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佚名诗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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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佚名诗人

“我站在世界之巅

世界在我脚下生长

我看到人们的痛苦和希望

邪恶和光荣

我轻弹着带血的指尖

把我的鲜血撒遍世界

这是我最深沉的敬意

对你们

天上飘来音乐

也许上帝在召唤歧途上的人

但我拒绝仰视

我拒绝仰视,我继续轻弹指尖

把鲜血撒遍每个角落

我的血将流干,不管上帝怎样”

李斯年停下键盘上的手指,“这首诗的名字叫《骄傲》。”他说。

“嗯——”辛雨同似乎在欣赏,又似乎有点惊讶,“还挺好的,还有吗?”她说。

“还有。”李斯年说,手指在键盘上敲打起来。

“我总在试图寻找

存在着什么

使我的心脏不能停止跳动

这是不是一种悲哀

如果路上插满了旗帜

不要让那飞扬的色彩拂过我的面庞

如果天空弥荡了音乐

不要让那颤抖的空气涌进我的耳朵

我不能放弃这种幻象

假如它是幻象,纵使它是幻象

停止吧,上帝,我不相信你

摊开你的双手

亲爱的,摊开,让我寻找那生命的纹路

在哪一点我们汇合”

“这首叫《寻找》。”李斯年说。

辛雨同看了一会儿,说:“再来一首。”

“那是什么

在寥廓的天宇航行

闪着红光

什么时候是那无尽旅程的尽头

穿越在星星中间

天依然是黑的蓝,永远显得神秘

星星们从不唱歌,也不跳舞

红色的眼注满寒冷的光芒

你是否顽固地握着静穆的孤单

是否总在凝视模糊的影子

是否常常张惶四顾

而你是否会问

我在何处,空无一人

而我在何处”

“这首叫《夜空中的飞机》。”李斯年说。

他没有停下手指的动作,继续在输入,似乎在他心中涌出了很多诗句,不写出来的话就会发疯,他的眼睛直视着屏幕,手指跳跃着,一行行的字出现在屏幕上。

“有时我闷睡一天

给自己罗织罪名

做着痛苦的游戏

茫然地摩挲心脏

我梦想着走出来

带着最虔诚的向往

走到我的爱人那里

沐浴她眼中的光辉

无数个日子在黯淡中消失

如今光明来临

是什么绊住我们的脚步

亲爱的,走过来

你看我艰难地前行

从不曾停止”

“这首叫《空虚》。”李斯年说。

“这个人是谁?”辛雨同问。

“不知道。”李斯年说,“我应该上网去查一下,但我不敢。”

辛雨同伸手扶住李斯年的肩膀,使劲揉了揉,似乎在安慰他。“没关系,会知道怎么回事的。不管怎么说,算是有点进展了。”

“是啊,要感谢任为和张琦,张琦居然找到了这个人的诗,而任为在云球惹了祸,让我看到了这些诗。”李斯年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那天在地球所,在云球影像系统里,我看到毛鲁鲁拿着一些诗和洛基廷伯爵夫人、费斯尔斯伯爵夫人争论对赛纳尔不敬什么的,说是任为和张琦背诵的诗。看着那些诗,我一下子就惊呆了,忽然意识到,这些诗就在我脑子里,而我居然从来没有想起来。既有任为和张琦背诵的那种散文诗,刚才我给你背过两首,也有这种现代诗,还有些古诗,一下在都涌到我面前了。那时候我就想,我能找到这个人了。但是,我却不敢上网去找。我——”他似乎说得很艰难,“害怕知道这个人是谁。”

“不要害怕。”辛雨同说,“要么我来找。”

“不,不。”李斯年说,“我还没有准备好。”

“你应该早跟我说。”辛雨同说,“这都过了一个多月了,你憋着多难受啊!”

“我害怕。”李斯年说。

辛雨同又揉了揉他的肩膀。

“这个人,从我年轻的时候就待在我的身体里,我和他再熟悉不过了,可是我却一直不知道他是谁,也不了解他的事情,不知道这些诗。就像一个老朋友,本来很仇视,经过了那么多年的挣扎,好不容易才相处的不错。可是,忽然之间就要知道他的所有底细了。”李斯年说,“我很紧张。”

“我看这位诗人,”辛雨同说,“像是个敏感痛苦的孩子,你不会讨厌他的。”

“孩子?”李斯年问。

“哦,不,当然是一个前辈,但写诗的时候肯定是孩子。”辛雨同说,“不知道他长大以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我想你不会讨厌他的,你们仍然会像之前一样,相处得很好。”

“他刚来的时候,”李斯年说,“我每天早上洗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充满了厌恶和恐惧,那张脸,每一个毛孔都让人反胃。”他闭上了眼,也许在回忆那些艰难的日子,“哎,真要命,好不容易才到了今天,我终于可以多了解他一些了。”

“我还是查查吧。”辛雨同说。

沉默了一会儿,“好吧,你查查吧。”李斯年说,然后闭上眼睛,靠在了椅子背上。

辛雨同把手从李斯年肩膀上拿开,走了两步,坐在旁边一个椅子上,也闭上了双眼,手指不停地在动作。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待着,台灯的柔和光线洒满了他们的脸,这是一个温馨的小家庭,却隐藏着莫测的痛苦。

过了好一会儿,辛雨同才睁开眼。她看着李斯年,李斯年还闭着眼睛,但她看得出来,李斯年仍然很紧张,眼皮在轻轻抖地动着,似乎在等待着某种宣判。

是啊,这个年轻的诗人,在李斯年的身体里待了那么多年,恐怕以后也会永远待下去。现在,李斯年终于真的要认识他了。

“斯年。”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嗯。”李斯年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你听这首诗。”辛雨同说,接着开始背诵:

“死亡

到那个地方去

你的心向我敞开

什么时候

你曾经轻轻低诉

那时我只是个过客

没有细听

如今已只有回忆

那景色不再重现”

“是他写的吗?”辛雨同问。

“是。”李斯年说。

“这首诗叫《死亡》,是他写的最后一首诗。”辛雨同说。

李斯年没有说话,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过了很久,才说:“那么,他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

“不知道,”辛雨同说,“后来就没有再发布新诗了,也没有任何其他消息。”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李斯年问。

“对,没有人知道。”辛雨同说,“我查了半天,也没有查出结果。他的诗是匿名发表在一个网络社区里的,浏览量不大,评论数也不多,我看不出什么线索。如果在当时,也许能够通过技术手段查到他是谁,但现在不可能了。”

“死亡……”李斯年说,陷入了沉思。

“唉,”辛雨同叹了口气,“多半是个可怜的孩子!”

李斯年又合上了双眼。

“等于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辛雨同笑了笑,站了起来,走到李斯年身边,又把双手放在他肩上揉了揉,“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这么多年,你们相处得挺好。”

李斯年没有说话,辛雨同也没有说话,他们就这样又沉默了很久。

李斯年终于又睁开了双眼。

“一定是有人犯了错误。”他说。

“有人犯了错误?”辛雨同有点迟疑,“不可能吧!”

“我需要计算一下。”李斯年说。

“嗯——”辛雨同想了想,没说话。

李斯年又闭上眼,似乎在计算,但显然,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大脑计算清楚的,他很快又睁开了眼。

辛雨同看着他,“德克拉过几天就要公投了,黑格尔·穆勒已经利用阿黛尔征服了德克拉人,而柳杨又把赫尔维蒂亚搞得一团糟。我想,空体置换很快就会全球合法化。你的这个问题,能不能试试?也许通过意识场迁移可以解决。”

“也许可以,”李斯年说,“但这种情况,从理论上推测,两个意识场多半产生了某种纠缠,即使进行迁移也无法分开。”

“多半不是一定。”辛雨同说,“也许能够分开,那么你就可以恢复正常。”

“地球所在云球人身上的测试过程中曾经出现过类似情况,那时柳杨还在而你还没有去,任为他们尝试过能不能分开,但失败了。最后只能接受让那个云球人就那样生活下去。”李斯年说,“不过,和我的情况不太一样,那两个意识场在那个云球人身上基本上是平衡的,而我的情况不是,我的意识场完全压制了这位诗人的意识场。”

“这是什么原因?”辛雨同问。

“我不清楚,”李斯年说,想了想又说,“也许和脑容量有关。”

“你是说,”辛雨同也想了一下,“你是说类似琳达的情况。”

“对,”李斯年说,“琳达的意识场被柳杨绑定到那只边境牧羊犬身上的时候,由于狗的脑容量不够,所以琳达的意识场被裁剪——或者说,折叠?压缩?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总之意识发生了缺失。而人的脑容量很大,也许那个云球人的脑容量完全可以容纳两个意识场的同时存在。”

“那你为什么不行呢?”辛雨同问,“难道你的脑容量比较小吗?”她显然觉得这个说法无法接受,“不可能,你是大科学家,我认为你的脑容量非常大。”

“不,”李斯年说,“我的意思是,如果反过来呢?”

“反过来?”辛雨同愣了一下,但马上反应了过来,“你是说,你的意识场太发达了,而且,那位佚名诗人的意识场可能也太发达了,所以,你的大脑在物理层面上作为一个正常的大脑,就无法容纳两个过于强大的意识场了?”

李斯年没有说话。

“也就是说,”辛雨同说,“佚名诗人的意识场被裁剪——或者折叠、压缩什么的,发生了缺失,所以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当时,可能完全是偶然因素,意识场被裁剪从而发生意识缺失的人是他,而不是我。”李斯年说。

“这个——”辛雨同似乎很紧张,说不下去,俯下身,从背后紧紧地抱了李斯年一下。

李斯年拍了拍辛雨同的手臂。“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应该试一试,不仅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那个年轻诗人。毕竟,琳达的意识场在恢复,那只狗开口说话了。所以,也许我们可以把这个年轻的诗人也救回来。”

“会有危险吗?”辛雨同问。

“你做了那么多基因手术,会有危险吗?”李斯年问。

辛雨同不再说话,又紧紧地抱了李斯年一下。

“而且——”李斯年想说什么,但又停住了。

“而且什么?”辛雨同问。

“阿黛尔,你刚才提到阿黛尔。”李斯年说,“我觉得,也可能是一个意识场被裁剪之后再恢复过来的例子。”

“阿黛尔?”辛雨同问,“阿黛尔和这有什么关系?”

“你在地球所,没听人提起过阿黛尔吗?”李斯年问。

“听到过这个名字。”辛雨同说,“是以前的一个云球姑娘,她的意识场被柳杨弄走了,后来被毁掉了。”

“不。”李斯年说,“我觉得,黑格尔·穆勒的阿黛尔就是地球所的阿黛尔。”

“确定吗?”辛雨同并没有太吃惊,“我也想到过这种可能,不过很难相信。”

“很大可能。”李斯年说,“我能感觉到,柳杨和李舒一直瞒着我一些事情。当我知道柳杨把琳达的意识场移植到了边境牧羊犬身上的时候,我马上想到了他们瞒着我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辛雨同问。

“我猜,柳杨当时很着急为意识场迁移做实验,所以把琳达的意识场移植到边境牧羊犬身上。但是,很不幸,发生了意识场裁剪的事故,琳达失去了人类意识,这让柳杨非常沮丧。”李斯年回答,“那时候,研究刚刚有突破,虽然已经发现了意识场,可还不清楚这一切的风险。柳杨可能意识到有风险,但忍不住,终于还是冒了险,而琳达也配合了他。既然出了问题,柳杨一定会想办法补救。不过,第一个补救措施应该并非和作为狗的琳达结婚,而是尝试把琳达的意识场回迁到人的身上。但是,因为之前发生了意识场裁剪这样的意外,所以柳杨不敢轻举妄动。”

李斯年说着,停了一下,想了想,“如果是我,我一定会重复一遍之前的过程。另外找一个人类的意识场迁移到狗身上,重现这种意识场裁剪,然后再把裁剪后的意识场回迁到人体,看看这个意识场能不能恢复正常。如果能够恢复,就把琳达迁移回来,如果不能恢复,再想其他办法。”

“你是说,阿黛尔被他拿去做这个实验了?”辛雨同问。

“我认为是。”李斯年说,“我知道柳杨从地球所拿了五个云球人意识场回来,我问过那五个意识场的去处,李舒说是销毁了,柳杨也说销毁了,但我觉得不太可能。以柳杨的性格,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销毁了,这说不通,他一定是干了什么。”

“嗯。”辛雨同应了一声。

“我想,柳杨先把阿黛尔的意识场移植到了狗身上,的确看到了意识场缺失,然后找了现在阿黛尔的这个空体绑定阿黛尔的意识场,不知道养在什么地方,观察意识场的恢复情况。”李斯年说,“应该是恢复得不好,或者很慢,柳杨没办法得出结论,不敢贸然把琳达迁移回人体,或者说,迁移回人体也没什么意义。他必须继续观察阿黛尔的恢复情况,才能做出下一步的决定。但同时,他又对琳达很愧疚,所以才莫名其妙地移民,去了赫尔维蒂亚,想要和那只狗结婚,作为对琳达的一种补偿。”

辛雨同一边听一边在思考。“说得过去,”她说,“那后来呢,你有什么推测?”

“后来?”李斯年说,显出疑惑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阿黛尔在黑格尔·穆勒手上。黑格尔·穆勒一直在找我,想要我为他的空体置换站台,我一直不肯见他。阿黛尔对他很有用,这是显而易见的,但他怎么找到阿黛尔的,我就想不出来了。”

“黑格尔·穆勒和柳杨,有没有可能是一伙儿的?那一切就都说得过去了。”辛雨同说,“如果像你所说,柳杨一直在观察阿黛尔的恢复情况,那么现在看来,阿黛尔恢复得很好,很受欢迎,按说柳杨就应该把琳达迁移回来才对,没必要打什么官司。可是,他仍旧坚持打官司,有什么意义呢?我看,最大的意义就是帮助黑格尔·穆勒,帮助展示意识场和空体的可分离性理论。可以说,和阿黛尔在德克拉起到的作用是一样的。那柳杨为什么这么做?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他和黑格尔·穆勒是一伙儿的,在帮黑格尔·穆勒站台,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现在阿黛尔在黑格尔·穆勒手上。”

“嗯——”李斯年却很迟疑,好像不太认同辛雨同的猜测。

“这算是一种可能性吧,但以我对柳杨的了解,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跟黑格尔·穆勒合作。”李斯年说,“而且,阿黛尔恢复得很好,这个结论不一定对。我们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阿黛尔,不能草率地得出结论。从影像上看,现在的阿黛尔确实很可爱,可她还是不是云球里的那个阿黛尔呢?现在的意识场,是重新发育起来的,还是恢复了云球阿黛尔的缺失部分?我想,对柳杨来说,如果不是恢复了缺失部分,而是重新发育了,那么这个实验就是失败的,他就是杀了琳达。或者说,现在那只狗身上的琳达可能更加接近原来的琳达,他宁愿和那只狗结婚。”

“这个……”辛雨同说,“他们……”她不知该说什么,对这种情况无言以对。

“还是说你吧。”她换了个话题,“这么说,阿黛尔的经历证明,已经被裁剪的意识场能够继续成长,这个过程是可行的,但却不一定是一个恢复过程,而可能是一个发育过程。所以,就算是找到办法把你的意识场和那位佚名诗人的意识场分离开,那位佚名诗人的意识场也可能已经被裁剪,那么,他就不见得能够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而有可能重新发育,成为一个新人。”

“嗯。”李斯年说,“这是个问题。”

“就算是重新发育,像阿黛尔,也总比待在你的身体里好。”辛雨同说,“无论对你对他,都更好。”

“是的。”李斯年说,“所以,我需要想想看,应该怎么做。”显然,他有些犹豫,这不是一件可以轻松做出决定的事情。

“柳杨这个人——”辛雨同说,“就算琳达迁移回人体之后会重新发育,不再是以前的琳达,他也应该接受,总比把琳达困在一只狗身上好。这个人简直是疯了,琳达也是个疯子,居然会配合他。是不是琳达并没有配合,而是柳杨杀了琳达?那只边境牧羊犬也只能说‘我是琳达’而已,再就是点头、摇头,并不能说出其他的话,所有的故事都是柳杨自己说的,没有证据。”

“你们的基因编辑领域,疯子还少吗?”李斯年问。

辛雨同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说:“不要一说什么过分的事情,就提我们基因编辑领域。”

“嗯,好吧。”李斯年笑了笑,“现在,柳杨已经被抓起来监禁了,因为他涉嫌杀人,可是,又不知道用什么罪名起诉他。而且,赫尔维蒂亚法院不知道拿琳达怎么办,只能让她和柳杨待在一起,为了不亏待琳达,对柳杨的监禁条件也很好。”

“我们的司法机构难道不应该引渡柳杨吗?”辛雨同问。

“要是我,我就不引渡。”李斯年说。

“为什么?”辛雨同问。

“引渡回来怎么办呢?”李斯年反问。

“嗯——”辛雨同沉吟了一下,“是啊!柳杨真是厉害,把赫尔维蒂亚搞得天翻地覆。对了,你之前说,柳杨想让任所长还有你们的李舒去作证,为什么没去呢?”

“柳杨觉得不需要了吧。”李斯年说,“他一个人就足够了。你看看现在这情况,难道还不够吗?”

“是啊,够了,太够了。”辛雨同说,忽然转头向窗口的方向望去,“你听到了吗?似乎下雨了。”

确实,淅淅沥沥的雨声传了过来,而且越来越大,似乎一瞬间就要变成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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