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四,大风。
四支军队从长安城出发,四万人身着玄甲,战马整齐排列,如黑云席卷大地,令人望而生畏。
西河铁骑最后出发,他于城墙下向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大越皇帝站在城墙之上,宽袖被大风吹得猎猎作响。
霍屹抬头与他对视,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周镇偊眼里强烈的期待和欲望。
这一仗,对大越和新皇来说,意义非凡。
如果输了,匈奴气势更盛,更加肆无忌惮。周镇偊的政治威望也将跌落神坛,主动权再次握在主和派大臣手中,民间也将失去对抗匈奴的信心。
霍屹立了军令状,周镇偊同样压上了一切。
目送着四路大军离开之后,周镇偊依然在城墙上站了很久,极目远眺,似乎想看到北方那片荒凉的大漠。
大越所在的这片土地,从三皇五帝开始,每个王朝以及人民,都要面对灾难与战争。
这里有陡峭的山,湍急的河,深不见底的幽谷,危险神秘的密林……这里并不是洒下种子就能收获的理想天国,周围强敌环伺,生长于此的人们,用血汗筑成一个民族的脊梁。
最开始的领土,也许只是几座山川河流,经过不断地分散与汇聚,他们探索周围的世界,不断攀登更高的山,探索更广阔的江河,走向更遥远的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看到了其他国家,其他的部落与人群,随后便是交涉,贸易或者战争。
周镇偊读史,知道这片土地是如何变得广阔,古代贤君如何保护教养百姓,人民是如何扎根于此。过去,现在,和未来,在他眼里是一副清晰的图景。
他无比清醒。
自己读过的历史,是曾经的现实,而现在的自己,将来也是历史。
周镇偊转身离开,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军粮盗换一案,由廷尉与赵承主办,在长安城中,掀起了狂澜。
调查初期,赵承按照张来潜给的名单,一个一个找过去问询。这个过程并不顺利,有人谎话连篇,有人避而不谈,进展及其缓慢。
有个名叫姚全的人,在大司农下面混了个小官职,父亲是郎中令,掌管紫微宫宫殿警卫。
赵承上门调查,姚全站在门口,拒不合作,甚至派出家仆,将赵承打了一顿撵出去。
姚全仗着父亲的势力与许多贵族子弟在长安城横行,是个会看人下菜的公子哥,他笑眯眯地说:“你算个什么人物,在这长安城也轮得到你说话?那些人说你刑罚严酷,心狠手辣,我看也不过如此。告诉你吧,廷尉史大人,你想在长安办事,得先问问我们的意见。”
就算他只是个司农署下的小官,但姚家在长安经营百年,树大根深,牵扯着整个长安城的利益网,背后什么都没有的赵承,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赵承站起身,擦掉身上的污泥与血痕,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当天下午,他便带着北军一支二百人的军队围住了姚府,将姚全拖出来,扔在大街上,叱问他关于军粮的线索。姚全怒而不答,赵承当街将他斩杀。
此事一出,轰动长安城。
赵承是在大街上杀的人,有很多人都看到了。姚全的狐群狗党闻讯而来,他们还带着自己的家仆,与北军对峙。有人去报了官,廷尉亲自带兵出来拿人,将赵承押解送进狱中。
廷尉心中狂喜,正准备以擅杀官吏的罪名将他定罪,再让那两个侍御史写好文书,准备上奏给皇帝,控诉赵承滥用职权,肆意杀人的行为。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皇帝亲自把赵承从监狱中提出来了。
就在监狱外面,皇帝收了两本指责赵承的奏章,问他:“我让你调查军粮一案,你为何当街杀人?”
赵承平静地回答道:“军粮事关重大,陛下让我调查真相,臣一心一意要为明君铲除凶□□猾之徒,哪怕面对高官贵族也毫不畏惧,唯独怕失去陛下的信任,辜负陛下的期待。姚全身为朝廷官吏,与此事有所牵扯,竟然阻扰案件进度,他并非与臣作对,而是与陛下作对,有意阻碍北伐计划,是为卖国之贼。”
周镇偊抚掌大笑:“军粮这件案子,现在我才能放心交给你。”
廷尉在场听着,当场腿就软了。
周镇偊把赵承放了,也放过了廷尉,他说:“赵承当街杀人,影响恶劣,廷尉也是依法办事,只是目前情况特殊,赵承为朕做事,如此尽职尽责,不当让他有后顾之忧。”
廷尉心惊胆战,皇上的意思是说,调查期间,赵承使用任何手段都可以。
他偷偷看了一眼赵承,对方仍然面无表情,眼睛黑沉沉的,面如薄纸,唯独唇上一点仿佛鲜血的红——廷尉史知道陛下给了他多大的权力吗。
这件事还没完,姚全的父亲,那个郎中令在皇帝殿前长跪不起,痛哭不已,请求皇上为他儿子主持公道。
周镇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姚全意图阻拦查案,为卖国之贼,你是他的父亲,难道此事与你无关吗?”
郎中令刹那间如坠冰窖。
周镇偊命人将他带下去关押起来。
这件事之后,再也没有人阻拦赵承查案。
半个月后。
丞相府中,王弼的弟弟跪在堂下,脸色惨白地说:“兄长,只有你能救我了!”
王弼眉头一跳,不好的预感攥紧了他的心脏:“发生了什么事……和军粮案有关?”
这个弟弟不学无术,胸无大志,王弼给他塞了一个都內令的职位,在大司农手下管理国家财政,是个有实权有利益可图的好位置,然而在这个位置上,王缘也没有做出让王弼满意的成绩。
对王缘来说,张来潜做事十分严密,很难捞到什么油水。他内心觉得自己身为丞相的弟弟,却屈居于一个小儿之下,对都內令的职位十分不满。再加上儿子王克明,比起自己更崇拜大伯,让王缘心里生了些间隙。
如果当丞相的是自己而不是王弼……
他总忍不住这样想,从来不认为自己的能力有什么问题。
然而如今出了事,他还是只能找哥哥帮忙。
王缘迟缓地点了点头:“我本来已经打点好了,无论如何那个廷尉史都查不出来,最后找几个替罪羊就过去了……但他手段太厉害,很快就会查到我头上……”
“兄长,你一定要帮帮我。”王缘膝行几步,抱住王丞相的腿,哭诉道:“你只有我这么一个弟弟了,兄长,就算看在你侄子的份上……”
王弼浑身僵硬,一盆凉水泼下来,他简直脑子都转不动了,几乎窒息。
“这件事,是你做的?”
“是。”
“为什么?”王弼忍不住问,他哪里来的胆子?
王缘紧迫慌张地看着他,说:“我只是想存点粮,武昌郡有涝灾,南方有蝗灾,粮价必然会涨……”
“鼠目寸光!”王弼一脚把他踢飞出去,气喘吁吁地说:“你他妈敢偷军粮,我都不敢!蠢货,王家缺那点钱吗?!”
王缘吐了口血,趴在地上起不来,忍着疼说:“我这也是为王家着想……”
“你他妈是想毁了王家!”王弼恨不得当场诛杀了这个弟弟,他啪地拿起墙上装饰用的宝剑,抽出剑刃,朝王缘身边走过去。
“兄长,我是你唯一的弟弟啊!”王缘跪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姐姐已经死了,王家就咱们兄弟俩了。”
王弼猛地一滞。
王缘见求情有用,连忙说:“只要不让那个赵承知道就行,兄长,您帮帮我,解决掉那个赵承……”
愚蠢,赵承如今背后站的是皇上,半个月的调查,当庭诛杀了数十人,皇上也没说什么,要怎么解决他。
王弼冷眼看着这个弟弟,愚蠢冲动,无知却充满贪欲。
窃换军粮有造反的嫌疑,那是诛全族的大罪,如果亲自把王缘送进廷尉署,或者就地诛杀,也许能将功补过,毕竟他对此事确实毫不知情……
想到这里,王弼慢慢举起手中的剑。
越来越胆大妄为的王缘和王克明,是他纵容出来的,他必须解决这个错误。
寒光一闪,只听叮的一声,疾飞而来的箭矢击落了王弼手中的剑。
王弼趔趄了两下,向后倒去。
赵承带着北军从院门口跨步走进来,他身后一个执金吾正缓缓收起弓。
“丞相大人,正大义灭亲啊。”赵承嘴角勾起诡谲至极的笑,令人不寒而栗:“来人,押送王丞相与都內令入廷尉署。”
赵承办案神速,当天就在王家的庄园发现了那藏匿的总共一万石军粮,还有些许盔甲和武器。人证物证具在,王缘在重压之下也招供了,王家兄弟双双入狱。
廷尉见他真抓了丞相,一时有些震惊,连忙阻扰,不让赵承定罪。
“那可是王丞相啊!”廷尉说:“若是让他出来,还能让廷尉署好过不成?!”
赵承盯着他,露出一个蛊惑的微笑:“廷尉大人,御史大夫和太尉大人年岁已长,你说如果丞相之位空出来,谁离那个位置最近呢?”
自然是廷尉了。
王丞相入狱后不久,在狱中请求向皇上写信请罪,王家威势还在,狱中兵卒不敢违背他的意愿,正要给他纸笔,赵承来到了狱中。
赵承让那些兵卒先出去。
王丞相怒目而视:“赵承小儿,此事我毫不知情,本就无罪!让我见陛下,王家是开国功臣,你敢这样对我……!”
“你见不到陛下了。”赵承轻轻地说。
王丞相沉默片刻,问:“你想要什么?金钱?地位?名声?我王家同样可以给你。”
赵承摇了摇头:“我想要的不是这些,丞相大人,你对我来说,也并不重要。”
王丞相后退一步,怔怔地看着他,第一次感到恐惧。
赵承将一杯酒放在牢笼外面,轻声说:“王丞相,走得体面一点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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