷一定同意,云球中有很多聪明人。这些聪明人会看到,信仰有多么重要,他能够改变人的生活。”
他停下来,喝了一口水。接着说:“我认为,很多人会试图做同样的事情。什么事情呢?去‘生产信仰’。我相信,慢慢地,‘生产信仰’这种行为会在云球中蔓延开来。而这种行为的蔓延,能够让云球人按照信仰划分成为不同的团体。团体内部更加团结,当然也许,团体之间会更加对立。但是我相信,无论哪种信仰,无论多么荒谬的信仰,这种思想纽带比起现在的部落纽带,都能够团结到更多的人。”
说到这里,孙斐忽然插嘴了:“我不同意,为什么说思想纽带能够比部落纽带团结到更多的人?”
张琦笑了笑,他知道孙斐迟早一定会插嘴。他说:“人的部落就像是动物的群居,是为了在艰难的环境中互相帮助,是为了能够生活下去,所以才会产生。部落创造了爱,爱使人互相帮助。但是,部落有一个问题。如果排除生存竞争,排除抢夺食物的时刻,不同部落之间对立情绪其实很弱。思想不同,思想也可以创造爱,也可以倡导互相帮助,但思想之间的对立却和生存竞争无关,只和‘相信’这个词有关。思想会让大家相信不同的东西,创造出对立情绪,甚至会创造出仇恨。而对立和仇恨,在爱之外,创造了更多的团结。”
“你……”孙斐冷冷地说,甚至有点恶狠狠地,“你说什么?爱难道不是最伟大的感情吗?仇恨难道不是最丑恶的感情吗?”
“爱当然是最伟大的感情。”张琦说,“不过,仇恨无法消灭,而且仇恨也有积极的一面。”
“仇恨当然应该被消灭!”孙斐说。
“当你希望消灭仇恨时,你的感情就不是爱,而是仇恨了。”张琦说。
孙斐愣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爱,应该爱什么,应该不爱什么,也是一种思想。没有任何一种思想,可以只有爱,没有对立,没有仇恨。”张琦说。
“这是社会学上的爱底格德悖论。反仇恨主义在仇恨有仇恨的人,反歧视主义则在歧视有歧视的人,民主不考虑反民主的人的意见,自由则不会给反自由的人自由。”一个社会学家说。
“爱底格德悖论,是数学上的康托尔悖论在社会学上的体现。”一个物理学家说。
都谈到数学了,孙斐并不陌生,但正因如此,她更说不出话了。
张琦看了看她,接着说:“如果那些思想,我是说如果,孙斐可以不同意,但如果,如果那些思想可以团结更多的人,他们也就能够聚集更多的资源,干成更大的事情。所以其实,我们今天讨论要传递的思想,这个思想是什么,一点也不重要。对的也好,错的也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提醒云球人,它们可以通过创造和传播思想这种手段来达到目的。我认为,在云球上最终会有更多的思想产生。我们传播的思想只是一个种子,不用担心它会垄断云球人的思想,或者说垄断云球人的信仰。最终,云球人的社会,在思想上,在信仰上,一定会百花齐放。”
看起来,这段话获得了认同,至少没有人跳出来反对。只有卢小雷,嘟囔了一句:“爱底格德悖论。”不过,看起来像是喃喃自语,不是在反对。他可能还在思考,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琦接着说:“如果,思想的对错不重要,那么我们应该考虑什么?我认为,我们应该考虑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思想,最适合在今天云球的社会环境下去传播。比如,前两天我们曾经争吵的一个主题,民主和自由,这两个概念,我们怎么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哪个概念,我都不觉得,它可以在云球社会中很好地传播。”
他又看了大家一圈,大家还在听。孙斐也还好,只是气鼓鼓地看着窗外,没有其他动作。于是他接着说下去:“目前的云球人,思维还很原始。很多部落都没有文字,有文字的也比较简单。可以认为,绝大多数云球人都是文盲。他们能够理解‘民主’或者‘自由’的真实含义吗?理解到哪个层面?就算有人理解了,他有能力去向别人宣传吗?这种宣传能够有效到让别人也理解并接受吗?退一步讲,就算是在一个特定范围内,云球人都理解或接受了其中某个观点,他们能够有效实施,并且展现出优势吗?我认为,这不可能。这些概念过于复杂。它们的优势,或者说有效性,对于云球人而言,很难立竿见影地体现。所以,当我们要去选择一种思想时,我认为,可传播性才是核心的重点。对它的理性判断,或者道德判断,并不是重点,甚至,完全不需要考虑。”
他还在继续:“之前,我们提到过,大家也都知道,在地球历史上,古人的文化素质以及当时的通讯方式,并不比现在的云球好。但古老的思想和宗教,还是成功地传播了。所以,我觉得,我们的重点,应该是对这些思想和宗教进行研究。看看他们是如何做到,在那样一个无比落后的环境中,成功地建立起了自己的思想王国。另外,我们也要考虑到,之前大家也都同意了,我们的派遣队员,只能是一个山野之间忽然涌现的天才。虽然,他可以对自己进行各种伪装,让自己看起来很厉害,但毕竟,他并不是什么有影响力的人。在这样的人嘴里,讲出什么东西来,最容易取得他人信任?而且,还要信任他的人再讲给别人听的时候,仍然能够最大程度地快速取得新的信任。只有最快、最彻底地取得他人的信任,思想的传播才最有效率。”
大家都知道,再继续争吵下去,其实没有意义。所以,张琦这些观点,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认同,连孙斐也都没有再说什么。大家转而考虑,到底什么思想最容易传播,无论对错,哪怕是很离谱的东西。
按照张琦的想法,大家回到了对人类历史的回顾。显然,和古人的思想相比,民主自由什么的都太难理解了。而且很快,大家惊奇地发现,古人思想的共同特点是:只有论点,没有论据。
大家进一步发现,远古思想家的所有论点,几乎都来自于思想家本人的独立思考和领悟。有限的观察可能存在,但绝不是像现代一样,新思想都来自于大量的数据。这也很自然,那时候,想要数据也没有。在思想的传播过程中,不同思想之间,互相进行比较和竞争的要素,只是论点本身对人的吸引力和说服力,思想家们基本不需要去证明什么。这也不像现在。现在,即使一个无关紧要的观点,你也需要去做无数的事情或者拿无数的数据来证明,因为总有无数人来质疑。现代地球人,建立什么的能力也不见得有,质疑什么的能力却无比发达。在云球上,像远古地球一样,质疑能力并不会这么发达。关键只是在于,他们是否会在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就被你吸引,无论你是一个人还是一种思想。
这一点很好。这意味着,派遣队员同样只需要表达而不需要证明,那么工作就简单多了。表达的内容如何有吸引力和说服力,成为最重要的关键。
关于吸引力和说服力,并不难达成一致,地球上有现成的参照物,看看各国的选举就知道了。
最重要的是承诺!你说了那么多思想或者信仰,其实都没什么用。老百姓最喜欢的东西,说到底是利益的承诺。增加福利,减少税收,永远是政治家的选举利器。其中的内在矛盾并不重要,只要不同时用就没关系。
所以任何思想,“做出承诺”是关键。不过,“做出承诺”有很大风险。如果承诺无法实现,那么“思想”就破产了。但在这里,大家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些承诺能够实现当然最好,却不是必须实现,关键是不能“被证明无法实现”,或者说不能被戳穿。而不能被戳穿,有两个要点:一是兑现期不能太短,二是最好不要出现反例。
显然,短期承诺很危险,到期就会出结果,没把握的话就不要尝试了。承诺的兑现期一定是越长越好,最好包含某种设计技巧,可以无限次地推迟承诺的兑现。例如,轮流坐庄的选举体制,从最初的设计角度来看,就可以合理地将承诺的兑现期,无限次地推迟到下次总统选举。并且,推迟理由可以很堂皇地被命名为“自我纠错能力”。这听起来很高大上,而且无从反驳。不能不说,这是设计者的深谋远虑。甚至这种设计,还包含了对反例出现后发挥负面作用的制约——因为没有反例,就无从体现纠错能力的优势了。所以,反例出现,也就是体制的失败,甚至可以反过来证明体制是成功的。反例出现所带来的民众的怒火,被成功地引向了暂时的坐庄者,而非体制本身。
虽然轮流坐庄的选举体制可以制约反例,但反例的出现毕竟还是让人尴尬。彻底预防反例出现的最好方法是:即使出现反例也不会被观察到。例如,你说世界上没有神仙,万一真有就可能被观察到。就算今天没看到,也不代表明天不会看到。而如果倒过来,你说世界上有神仙,反例就永远不会被观察到。因为你没看到神仙并不是个反例,那只是你没有眼福而已,只要有人说他看到了就行了,撒谎也不要紧。同样,说到上天堂、下地狱、末日审判、转世投胎之类的事情,你无法证明它发生了或者即将发生,但别人也无法证明它没有发生或者永远不会发生。这些,都是更加完美的承诺范例。
“都是忽悠老百姓,太可怕了!”孙斐说。
“心理学、语义学和逻辑学的研究,已经严谨地证明,这是无可避免的。”社会学家说,看了一眼孙斐。
“有一个边缘学科,叫作承诺博弈论,你可以了解一下。”一个历史学家说,对着孙斐。接着又扭过头,对张琦说:“有没有这方面的专家?也许下次可以请过来一起讨论。”
“恐怕请不到。中国几乎没什么人愿意做这方面的研究。穿越计划又涉及意识场,是涉密项目,不能请外国人。所以,没办法。”张琦回答,摊了摊双手,表示无奈。
“我才不去了解呢!”孙斐对历史学家说,气冲冲地。历史学家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假期倒数第二天的晚上,会议还在继续。
提到康托尔悖论的物理学家正在说:“不可能被戳穿的承诺,兑现期无限长,反例不可观察。这个说法,从我们物理学的角度,很简单,叫作不可证伪性。不可证伪的东西,通常我们不认为是科学。看来,我们要传播的思想,无论是什么,但肯定不是科学。”他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无奈,好在并不是那种要退出会议的情绪。
“答案已经很清楚了:宗教。”提到爱底格德悖论的社会学家说。他说话的时候倒是很平静,看起来,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使他感到很欣慰。
“对,是宗教。”提到承诺博弈论的历史学家说,“地球历史上,宗教的传播都是从平民开始,这非常符合我们的要求。非宗教思想大多数却都是从影响统治者开始。如果没有统治者加持,推广非常困难。而且,非宗教思想对老百姓吸引力不强,道理太多,承诺太少。比如儒家理论,孔子活着的时候,并没有成为特别有影响力的理论,在很久以后才发扬光大。”看起来,他也比较平静。
“我同意。”社会学家接着说,“不过,这个宗教应该是入世的宗教,并且是扩张性的宗教。有些宗教,神鬼仙佛,老百姓容易理解,承诺也不少,轮回报应之类,有吸引力。但是,过于讲究来世,对现世的关注不足,这对于推动演化不利。”
“这涉及对外扩张的手段和内部管理的手段。有些宗教过于温和,对外不够排斥,对内不够严厉。虽然吸引力不错,但不够团结,也不够好战,扩张能力就有限。”历史学家说。
“我同意。特别是目前,云球人的原始宗教和巫术不发达,宗教思想的土壤并不是太好,宗教的扩张性很重要。”张琦说。
“更快、更高、更强。”卢小雷插了一句。
“关你什么事?”孙斐怒气冲冲,冲着卢小雷大叫,“我看你们就是要制造战争!”
卢小雷吓了一跳。愣了一下,刚要发作,坐在边上的张琦按住了他。
张琦接着说:“不过,我们也不用过于纠结。之前,我们都同意,思想是什么并不重要。推动演化也好,阻碍演化也好,都不重要。我们只是想去播下一个火种。然后,一定会有更多思想出现,宗教思想或者非宗教思想。”
他扭过头,看了看孙斐。又说:“至于战争,恐怕难以避免。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历史的进步离不开政治,当然也离不开战争。”
说到战争,几乎就是这个时候,kha袭击了斯瓦尔巴德疗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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