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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摁下葫芦浮起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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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摁下葫芦浮起瓢

晚上,任为终于回到家,看到久违的吕青。

吕青瘦了,瘦了不少,任为不由自主地抱住她,抱了很久。不知为什么,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对不起,”他说,“我没给你打过几次电话。”

“没事。”吕青说,“我知道你压力很大,心里很乱。”她从任为的肩旁上抬起头,把任为推开一点,凝视着任为,脸上带着微笑。

“我很想你。”吕青说,“不过,你是应该安静一下,没关系的。”

“嗯。”任为低下头。

“看起来,云球里并不是一个真的能够安静的地方。”吕青说。

“我以为是,但并不是。”任为说,“我总是那么幼稚,以为能够逃得开。”

“也不能这么说。”吕青微笑着,捧着任为的双颊,“张琦经常跟我说说你周围的情况,我觉得也许多数时候你还是挺平静的。”

“嗯,给坎提拉人治病的时候我还是挺平静的,甚至挺开心的。”任为说,“但是,不能一直过那样的生活。”

“嗯,嗯。”吕青忽然缩回双手,然后双手手指交叉握拳,两个拇指指尖碰了一下额头,碰了一下鼻尖,又碰了一下下巴,她发出清脆的笑声,“教主大人,我的祈祷礼对不对?”

“唉,别取笑我了。”任为说,也放下抱着吕青双肩的手,扭过头,走到沙发边上坐了下来。“是啊,治病时还好,但又掺杂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够烦人的。”

“这次怎么回来了,我都没准备,挺突然的。”吕青说。

“哦——”任为迟疑了一下,“我觉得病治得差不多了,不想待下去了,就回来了。”他说。

“好吧,既然回来了,见到我了,就开心一点嘛!”吕青说,“我见到你,可是非常非常开心,开心死了!”她追到沙发边,又捧起任为的脸亲了一下,很使劲,发出“啵”的一声。

“我也开心,真的很开心。”任为说,他也笑了笑,看着吕青,“但是,我看你好像瘦了很多,是不是也有很多烦心事?”

“瘦是因为我想漂亮,免得变成老太婆。”吕青说,“当然了,要说烦心事,也有一些。”

“因为父亲的去世吗?”任为说,“父亲去世我很难过,我都没能最后看他一眼。”

“父亲去世。”吕青低声重复了一遍,“是啊,他不是心脏病去世的,肯定不是。”

“哦?有什么发现吗?”任为说不上吃惊,第一次通过鸡毛信通话的时候,吕青就说过她的怀疑,不过后来几次没有再提。现在看起来,她的怀疑似乎更确定了。

“没什么发现,智利警方早就结案了。心肌梗塞,没有任何调查。”吕青说,“不过我知道了一件事,通过医疗界朋友了解到的。有一种药物能够制造心肌梗塞的假象,药物本身却能够通过和血液的作用完全分解,不会在死者身体中留下任何痕迹,验尸是验不出来的。我还找宋永安局长问过,黑市中有人用这种药物制作注射枪,在药物中还掺杂了高效昏迷剂和高效愈合剂。昏迷剂能够迅速让人昏迷,愈合剂能够迅速愈合注射针孔。这两种药物和诱导心肌梗塞的药物配合正好,注射后使人立即昏迷,在昏迷中一边诱导心肌梗塞,一边愈合注射针孔。它们也一样可以和血液作用,不在死者身体中留下任何痕迹。”

“你觉得父亲就死于这种枪?”任为问。

“很大可能。”吕青说,“这几种药物都很少见。要达到效果不难,难点是不在身体中留下痕迹。又没有什么正常用途,所以都是地下生产,量很小,不好找,也很昂贵,但我觉得父亲的情况很像。”

“什么人要对父亲这样一个九十岁的老人动手,还用了这么昂贵的手段?”任为问。

“是啊,这就是问题。”吕青说,“我不知道。”她扭头看向窗外,似乎在思考。

“上次好像你说,父亲住的那个屋子的主人,什么上校,也被谋杀了,也是这样吗?”任为问。

“瓦格纳上校。”吕青说,“不是这种方法,就是普通的枪杀。”

“这意味着什么呢?”任为问。

“他们出事的时间这么近,我的第一反应是一伙人干的。但是,使用的方法却又截然不同,很奇怪。”吕青说,“按说,瓦格纳上校是相对敏感的人物,更应该用复杂的方法。父亲是退休很久的老年平民,没必要这么复杂。如果是一伙人,现在这样的做法就很奇怪了。可要说是两伙人,未免太凑巧了。”

“不可能是一伙人吧?”任为说,“为什么你怀疑是一伙人?”

吕青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应该是一伙人。”她说,“还有一个人差不多同一时间被谋杀了,叫凯瑟琳,是瓦格纳上校的手下,也是阿根廷安全部门的人。”

“啊?”任为愣住了。

“当然,也可以这么理解。”吕青说,“瓦格纳和凯瑟琳因为某种原因,比如他们的工作任务,被谋杀了。而父亲恰好发生了心肌梗塞,恰好住在瓦格纳的房子里。”

“好像……是有点太凑巧了。”任为说。

“我问过外交界的朋友,”吕青说,“他们说,那时候瓦格纳和凯瑟琳应该没有在执行什么高度敏感的任务,不像是因为任务原因出的事。当然,也许他们出于保密原因没有跟我说,或者阿根廷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外人根本不知道。但似乎不像是这样,对这件事外交界的人也都挺吃惊的。他们说现在不流行暗杀。而且,虽然阿根廷和其他国家有些海洋权益的争议,瓦格纳上校又是鹰派,可这几年局势还不错,不至于有什么理由非要干掉瓦格纳上校。阿根廷和有些国家进行了交涉,但大家都表示很冤枉。”

“其他还有什么人有可能这么干?”任为问。

吕青又沉默下来,似乎在思考,又似乎有一丝犹豫,过了半天才开口:“没有。”她说,“我想不到。”顿了一下,又接着说,“算了,不说这个了。其实,父亲去世我也没有特别难过。我觉得父亲自己也不会难过。以前他总是说,人类活九十岁是最合适的,至少他很坚定地认为自己活九十岁是最合适的。谁知道,他真的只活了九十岁,生日才过了没有多久。”

“你还有什么其他怀疑吗?”任为问,他觉得吕青似乎还有一些怀疑,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吕青笑了笑,回答说:“没有了,就算有也是乱七八糟,说不清楚。咱们不谈这个了。”

“哦,好吧。”任为没有追问,“那明明有消息了吗?”这是他更关心的事情。

“没有。”吕青低下头,叹了口气,“没有,一点也没有。不过,她的fightingrobots——应该是她的啊?越来越活跃了,他们又进行了几次对kha和其他保守势力的袭击,还在一些地方组织大规模的街头运动。现在cryingrobots非常激烈地反对他们,骂他们是和平的叛徒。他们就骂cryingrobots是可耻的懦夫。他们双方之间吵架比别人对他们的攻击激烈得多。”

“街头运动?”任为问,脑子里出现了一片混乱的街道。

“是的,特别是在太平洋的几个群岛国家,闹得很厉害。不过明明,或者说revengegirl,没有露过面,”吕青说,“但我看他们不乐观,机器人人权?人的人权还不知道怎么弄呢!形势很复杂。”

“复杂?怎么复杂?”任为问。

“唉,这就叫作摁下葫芦浮起瓢。”吕青说,“这也是我的烦心事,卫生总署又有麻烦了。”

“什么麻烦?”任为问。

“你知道,意识场的发现一公布,我们就很快公布说空体的医疗费用不会涵盖在医疗保险中,多数国家也都跟随了我们的脚步。”吕青说,“我当时想错了。总体来说,kha的暴力行动没有减少,反而有所增加。当然,他们也分裂了,分成了温和派和极端派。温和派通过各种方式进行和平呼吁,而极端派则变本加厉。”

“我听说张琦提了一句,温和派由于以前也参与过一些暴力行动,现在虽然转向和平,但不太敢公开露面。而极端派获得了科学背书,所以更加嚣张了。”任为说。

“为这个,刚开始的时候,我没少睡不着觉。”吕青说,抿着嘴摇了摇头。

“这不怪你。”任为说,“你只是向领导提供了一个你的个人判断,又不是你做的决策。”

“我不是怪我自己。”吕青说,“我只是觉得,我们太可笑了。”

“可笑?什么意思?”任为问。

“我们担心政府预算,考虑社会反应,包括kha的暴力活动,所以推动意识场发现的公布。领导们曾经很犹豫,但最终还是公布了。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我们,我们只是推动力之一。科学发现嘛,迟早总是要公布的。可事实证明,意识场的公布真是一个灾难,kha之类都不算什么事情了。”吕青说。

“灾难?为什么?”任为问。

“你注意到没有,”吕青说,“医疗保险只涵盖人,不涵盖物。”

“物?”任为有点迷惑,“这不是很正常嘛!医疗保险本来就是对人的,和物有什么关系?”

“你天天坐的汽车,查理,并没有涵盖在医疗保险中,你需要自己付钱为它买财产保险,那是财产保险。”吕青说,“对吗?”

“对呀!”任为说,“但是,这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有一天,查理的保险费用涨得很高,我是说,如果对你这个高收入者来说也显得很高,很多很多钱,让人心疼,你会怎么办?”吕青问。

“换一辆便宜的车,保险费就低了。实在不行,坐公共交通工具也可以。”任为说。

“如果压根儿没有公共交通工具,或者公共交通工具也非常昂贵呢?”吕青问。

“这——”任为想了想,“民众承担得起的公共服务设施,这是政府的责任吧?”

“在汽车这件事情上,你是这样想的。那你说,在人这件事情上,你是怎么想的呢?”吕青问。

任为想了想,说:“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好吧——”吕青说,很无奈任为在这些方面的迟钝,“大家一直把人看作一个整体,包括人的精神和人的躯体,两者都是人的组成部分。所以无论是精神疾病还是躯体疾病,都包含在医疗保险中。但是,汽车显然不属于这个整体,是一个和人无关的物品。医疗保险既然只负责保障人,不负责保障物品,那么你只能自己去为查理购买财产保险。”

“对,然后呢?”任为还是迷惑不解。

“然后——”吕青说,“我们之前讨论过怎么定义人的问题,好像什么是活着之类的,你还记得吧?”

“记得。”任为说,“我晕过去了。”他显得怏怏不乐。

“嗯,抱歉还得说这事。”吕青说,“现在你觉得什么是活着?”

“有意识场啊!”任为说得有气无力,“不是已经证明了嘛!你们的政策都出来了。”

“那么,你在云球待了大半年,算活着吗?”吕青问。

“我当然活着了,这不是回来了吗?”任为说。

“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吕青说,“你在云球的时候,你的空体出了什么问题,该怎么办呢?我知道你的空体保存在脑科学所,李斯年他们肯定会尽心尽力地保存。但是假如,出了什么意外,脑科学所被烧了,被炸弹炸掉了,这不是不可能。在很多人眼里脑科学所就是罪犯,因为他们发现了意识场。很多人认为意识场根本就是脑科学所杜撰的,我猜这些人很想烧掉或者炸掉脑科学所。如果这种事发生了,你的空体被毁掉了,你还算活着吗?”

“这——我当然活着了。”任为说。

“但是你的躯体已经没有了。”吕青说,看着他,摊了摊双手。

任为说不出话来,张嘴结舌。过了半天,他才说:“那我想他们会帮我找一具空体的。”

“嗯,我也相信。”吕青说,“张琦、孙斐、李斯年不会那么没良心吧!再说,我肯定会帮你找一具空体。”说着话,她盯着任为,好像他的躯体已经是另一具空体,“不过,我们怎么生活呢?我有点受不了!”她说,脸上露出很难忍受的表情。

“生活?”任为一脸茫然。

“我不能和其他的身体做爱。”吕青说。

“我的天哪!”任为说,“我们说正事呢!”

“好吧。”吕青把脸上的无法忍受的表情努力压了下去,摇了摇头,似乎要摆脱不好的联想,“所以,”她说,“其实你的这副躯体存在不存在都不重要,你的意识场存在才是最重要的。就算意识场在云球里,你也是活着的。对不对?”

“对啊。”任为说。

“所以,这能推导出,你的躯体其实并不是你必需的一部分。你完全可以没有这副躯体,而使用另外一副躯体。”吕青说。

“这——”任为脑子有点混乱,“可以这么说。”

“接着想,”吕青说,“假如啊,还是假如,有一天我死了,比如车祸之类的意外,大脑死亡然后意识场也死了,但killkiller或者脑科学所又把我的大脑复活了,成了一具空体,而我在临死之前留下了遗言,想把身体留给你——我很愿意这样做——这样你下次去云球,再回来的时候就可以把意识场迁移到我的身体里,替我再活一段时间。我泉下有知会高兴的。或者也不用等去云球回来的时候,现在就开始,今天活在我的身体里,明天活在你自己的身体里,好不好玩?”

任为说不出话来,看着吕青。

“问题是,”吕青接着说,“这时候,你的医疗保险,能不能用在我的躯体上?我自己的医疗保险还作不作数?我没有意识场了,按照我们的政策当然不作数。但现在我的身体里有你的意识场啊!你可是活着的人。”她歪着头,似乎在想这个问题的答案。

任为脑子里一团糨糊。

“如果那时我还是医保官员——对,我已经死了,不能是医保官员了。不管了,假如我是吧,我也许会告诉你,我的身体既不能享受你的医疗保险,也不能享受我的医疗保险。”吕青说,“因为你的意识场待在了别人的躯体里,这不作数,而我自己的意识场已经死了,所以我的医疗保险当然也就没了。你说对不对?”

“好像……对吧?”任为很犹豫。

“不对!”吕青说得斩钉截铁,“如果你自己的空体因为脑科学所被烧已经毁掉了呢?那具空体已经不存在了,无法享受任何保险了,而且你也回不去了。那么,你只能待在我的躯体里,却活得好好的,既有躯体又有意识场,保险机构难道要拒绝为你提供任何保障吗?全民保障可是写在宪法里的。几乎在所有的国家都写在宪法里。”

“那……我是谁?”任为喃喃地问了一句。

“对啊,你是谁?你当然是任为,因为意识场是任为。虽然很多人还在坚持捣乱,但多数人已经承认意识场是人的核心。”吕青说,“不过,问题是你用了我的躯体,这怎么办呢?”

“是不是……应该禁止这种行为?”任为问。

“嗯,对,可以禁止。”吕青说,“但怎么禁止?我是说从法律角度,这个禁止应该是个什么措辞?你的躯体?我的躯体?某某人的躯体?这意味着躯体和人分离了,这样的句子是在阐述某个躯体属于某个人。听起来,这不是描述物权的措辞吗?躯体是一个物,它有一个从属于的主人,就像你的汽车查理一样——哦,当然,查理属于地球所,是地球所的财产,不属于你。”

“这还意味着,”任为接着说,有点魂不守舍,“所谓你,我,某某人,这些人称名词的含义只包含了意识场,而没有包含躯体。”

“对!”吕青说,“所以,终于,经过几千年的社会演化,人终于被分成了两部分。这可比把人从生物学上分成皮肤、肌肉、骨骼、内脏了不起多了。我们从法律上把人分成了两部分:意识场和空体。法律上的人指且仅指意识场。至于空体或者躯体嘛,只是一个外在的物,像汽车一样,受物权法律的规制,而不受人权法律的规制。”

任为愣愣地看着她。

“我们卫生总署终于解脱了。”吕青说,“我们要保障的是人,而不是物。意识场似乎没什么可保障的,当然这还不能完全确定,要看李斯年他们以后的研究。但至少现在还看不出意识场需要什么医疗保障。意识机的费用?我不知道。马虎一点说,几乎没什么医疗费用或者养老费用。至少四百七十八种癌症、一百二十种心脏病,还有一百九十三种糖尿病,不归我们管了,归财产保险公司管。也许抑郁症、精神分裂、多重人格还和我们有关系?不清楚。也许卫生总署马上就要消失了。”

她并没有显得轻松,摇了摇头,接着说:“不过就像你所说的,也有可能空体真的变成了公共服务设施,政府要像提供公共交通工具一样提供公共空体。任何一个人,一个意识场,都有权利获得负担得起的公共空体。这事会不会落在卫生总署头上?如果这样,我们就还要存在下去。”

“如果真的要提供公共空体服务,各国政府的财政压力会更大吗?”任为问。

“不知道,我们有一个小组正在尝试着进行核算。”吕青说:“虽然不确定我们会怎么样,但基本可以确定,那些人身保险公司就快要完蛋了。”

任为知道,在世界上,人身保险有两种不同方式,商业保险和社会保险。商业保险由政府制定政策,商业资金提供服务。社会保险同样由政府制定政策,但由保险基金提供服务。不过所谓保险基金,说到底是要由财政资金兜底的。不同国家选择不同,多半是两者的某种比例的结合,有的以商业保险为主,有的以社会保险为主。现在医疗技术发达,各种病几乎都能治疗,人们越来越长寿,可医疗费用也越来越高。老年人生病很多,养老阶段的医疗费用是人身保险中的绝对大头。所以对商业保险来说,保险费必须越来越高才能够支付这笔费用,额外还要有利润,这导致民众无法支付高昂的保险费,特别是穷人,这意味着社会的不平等。国家提供的社会保险能够最大程度上忽视贫富差别,为所有人提供一视同仁的人身保险。不过国家承担了这种责任也就意味着选择了巨大的负担。所以,以商业保险为主的国家被夹在了利益集团和社会公平两者的巨大压力之中,而以社会保险为主的国家则被夹在了财政健康和人道主义两者的巨大压力之中。吕青的日常压力就来自于后者。好在对国家来说,卫生总署消失不一定是坏事,但对人身保险公司来说,显然没有比消失更坏的事情了。

“你是说,”任为说,“真要走到那一步,人身保险公司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因为没什么东西需要他们提供保险。不过——”他迟疑了一下,“那些财产保险公司需要大规模扩张,一下子多出几百亿辆需要购买保险的汽车。还不是一回事,都是保险公司。”

“并不是一回事。”吕青说,“人身保险和财产保险业务模式不同,生意规模更是天差地远。大家多么关心自己的身体,有那么关心汽车吗?特别是老了以后,治病花多少钱,修车花多少钱?”

“哦——”任为想了想说,“是啊!”

“不过,”吕青接着说,“那些人身保险公司也没有坐以待毙,一直在挣扎。”

“怎么挣扎?”任为问。

“意识场公布之前,那些保险公司和我们一样压力很大。我们担心国家破产,保险公司担心自己破产。”吕青说,“在那些商业保险为主的国家,保险公司花了无数钱游说自己的政府,万万不能把killkiller涵盖在医保范围之内,最好能找个说法认定killkiller非法。按说保险公司势力挺大的,不过还是游行更吓人。或者说killkiller,我们的黑格尔·穆勒先生,也不是吃素的。最终还是有几个国家把killkiller纳入了医保。就算是那些没有纳入医保的国家,也没有认定killkiller非法。”

“你是说那些游行背后都有killkiller?”任为问。

“你说呢?”吕青反问了一句,“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意识场发现刚刚公布的时候,那些保险公司像我一样,以为意识场拯救了他们。谁知道这只是更大危机的开始。不过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现在非常紧张。之前,killkiller会让保险公司入不敷出,而现在,意识场会让保险公司根本没生意可做。”

任为没说话,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任为问:“你怎么想到这些的?有人在网上讨论吗?还是有人游行?”

“暂时还没有。”吕青说,“但killkiller已经开始行动了。”

“什么行动?”任为问。

“研究意识场。”吕青说,“意识场的发现一公布,他们就明白自己碰到了重大危机,马上开始研究意识场。”

任为眼前浮现出了黑格尔·穆勒的样子。

“虽然killkiller拒绝进行意识场检测,但人们还是意识到自己的亲人真的走了。他们的新客户数量逐渐走低,必须要转型。于是,他们选择了一个更有前景却也更有争议的转型方向。”吕青接着说。

“研究意识场,他们做得到吗?”任为问。

“最难的不是做出什么东西,而是搞清楚能不能做出来。”吕青说,“最难的一关脑科学所早已经替大家完成了,killkiller在这个基础上再去做研究应该问题不大。更何况他们有的是钱,现在正全世界到处挖人呢!”

“挖人?”任为说,忽然有点紧张,“脑科学所有人被挖走吗?”

“应该还没有。”吕青说,“不过,这不是什么问题。全世界已经有很多机构在研究意识场,有不少机构取得了不错的进展。对于killkiller来说,全世界都是他们的人才库。”

“好吧,就算他们能够研究出来,怎么赚钱呢?”任为问。

“空体置换,就是更换身体啊。”吕青说,“killkiller会提供这种服务,帮助大家把自己的身体更换成更年轻、更漂亮、更健壮的身体。甚至不一定要更好,只是为了体验另一种生活。他们会说服现有客户的监护人出租客户的空体。当然应该只是针对那些年轻的客户,咱们家不会是目标客户,妈妈年纪太大了。对,我前一段时间去看过妈妈,她很好,你放心。”

任为想起阿黛尔。“就像阿黛尔那样的客户。”他低声说了一句,“我回头也找时间去看一下妈妈。”他接着说。

“是的。这种客户的比例虽然很小,但绝对数量还是很多的,作为种子应该够用了。killkiller会说服监护人,把空体出租给想要空体置换的人。而这些人置换下来的空体又可以置换给别人。killkiller会维持一个庞大的空体库,从中赚钱。你如果想要过一种新的生活,那里有很多空体可以选择,只要你付钱。”吕青看了任为一眼,“怎么样,你要不要去变个美少女试试?”

任为不说话。

“想想看,这是个大生意。”吕青接着说,“公共空体服务,很大的生意。”

“这种生意——是不是会在社会上激起各种声音?”任为问。

“大游行、暴力行动、政治呼吁,一样都少不了,可有什么关系呢?哼,”吕青说,“黑格尔·穆勒得意极了。他跟我说,意识场的发现一公布,kha还有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组织以为给了killkiller致命一击。但他们错了,这反而帮助killkiller找到了真正的发展方向。唉,之前赫尔维蒂亚的翼龙被炸的时候,他的情绪可没这么好。”

“看起来,好像是killkiller准备要接管人身保险公司的所有生意。”任为说。

“是啊,”吕青说,“所以说是大生意啊!”

“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开始?”任为问。

“还要一段时间吧!”吕青说,“技术不成熟,现在还处于商业保密阶段。不过killkiller需要政府部门的支持,至少不能被定义成非法。最好是我们能够撇开意识场,为空体提供保险。那么在将来的生意中,甚至能省掉维持空体的费用从而降低服务价格,吸引更多客户。就是因为他们这点贪心,我才会提前知道。”

“我听张琦说,killkiller最近有点麻烦,堪萨斯黑帮、倒卖空体什么的。”任为说。

吕青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笑了笑,说:“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挺奇怪的。一开始,他们是很被动,人人喊打。但现在他们正在把这个被动挨打转换成一场主动宣传,虽然没有提空体置换这个说法,实际上却是一场空体置换的预热活动。”

“预热活动?”任为问。

“是啊,killkiller承认了这件事,甚至没有把责任推到中层管理者和底层员工身上,说是公司行为,但所有事都征得了客户监护人的同意。双方签订了保密协议,所以不能公布协议内容。还出示了一些协议,只有签字的部分,内容被遮盖住了。他们说,现在还不能公布详情,不过很快会给出一个让大家惊喜的答案,一个让大家激动的未来,而且是合法的。”吕青说,“killkiller在各种场合反复强调所谓的惊喜和激动,大家都开始好奇了,这难道还不是一场预热活动吗?”

“监护人签字就可以做实验了吗?法律不允许吧?”任为问。

“不,当然不能使用‘实验’这样的词。killkiller说那是一个志愿参与体验活动的协议。这总可以吧?”

“他们在撒谎吧?”任为问。

“当然是在撒谎。但是,根本没有任何一个监护人出来说话。这些事主都是些不负责任的欠款的人,现在显然都已经被收买了。”吕青说,好像有点生气,“如果没有事主说话,只是媒体在嚷嚷,效果很差。皇上不急太监急,好像是媒体成心找事一样。找不到受害者的事情,谁会真的在意呢?”

“曝光的人为什么不继续曝光?”任为说。

“继续曝光要涉及几百家机构,背后有各种势力和巨大利益,压力太大了。”吕青说,顿了一下,又补充说:“我是这么猜测的。”

“哦——”任为不知道说什么。

“曝光者有一段没动静了,”吕青接着说,有点无奈,“killkiller倒是非常努力地在做研究。一旦空体置换的服务推出,这件事恐怕马上就会烟消云散。那时候大家会觉得,空体本来就是一辆汽车而已。汽车,或者说倒卖汽车,有什么必要那么敏感呢?”

“就真的没人能够给他们施加压力吗?”任为问。

“有啊。”吕青说,“大大小小的人身保险公司在各国政府那里都做了不少工作,所以killkiller要应付来自各个国家各种机构的质询和调查。不过我看没什么用,killkiller有的是办法,也有的是钱。法律流程很复杂,足以让他们拖延下去,拖延到空体置换的技术成熟。那时候他们也许会说,被倒卖的空体是去体验这个服务了。够不够惊喜?够不够激动?至于细节上的事情,客户保密协议、隐私法什么的都能成为他们的挡箭牌。即使有什么问题,也到时候再说吧,总比现在就被搞死要好。”

任为没说话。

“总之,面对这个倒卖空体的丑闻,killkiller选择了一条危险的路,但也许是最好的路。”吕青做了个小结。

“唉——”任为长叹了一口气,“云球虽然艰苦危险,但还是地球复杂。”他说,“我头疼。”

“是啊,我也头疼。”吕青说,“所以我说,明明他们很不乐观。现在连肌肉组成的躯体算不算人都是问题,想让合成材料组成的躯体算是人,怎么能成功呢?”

“一多半是柳杨惹出来的事情,他怎么样了?”任为问。

“哦,对,柳杨。”吕青说,“终于知道柳杨到赫尔维蒂亚干什么去了。张琦他们没跟你说吗?”

“没有,没来得及吧。”任为说。

“他要和一只狗结婚。”吕青说。

“狗?”任为一惊,“是边境牧羊犬吗?”他眼前浮现出那只边境牧羊犬的样子,安静,漂亮。

“对,是边境牧羊犬,也叫琳达。就是他从家里带过去的那只狗。看来,他还是想念琳达。”吕青说。

“嗯,我见过几次。”任为说,“我那时就觉得不对劲,可没想到——唉,应该想得到,赫尔维蒂亚不是刚刚公投过嘛!”

“但没通过呀!”吕青说。

“至少比较接近。”任为说,“疯子,他真是个疯子。”

“是啊,疯子。你可猜不到他要干什么?”吕青说。

“参与游行吗?还能干什么呢?”任为问。

“游行?太低级了。”吕青说,“他去申请结婚,当然了,没人会批准啊,公投没通过嘛!然后,他就把政府告了,说行政机关不批准他结婚是违法的。”

“把政府告了?”任为又吃了一惊,“告了——这能告赢吗?”

“当然很难了,但看来他不怕。”吕青说,“已经在地方法院和上诉法院审过两回了,他都输了,不过却赢得了很多民众的支持。上诉法院二审的时候,有十几万人游行支持他。现在上诉到最高法院了,过一段说不定就要开庭了。”

“这个,”任为喘了几口气,“你怎么知道?”

“他找过我。”吕青说,“其实是找你。他说最高法院开庭的时候,说不定要请你去作证。”

“请我去作证?我作什么证?”任为很奇怪。

“不知道,”吕青说,“我也不知道,他不说我哪能问出来。他说你既然不在就算了,等你回来真去作证的时候会说明白的。我能感觉到他挺放松的,似乎很有信心。奇怪,他怎么那么有信心?不过,已经折腾得动静这么大了,就算又输了,说不定也会导致再次公投。”

“我作证?”任为喃喃自语,“我作什么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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