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武曌在那女皇的位置坐满五年的时候,她觉得她也是该留下一部她武姓的国书了。
毕竟古往今来,有哪个女人能像她这样,坐在这把只有男人才能坐的龙椅?
所以她应该给后世留下一部她武周的历史,当然她不能指望那些仍然对她怀有偏见的大臣,更不能指望她的儿子李旦。
而唯一能挑起监修国书这副重担的,恐怕也只有他们武氏的子孙了,而武氏子孙中,或许也只有那个粗通文史的武三思了。
于是女皇修撰国史的浩瀚工程就这样在武三思的监督下开始了,女皇虽然对她这个侄子十分信任,但对他在文史方面的造诣却难免有所怀疑。
国史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她当然不能把自己的历史当做儿戏,所以一方面她让三思广招天下文人雅士,另一方面她又把婉儿委派了过去,让婉儿替她监督过问这件事。
她仍旧信任婉儿,她之所以选择婉儿,很大的程度是因为婉儿在十五岁进宫之后,就一直侍奉在她的身边。
在这整个王朝,在这满朝的大臣和皇亲国戚之中,怕是唯有婉儿才是最熟悉也最了解她的人,婉儿和她形影不离,目睹并且参与了她所做出的所有重大的决定。
可以说,婉儿就是一部活着的国史,所以武曌才会想着派婉儿去帮助武三思。
至于婉儿和武三思之间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不愉快,那种生死之间的较量,女皇是不会费心去考虑的,她也不会去在意。
因为在武曌看来,他们二人都是她信任的人,她是不会允许她阵线中的人彼此仇视和争斗的,并且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已经不再是他们之间的恩怨,而是她的那最伟大的国史。
此时的婉儿已经年过三十,但她却仍然保持着自己十七岁时的模样,只是头顶难免多出了不少白发。
常年在宫中高位,已经让她养出了一种雍容华贵的固有气质,再加额头那让无数宫女们争相竞仿的梅花妆,更是让她放射着一种独有的深邃的无穷内涵。
当武三思看到婉儿的时候,整个人为之一震。
尽管这时候的他早已不是几年前陷害婉儿的那个他,现在的他虽然已经学会了颐指气使,飞扬跋扈,甚至于不把女皇以下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但当婉儿仿佛从天而降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是顿时紧张了起来,他甚至很怕,满脸满手都是汗水。
他显得很可怜,牙齿都在微微地颤抖着,他甚至没有抬头去看婉儿的容貌。
对他而言,婉儿就是一重阴影,这重阴影随着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占据了他很大的内心;他害怕婉儿,他甚至不敢相信在以后的日子里,婉儿会如此和他朝夕相处。
他也不知道婉儿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蔑视他,这才是武三思最害怕的,尽管婉儿只是女皇身边的一个奴婢,但就是这个奴婢反而让武三思时时感觉到他自己才是最卑微的。
武三思心里这样想着,但是他却非常蛮横地将他面前的婉儿冷落到一旁,他故意不理睬婉儿,径自做着他自己的事,这其实是他在拼命掩饰着他复杂的内心和他的自卑,他非常拙劣地想给婉儿一个下马威。[打肿脸充胖子,婉儿,教教他什么才是待客之道
武三思的心里所想,自然逃不过江晓和婉儿的眼睛。
于是婉儿前一步,主动出击,她走到武三思的面前,平静地对看去骄横无理的武三思开口道。
“武大人,这不是你我之间的事,而是圣的事,我们师为了圣的事才重新走到一起的,圣要求我们齐力修好国书,你我怎么能为了个人的恩怨,而耽误了圣的伟业?”
武三思猝不及防,他没想到婉儿一来就会对他说这些话,就好像是他不能帮助女皇修注国书那样。
“圣说要我们摒弃前嫌,武大人愿意吗?”婉儿紧接着问道。
武三思又被打了一个暴击,他没想到婉儿竟然会如此直接,直奔那个他本来很费踌躇的主题,婉儿终究是婉儿,一个让他不得不服的女人。
但他仍然很惶惑,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有些咄咄逼人的女人,准确地说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一切的主动权似乎都握在了婉儿的手里,他在拼命调动能制服这个女人的智慧,虽然他知道那根本不可能……
就在武三思举棋不定的时刻,婉儿第三次开口了,她平静地说道。
“尽管我额的疤痕时刻都在提醒着我,但我想我们毕竟都是圣信任的人,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修好那破碎的篱笆呢?
在婉儿心中,重来都是只有圣的,武大人不也是如此吗?那么我们又何苦要势不两立?何况国书的修撰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是需要我们合力才能做好的。
婉儿为了圣愿意配合武大人工作,也希望武大人能接受婉儿。”
一手硬,一手软,一个简简单单的起承转合,就把武三思所营造的那种紧张气氛给彻底缓和了,这就是她的手段。
所以武三思不再惶惑,他甚至还觉得婉儿是亲切的、和善的、坦诚的,是乐于和他合作的,甚至是可以与之亲近的。
就这样,武三思就被轻而易举地掌握在了婉儿的手中,这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就是这么短短的几句话,就是那种忽然严厉又忽然柔和的语气,武三思便如瓮中之鳖,落入了诡计多端的婉儿的网中。
这是婉儿刻意为之,她需要利用这个野心勃勃却又愚不可及的男人,而利用的前提,就是把他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这个看起来很难的前提,进行得却是如此地顺利,顺利到甚至连婉儿自己都有些意外。
当然,这还只是开了个头,婉儿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她还要让这种掌控,变成武三思生命中的一种常态,让他从此以后,都再无法脱离她的掌控,直到他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