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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稽胡大帅咬牙恨 步骑混战尘漫天(1 / 1)

数日之后,唐军对红墩界的第二次进攻已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垒上的旗杆、木棚早已落满了飞箭,在晨风中揺摇晃晃,尤如大小不一的只只刺猬。

然而,梁军发现,此番进攻有别于上一次——唐军骑兵围着石垒呼啸往来,举弓劲射,却不见步卒的一兵一将来攻垒,真不知道唐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垒上,数面铁盾庇护之下,有一高一矮两个将军,却明白个中的原由。

“高个子”鼻梁挺直,双目炯炯,眉心一颗黑痣甚是显眼,只见他扭头对“矮个子”说道:“索将军,唐军的战书盛气凌人,下面的骑兵又如此猖狂,我看咱们不必龟缩在此,可以出去搏战一番,压压那个平阳公主的气焰!”

说话者是稽胡大帅刘汝匿成,此刻他咬着腮帮,双眉倒竖,透过铁盾的缝隙,怒气冲冲地瞪着垒下。

索周个头略矮,却壮硕墩实,络腮胡须横布脸上,只见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说道:“那妇人想激将咱们,引我出战,做柴绍想做而没有做成的事儿,我看呐,咱们稍安勿躁,坚壁固守,他们没有水源,那娘们儿纵然凶悍,也坚持不了多久……”

原来,前一日唐军飞箭传书,射入垒中,哨兵将书信急匆匆地送到垒中营房时,索周与刘汝匿成正在畅饮,杯碗盘碟,盛满美味,羊排牛骨,一地狼藉。

索周接过书信,“唰”地一下撕开,眯着微醺的双眼,往下一看,见上面赫然写道:

“梁将索周并稽胡酋帅:

隋末丧乱,民不聊生,大唐顺天应人,重拾山河,拯黎民于水火,合四海于一朝,天下归心,西北披靡,王师兵锋所指处,鼠蛇之辈作鸟兽散,薛仁杲之徒坐以待毙,吐欲浑偏师知难而退,有识之士皆弃暗投明,归之如流,刘旻、冯端已身披大唐战袍,显为骠骑将军!

天时如此,人望如是,为二位安危计,为垒中将士计,不可不虑,不可不察!

前番会战,未明此理,未达此情,故致双方士卒血溅故垒,可叹可惜,尤可追恕;如今推诚相劝,虚怀以待,望二位军帅迷途知返,选良道而行,择良木而栖。

然木有高低之分,人有智愚之别,若执迷不悟,行鼠蛇苟且之事,作螳螂挡车之举,吾已代夫再掌帅印,愿迎战于垒外,决胜于一役,是时,必率王师夺黑旗,缴弯刀,平故垒,继而直抵朔方城下,取梁师都首级!

大唐平阳公主即日手启”

看罢战书,索周“嘿嘿”一笑,哂道:“一个妇道人家,好大的口气,真不知天高地厚!”顺手便把战书递给了刘汝匿成。

这位在黑石砭吃过苦头的酋帅却不敢怠慢,连忙接过战书,逐字逐句地读了一遍,末了,眉头一皱,问道:“信中说’代夫重掌帅印’,这是什么意思?柴绍受伤了吗,还是生病了?或者,受调回长安了?”

“管他怎样了,”索周不屑一顾,往座中一靠,端起酒来,“咕噜”饮下,抹抹嘴唇,说道,“她也好,她男人也好,有本事就来攻垒,少给我说那么多废话!”

刘汝匿成折起战书,一咂嘴,说道:“也许柴绍什么事儿也没有,这只不过是障眼法罢了!但是,对面的那个平阳公主,倒是李唐的一个人物啊,早些年起事终南山,聚兵至七万,战端既开,又在太和山破了吐欲浑的骑兵,我在黑石砭也吃过她的亏,此妇诡计多端,谙熟行伍,今日敢下战书至此,无论如何,咱们都得多加小心……”

“大帅多虑了不是?”不等刘汝匿成说完,索周摆摆手,笑道,“这红墩界故垒,乃是天然关碍,咱们以逸待劳,扼守水源,别说那娘们和唐军,就是一只麻雀也休想飞过去!来,来,来,这沙塞老窖味道不错,咱俩干了这一坛……”

此刻,站在垒壁上,倚着铁盾,想着战书,目睹垒下唐军的猛烈进攻,刘汝匿成却没有索周那般轻松,他担心唐军的攻势不仅仅是骑兵驰射而已。

黑石砭之战在他的脑海中记忆犹新——他怎么也没想到,唐军会从那么远的山涯上凌空飞箭,火矢如雨,转眼间便将数百顶牛皮大帐引燃,营地顿成火海,稽胡骑手在烟焰中左右突奔,狼狈不堪……

此战之后,刘汝匿成又羞又恼,羞的是以骁勇著称的稽胡骑兵败的如此之惨,难以向族人交待;恼的是还没有同对方见面,没有刀对刀,枪对枪地搏杀一番,便在冲天的火焰中队伍溃散,不复成伍了……

更没想到的是,此战之后,李唐朝廷竟派太子李建成来议和,可那场边界的会晤,哪里是议和,分明就是偷袭与屠杀,数以百计的族人在睡梦中身首异处,血溅帐篷,要不是自己得到消息逃得快,哪有今日联手索周再战唐军之事?

想到这里,刘汝匿成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提刀跨马,冲下去亲手砍杀几名敌人。

就在这时,只见垒壁上的士卒一阵骚动,稽胡军士们更是破口大骂——垒下,唐军骑兵扬起的黄尘中,传来整齐划一的高呼声,“稽胡稽胡,怯懦如鼠!稽胡稽胡,怯懦如鼠——”

几名千夫长冒着箭雨,举起盾牌小跑过来,对刘汝匿成大声说道:“大帅,唐军欺人太甚,不把咱们当人看,我们沙洲出来的汉子啥时候受过这个窝囊气呀!”

一名二十出头的千夫长单膝跪地,带着哭腔说道:“大帅,我的两个兄长都殁在边界了,唐人阴险狡诈,这个仇,您……您难道忘记了吗?咱们稽胡就这样任人欺负?”

刘汝匿成把眉头往额中一蹙,将那颗黑痣高高挤起,双眼迸出寒光,如同出鞘的宝剑摄人心魄,他抬手正了正裘皮暖帽,一扯裙甲,对索周说道:“索将军,你守好营垒,我带人马冲下去,压压唐军的气焰,若有战机,我便把那妇人的首级给你提回来!”

索周吃了一惊,眨眨眼,说道:“大帅,那是唐军的激将法啊!你别上了他们的当,我看,还是坚壁固守稳妥啊!”

“管他什么法,”刘汝匿成接过亲兵递过来的马鞭,“啪”地一声往下打去,说道,“我受得了这个气,我的这些沙洲勇士们受不了这个气,你只管守好营垒就是了!”

索周急忙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刘汝匿成的护肩,说道:“你我受命坚守故垒,没有梁王的旨意,谁也不得擅自出战!”

“你少拿梁王来压我,”刘汝匿成把手一扬,甩开索周,说道,“是梁王请我来助战的,你要明白,我是他的盟友,不是他的部下!”

说罢,刘汝匿成带着几名千夫长转身下垒,头也不回地往马厩方向大步奔去。

索周望着对方飞速离去的身影,连连摇头,自言自语道:“沙塞蛮子,愣头愣脑,死性难改,死性难改啊……”……

黄尘飞扬,战马嘶鸣,刀枪铮铮,杀声震天。

垒下,营门洞开,在百十面狼图战旗的引导下,稽胡骑兵携尘而出,如同一支钢铁洪流,排山倒海地向前推进,转眼间,便把垒下驰射的唐军截成了两段。

唐军也不恋战,迅速收缩,向着南边急急撤退,稽胡骑兵见状,穷追不舍,频频举弓,“嗖嗖”直响,唐军不时有人中箭,跌落马下,翻滚于黄沙之中。

追出去约两三里地,只见南边扬尘冲天,蹄声隆隆,唐军似有大队人马前来接应。

稽胡骑兵呼啸向前,并未减速,队伍前头的一面金边狼图战旗下,刘汝匿成挽缰策马,提刀疾进,他抬头一看,心中顿时明了,战刀一横,朝左右两边各挥数下,传令兵立即会意,举起牛角号“嘟-嘟-嘟”地吹个不停。

骑兵闻声随即变阵,两翼扯开,中间突出,好似一个锋利的大三角,直直地朝着唐军插去。

一千步,五百步,三百步……稽胡眼前出现了唐军的大队骑兵,不远处,一面“冯”字战旗迎风摆动,在阳光的映照下,对方衣甲鲜亮,刀枪泛光,踏着脚下的沙尘,也全速向自己冲来!

刘汝匿成嘴角上扬,冷冷一笑,大喝道:“击败唐军,在此一战!”高举战刀,一夹马肚,率领身后的骑兵直扑对方。

两军越来越近,箭矢骤起,鸣响不已,如同飞蝗,铺天盖地,双方骑手举起马挂盾牌,全然不顾来袭的箭雨,急驰向前,带风而进。

顷刻间,两支铁流碰撞在一起,好比惊涛拍岸,又如山崩石裂,大地为之颤抖,天空为之昏暗,一时间,人喊马嘶,沙石穿空,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这边是长矛短剑,那边是弯刀劲弓;这边是铁盔明甲,那边是硬革皮胄;这边是黄旗舞动,那边是黑旗翻飞……两支甲胄各异,旌旗不同,言语互生的骑兵缠斗在广袤的戈壁荒滩里,分不清彼此,看不明胜负,唯见扬尘滚滚翻涌,直追半空中的铅色云朵而去……

激战一个时辰,双方死伤数以千计,黄褐色的沙地上尽是滩滩血迹,肢残体断的尸骸横七竖八,遍地的伤兵翻滚着,抽搐着,哀号着,奄奄一息地等待着生命最后时刻的到来……

时近正午,热风如焚,干涸的戈壁如同火炉一般,双方士卒全力拼杀,早已口干舌燥,疲惫不堪,但是谁也不愿退却,依然咬牙挥刀劈砍,举弓劲射,左右冲杀,都希望自己的这一击是压倒对方的最后一搏。

这时,侧翼传来隆隆的马蹄声,急促有力,如同雷鸣,似有千乘万骑呼啸而来。

阵中,搏杀正酣的刘汝匿成一刀砍翻冲上前来的唐军,收住滴血沥沥的弯刀,一拉马缰,眺望阵外,只见“唐”字军旗下,突然出现了数千名皂衣玄甲的骑兵,正风驰电掣地加入战场,径直绕到阵后,对自己形成了合围之势。

刘汝匿成暗叫不好,连忙让亲兵再次吹起牛角号,“嘟—嘟嘟,嘟—嘟嘟”,一长两短,循环往复,明令部伍立即撤退。

谁料想那支玄甲骑兵踏风疾进,动作神速,一转眼便把自己的退路给挡住了,硬生生地横亘在战阵与故垒之间。

此时,天边乌云泛起,层层上涌,阳光骤然暗淡,正午却似黄昏。

刘汝匿成顾不得这许多,急令人马突围,怎奈唐军前后夹击,尤其是身后的玄甲骑兵攻势猛烈,如同铜墙铁壁一般难以逾越,稽胡人马进退维艰。

眼看一面面狼旗倏然倒下,一名名骑手坠马身亡,队伍行将被唐军分割歼灭,忽然,戈壁滩上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吹得人马难以睁眼,双方士卒一边奋力拼杀,一边抬手额前,遮挡护目。

刘汝匿成见状,不禁仰面大笑,双臂朝天,连连高呼:“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说罢,让传令兵将马鞍上悬挂的一只木笼打开,“噗”地一声,一只鹰隼夺框而出,一飞冲天,越过漫天的沙尘,向故垒方向振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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