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粒飘飘小说网 > > 将军长命百岁 > 65、第六十五章

65、第六十五章(1 / 1)

他从小踩在泥土上,看着那些弯腰插秧的农夫们,便会问各种问题。

为什么要在春天耕种,为什么需要水源和阳光,为什么要翻土……最开始还是很简单的问题,到了后来,就开始复杂起来了,连经验丰富的老农夫都无法回答。

经验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第一次种田和种了一辈子地的农夫肯定是不一样的,然而经验之上,动脑子是件更重要的事。毕竟大部分耕织者,有什么种子就用什么种子,有什么农具就用什么农具,他们不会想改变种子,改进耕地的方法,也不会想发明更好的纺织机器,他们只是在重复以前的过程。

何果就这样一边吸收老农夫们的经验,一边低头琢磨着。他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北方的粮食产量不如南方。

这其实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啦,但何果还在往下想,为什么北方的粮食产量不如南方,因为北方降雨量少,水利不足,常有大风天气和旱灾。

他分析完这些之后,再往下想一层,就是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了。

天要下雨或者天不下雨,大风或者旱灾,都不是人力能够控制的。

但农田之上,人未必不能操控这一亩三分地的气候。

何果平时总是沉默寡言的样子,有红鼻头和厚厚的嘴唇,看上去还有点呆滞。但他其实思维非常敏捷,看似在发呆,实际上脑子里已经想到很深的地方了。

但他稍微缺乏了一点行动能力,何果被父亲所厌弃,内心多少有点自卑内向,他觉得自己是对的,但总是忍不住自我怀疑。

不过研究的欲望压倒了一切,在积累了很多资料后,何果终于决定实施自己的计划,然而就在这时,长安城的命令下来了,郡守并没有问过何果的意见,直接把他打包送到了长安。

何果茫然无措地坐在马车上,只带上了自己多年来积累的手稿,便驶向了未知的远方。

就在那天他们五人讨论完粮食产量限制了大越北伐和各种工程的开展之后,何果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改变目前的耕种方式,提高粮食产量。

这话说出来之后,他感觉十分不好意思,仿佛自己是一个说大话的无知稚子一样。倒是霍灵月听完十分感兴趣,因为霍屹曾经无数次强调过,粮食是百姓从土里一粒一粒种出来的。

霍灵月当机立断,说就在长安城找一块地做实验。

何果一瞬间又觉得自己的手稿拿不出手了,他觉得这群人,虽然目前都很出色,但毕竟年龄都还小。

总有一种做事不靠谱的感觉。

霍灵月却说,无论干什么都要趁早,人越早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越好。

例如周镇偊十八岁当上皇帝,但他六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了。例如霍屹虽然二十八岁才带兵打仗,但他十六岁的时候就随父亲出征了。

霍灵月就时常后悔,自己是在八岁时霍屹回来之后才开始系统地接触各种知识,如果能早几年,她肯定比现在还厉害。

早一年就多一年经验,不管干得怎么样。

积累嘛,积少成多。

霍灵月行动力惊人,她自己有片田,不过离长安城有点远。后来周镇偊知道了这件事,便直接在紫微宫里划了整整半亩的地,专门给他们种田。

皇帝陛下对霍家人的偏心,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何果觉得无论任何人提出这种要求,都不可能实现的吧……

总之,他们五个人,就在紫微宫开始种田了。

简直像梦一样。

何果捧着自己的手稿,目光依次落在另外四人身上。

这圈子的核心是霍灵月,她未必是最聪明,最强壮的,但大家确实是因为她汇集在一起。第二个就是李封,他的武艺在这群太学宫的学生中实在是出类拔萃,而且李封是个十分可靠的人,为人踏实又诚恳,另外一人叫宁椎光,堪称学富五车,知识储量极为丰富,不管问他什么都知道。还有一个叫洪阳的,擅长音律和算术,还会计算历法,和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何果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对比起他们来说一无是处,不知道当初霍灵月为什么容纳他进入这个圈子里。

霍灵月拿着铁锨招呼了他一声,何果连忙收起思绪,跑过去帮忙了。

他们现在挖的沟和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开沟作垄,沟垄相间,沟宽一尺,深一尺,垅宽也是一尺。一亩定制宽六尺,适可容纳三沟三垅,不过他们只有半亩地,所以只有一沟两垅。将作物种在沟里,种子播在沟底不受风吹,长成幼苗之后,也能得到和保持较多的水份。这个方法最开始就是北方农夫为了适应北方旱作地区的耕作方法,即在同一地块上作物种植的田垅隔年代换,何果准备在这个的基础上进行改良。

“等着每次中耕锄草的时候,咱们就将垅上的土同草一起锄入沟中,培壅苗根。”何果谈到这些事,话也多了起来。

霍灵月直起身,抹了把汗。

宁椎光也停下来,喘着粗气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亲自来、挖沟、这种事交给、他们干不就行了吗。”

这种耕种方法的重点,也不在于挖沟啊。他们几个人,既不是熟手,体能也不行,效率实在太低了。

最开始,他们是想偷偷干这事的。其实没什么不能说出口的,只是少年人追求一种偷偷干个大事的快乐,所以一开始大家就谁都没告诉,准备自己挖沟种田。

但后来,皇帝陛下这不是知道了么,还送了他们一块地。

此时还亲自干的意义是什么呢。

霍灵月扑哧一声笑了:“你说的也是哦。”他们还偷偷摸摸在这里汇集,好像很刺激一样。

洪阳倒是十分精神:“这不是很有意思吗,宁公子一辈子都没机会自己亲手耕地吧。”

宁公子白了他一眼,就在这时,隔了一堵墙旁边传来嘈杂的声音。

紫微宫里没人敢这么喧闹,这里又不是后宫,说明只能是太学宫那些学生。霍灵月对他们在吵什么不感兴趣,埋头继续挖沟了。

然而隔壁一声微弱的“镇南王世子”传进了她的耳朵。

镇南王世子,不就是周云深么。

周云深被一行人拦在墙角,拦住他的人,正是淮安王的一双儿女。

“镇南王世子,见到我们也不打招呼啊。”淮安王世子手上还拿着下午准备用的弓箭,他扯了扯嘴角:“咱们怎么说也是堂兄弟,没必要如此生分吧。”

周云深便拱手行了一礼:“堂兄,堂姐见礼。”

他的态度过于冷淡了,淮安王世子极为不爽地冷哼了一声。他来长安城,多少也是在淮安王那里受了冷遇,但他自己心里是不服气的。本以为在长安城能和周镇偊搞好关系,毕竟皇帝是他小叔叔,没想到元鼎帝更喜欢的居然是个毫无关系的霍家小姑娘。事事都不如意也就罢了,还有楚海王那两个蠢货世子天天找麻烦,也不看看谁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

而太学宫的学生们,比起他们这些皇亲国戚,更仰慕霍灵月那几人。

霍灵月,区区一个车骑将军的女儿,居然比堂堂淮安王世子更引人注目。

最让淮安王世子愤怒的是,他根本拿霍灵月他们没有办法。甚至偶尔面对霍灵月,他会从内心深处感到畏惧。

他的不满,畏惧和愤怒积压起来,却无人可以诉说,他的妹妹是个只会打扮自己的傻瓜,淮安王世子心里日益暴躁,今天见周云深一个人走过去,旁若无人,丝毫不见对他的尊敬,淮安王世子心里扭曲的情绪,便有了发泄的目标。

霍灵月有陛下撑腰,楚海王世子也不好惹,你个镇南王世子算什么,也敢无视我的存在,谁不知道镇南王是兵败逃跑,刚刚才被陛下招安的。

谁都知道周云深的存在,就是一个被放弃的质子,皇帝陛下并不喜欢他。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

一群人把周云深堵在墙角,淮安王世子摩挲着自己手里的弓,忽然说道:“堂弟啊,咱们虽然是兄弟,却十几年未尝见过一面。今日一见,心里对堂弟倍感亲切,很想和你联络一下感情。”

淮安王郡主微笑着站在旁边,她每天都打扮得十分漂亮,姿态仪容无不是精心设计的,大部分时候,她都要保持自己最美的一面。

周云深不说话,他看出了淮安王世子想找自己的麻烦,这时候说什么也没用,干脆懒的说了。

事情总是这样的。

总会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淮安王世子冷哼了一声,说:“今天下午有射箭的测试,要不堂弟和我一起练一会射箭,下午测试的成绩也会好看一些。我记得上次测试的时候,你成绩好像非常一般,让陛下十分失望啊。”

周云深的成绩,一直都非常平庸,不管是文是武,包括音律算术课程,都卡着一个刚刚及格的线。

他在太学宫的排名没有变过,是最不让人注意到的名次。

淮安王世子心里还因此瞧不起他来着,觉得实在是丢了皇室中人的脸。

此时他想起来,便堆出一个热切的笑:“堂弟这个成绩,实在该提高一下了,就从射箭开始练习吧。”

旁边便有人问:“世子,那该怎么练习呢?”

“互帮互助嘛。”淮安王世子抬起下巴,说:“先让堂兄试试手。”

有几个学生对视一眼,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走向周云深。对他们来说,周云深好歹是个世子,欺负得太过火,最后倒霉的肯定还是他们。但淮安王世子是个脾气暴躁,手段残虐的人,不听话的下场也很惨。仔细想想,虽然周云深是世子,但确实不受重视……

周云深站在原地,没看那几个帮凶,问:“堂兄,你想做什么?”

淮安王世子举起弓,朝周云深所在的方向瞄准,说:“练习一下射箭。我听说啊,在危机时刻下,能够提高射箭的准确率,我堂弟站在那里当靶子,我这一紧张,说不定能射得更准了。”

周云深淡定地说:“你想杀了我?”

“怎么能这么说呢,只是练习,练习一下。”淮安王世子再怎么也不敢杀人,只是想吓唬一下周云深,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虽然目前为止,周云深都表现得过于淡定了。

说着,淮安王世子便从箭囊里取出了一支箭矢,他瞄准了周云深,口里道:“堂弟可千万别躲,这万一射到什么关键的地方,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淮安王世子缓缓拉开弓,他心里也有些惊讶,为什么周云深到现在都没有露出任何恐慌的神情。

手中的弦绷的越来越紧,淮安王世子手指微颤,就在时候,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世子这是在做什么?”

淮安王世子猛地回过神,看到了墙头上蹲着的霍灵月。

霍灵月这幅姿态一点都不文雅,甚至十分粗鄙,她脸上还有汗,穿的也是方便种地的粗布麻衣。淮安王郡主上下打量了她全身之后,优雅至极地缓缓摇了摇头。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不关你的事。”淮安王世子冷硬地说:“别多管闲事。”

霍灵月站起来,手里捏着一块小石头,勾起嘴角,说:“练习射箭呢世子,不过就你那箭术,朝镇南王世子射箭没用,你要不朝我来试试。”

淮安王世子瞳孔一缩,积累许久的愤怒勃然爆裂开来,他手中有拉满的弓箭,而霍灵月就站在那里,没有任何防备。

他那一瞬间头脑发热,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被霍灵月一激之后,淮安王世子只觉得自己再也拉不住弓弦,手中箭矢疾飞出手!

箭矢脱离弓弦之后,淮安王世子心里瞬间升腾起一阵恐惧,盯着那支箭矢,随后只听哒的一声,另一支箭矢从旁边飞来,穿透之前那支箭矢,狠狠扎在地上。

李封手持一把铁弓,还保留着射箭的姿势。他的目光转到霍灵月身上,满是不赞同。

太冒险了,居然如此不顾自己的安危。

他身后,何果等人站在一起,也是一阵后怕。

“嚯,还真来啊。”霍灵月摸了摸腰间那把没来得及出鞘的短刀碎梦,周镇偊特允许她带刀进宫来着……

淮安王世子双腿一软,就跪在地上。

如果这一箭射中了,他也就完了。

霍灵月站在墙上,朝淮安王世子笑了笑:“是我小瞧世子了,敢在紫微宫射箭伤人,除了您还有谁呢。”

周云深抬头看向她。

正午的阳光苍白而耀眼,将眼前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偏偏又让霍灵月的五官模糊在视线之中。

他想看清这个小姑娘的表情,但阳光太耀眼了。

多看一会就会流泪。

霍灵月从墙上跳下来,走到淮安王世子面前,轻声问他:“你说这件事,要不要让陛下知道呢?”

淮安王世子还没有说话,淮安王郡主冷冷地道:“别太过分了,霍灵月。”

霍灵月睁大了眼睛:“我还没什么都没做呢,怎么过分了?”

郡主垂下眼说:“这里除了咱们两伙人,也没有其他人,到时候陛下问起来,按人数做口供,也是我们这边赢了。”

霍灵月此时才认真注意了一下这位漂亮的郡主,笑着说:“郡主,你真觉得那些人都愿意为你作假证吗?他们跟在你们后面,是为了得到庇护,你们却迫不及待地把他们推进坑里,如此对待身后的朋友,会让朋友们寒心的。”

郡主脸色微变,完美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用脚尖踢了踢自己的哥哥,说:“那哥哥你就主动去认错吧。”

“不、不、不!”淮安王世子连声拒绝,他转向霍灵月,声音尖锐极了:“别让陛下知道!……求你了。”

郡主叹了口气,这种事自然是越瞒越严重的,还不如坦然去承认,再换点模糊的说辞,陛下看在淮安王的面子上,也不会重罚。

但恐惧让她的哥哥失去了判断力,也许他内心是知道应该主动认错的,但无论如何不敢面对这一幕。

“你想必也不是故意的,那我帮你保守这个秘密了,世子。”

霍灵月收敛了笑意,内心忽然感受到一种沉重的痛苦。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当场处理,或者将这件事告知陛下,让陛下裁决。

但在周镇偊的教育下,她忽然明白,手上握着一个人的把柄,比立刻解决问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周镇偊手里就握着许许多多的把柄,然后在关键时候用出来,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霍灵月心里感慨一声,霍屹和陶嘉木教她的都是一些很温暖而正义的东西,偏偏接触了皇帝陛下之后,她从高处看到了更冰冷的一面。

而且不可否认的是,她心里更偏向于周镇偊的行事法则。

世子带着那些人仓皇离开,霍灵月走到周云深身边,道:“你没事吧?”

周云深低下头:“我没事,你来得很及时,谢谢。”

霍灵月嗯了一声,说:“淮安王世子以后应该不敢再找你麻烦了。”

她还想再多说一点什么,类似于“以后有问题的话可以找我”之类的,但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她吞下了更多的话。

她直觉忽然告诉她,不需要对周云深说这么多。

算了。

霍灵月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之中,李封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语气生硬地说:“以后不准再这样冒险了!”

“这不是有你在吗。”霍灵月敲了敲自己腰间的碎梦:“而且我早有准备,放心啦。”

宁椎光他们也纷纷表达了自己的担忧,霍灵月安慰着他们,在七嘴八舌之中,心里忽然想,要是陈梦鹤在这里就好了。

以前她对很多事情还很懵懂的时候,都是陈梦鹤在开导她。

陈梦鹤一定能明白刚才她内心那一瞬间的难过吧。

这件事,终究还是被周镇偊知道了的。

紫微宫发生的事,就等于发生在周镇偊眼皮子底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霍灵月那话,就是哄淮安王世子的。

那天下午测试射箭的时候,李封照样以一骑绝尘的成绩博得头筹,他平日里的练习从不松懈,因为他知道,这两年皇帝不准备打仗,但两年之后,他就要上战场了。

出乎意料的是,霍灵月发挥得并不好,她射空了三箭,然后就坐到一边,抱着腿看剩下的学生测试。

轮到周云深的时候,霍灵月特意注意了一下,前五箭都正中靶心,后五箭则全部射空。

霍灵月:……这伪装得也太不上心了。

她之前还真没注意过周云深的成绩是怎么来的,不过多少也能猜到他隐藏了实力,然而看他隐藏得如此糊弄,其他人反而更愿意相信他前面五箭是运气好。

人们总是很愿意把别人的成功归功于运气,而将自己的成功归功于努力。

小叔叔给她讲过的,后面一句是,人们更愿意将别人的失败看作是能力不足,而将自己的失败看作是运气使然。

霍灵月揉了揉额头,看到前面的人跪了一排。

皇帝陛下来了。

周镇偊惯常检查了学生们的成绩,然后就来到霍灵月身边,看她脸色苍白的蹲在那里,问:“不舒服吗?”

霍灵月揉了揉肚子,跪下向他行礼。

章中常侍连忙把霍灵月拉起来,感觉她手有些凉。

周镇偊又带着霍灵月离开了,身后浩浩荡荡的禁卫军们跟着他们身后。

淮安王世子恐惧又担忧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各种令人不安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回荡着。

“她会告诉陛下吗?”淮安王世子轻声问,声音几乎战栗。

“说不定陛下已经知道了。”淮安王郡主冷冷地说。

如果感到害怕,他当初为什么要做呢,淮安王郡主实在不理解自己这个哥哥。

正如淮安王郡主所说,周镇偊早已经得到了消息,他只和霍灵月说了两句话,便知道了霍灵月的想法,两人也达成了共识。

他看霍灵月脸色实在不好,便让人把她直接送回霍府休息。

霍灵月坐在马车里,终于忍不住拱起腰捂住剧痛的腹部,看到了裙子上一点殷红的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月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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