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最喜欢这里的水面了,也不知道这里今后会是谁的。”武曌首先开口,用无限悲凉的语气说道。
婉儿轻轻地为武曌按摩着她形销骨立的肩膀,轻轻开口回道。
“陛下将永远是这里的主人。”
“今天在朝,那个狄仁杰又提到了庐陵王,他说该是太子回来的时候了,还说唯有显才堪以继承这大周的帝业,那么旦怎么办?他们都是我的儿子,这叫朕该怎么取舍?”
武曌叹了口气,婉儿微微抿嘴,眉心轻皱。
女皇的话中并未提及武三思,她似乎是更倾向于李家?
[用武三思去试探她
江晓开口说道。
[如果她真的是倾向李家,那么用武三思应该能试出她的一些异常,看看到时候她会是什么反应
“好。”婉儿点点头,随即开口应道:“不过婉儿今日也听说,那些呼吁请庐陵王返朝的,都是些主张复辟李唐的旧臣,婉儿不知道这些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他们真想推翻朕的帝国?”
“婉儿还看不清楚,但至少,他们所拥戴的毕竟是李家的后代。”
“可是显也是我的儿子,他身体里虽然流着李家的血,但也同样流着我们武家的血,我把天下交给的是显,又不是什么其他的人。”女皇解释道。
“那只怕国号就会改了。”婉儿继续说道,“以婉儿的预感,一旦皇权回到了显那样的李家子孙手中,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复辟李唐王朝的。
就算是显不愿意,那些老臣们也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样一来,圣辛辛苦苦创建的大周帝国不就付之东流了吗?”
“怕是朕那时候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但是陛下,婉儿知道任何朝代都不永恒的,从秦到汉,又从隋唐到陛下的武周,没有一个朝代可以真正地永远存在下去。
但婉儿更知道,朝代的更替都是要经历一番浴血奋战的,就是圣登基,不也是在金戈铁马中平定了徐敬业的扬州叛乱,和琅琊王、越王的皇室暴乱吗?
陛下的江山来之不易,如今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就把天下拱手相让呢?那陛下当初又何苦浴血奋战打下这江山呢?”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朕只能把皇权交给武姓的子孙了?”武周有些疑惑地看向婉儿。
“婉儿并不是这个意思。”婉儿低头回道。
武曌自顾自地开口说道:“可是你说说,那些武姓的子孙们又有哪个叫朕满意呢?他们一个个不学无术,只知道阿谀奉承来讨朕的欢心,你说朕能把天下交给他们吗?那岂不是要后世贻笑大方?”
“可是……武姓中也不全是这种无能之辈吧?”婉儿委婉地提道。
“你是想说三思吧?”武曌问道。
“武三思确实是武姓子孙中的佼佼者,且……且不乏雄才大略……”婉儿说的这话,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然而武曌却点头了,“三思确实是朕最疼爱的,也是待朕最好的……难哪……朕累了,扶朕回去歇息吧。”
在婉儿的搀扶下,武曌回到了自己的寝殿。看着女皇佝偻的背影,婉儿的嘴角轻微地扬了一丝弧度。
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对武曌而言,她的话一向都是有着影响力的,然而这一次,武曌明显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甚至连起码的应和都没有。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暗示着女皇不准备把她的大周王朝传宗接代的信号,一种武周王朝在武曌死后将不复存在的先兆!
女皇在提到庐陵王返回时的态度已经变得相当缓和,这意味着李显的返朝已经不是不可能了。
同时这也意味着,女皇对她眼前的这两个继承人李旦和武三思都不满意,甚至是不抱希望了。
婉儿坚信,李显的返回已经成为定局,区别只是在于时间的长短……
既然未来已经清楚了,那么,她也可以下决断了。
未来是李家的,这是女皇的选择,而婉儿现在要做的,就是重新和李家的势力取得联系,向外表达出一种她支持李家的信号,以求在未来获得他们的庇护。
李显太远了,她碰不到,而这皇宫里的人选,最合适的自然就是东宫里的李旦了。
“……”
深夜,当婉儿来到东宫求见太子李旦的时候,这个已被冷落多年的太子被吓坏了。
他是诚惶诚恐都来到婉儿面前的,李旦浑身颤抖着,在这样的夜晚,婉儿就是不速之客。
李旦怕见婉儿,怕到了骨子里,他几乎想跪在婉儿脚下,他怕,那是因为他知道婉儿就是武曌的人,他不知道婉儿的突然到来又会带给他什么样的厄运。
李旦已经成为了惊弓之鸟,短短的十几年里,他就从一个年轻纯真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历经苦难和沧桑的老人。
然而就是这个打定了主意无条件服从,并且任由母亲操控的李旦,却还是难逃母亲的魔爪。
这几年里,先是两个他无比心爱的宠妃在给母亲拜年时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从此再不能见到,甚至连尸骨也没有。
紧接着就是他的五个年幼的爱子又被女皇以关照后辈的名头,劫掠进后宫软禁了起来。
这种家破人亡的苦难几乎把旦逼到了绝境,但他天生的忍性该是让他活了下来,并独自承受着这种巨大的悲伤。
但即使是这样,他仍然得不到女皇的宽容,在那之后,一向安分守己、苟且偷生的太子,竟然又被女皇所豢养的那些吏们以谋反的罪名构陷,东宫再度被清洗。
直到一个肯用生命捍卫太子的东宫花匠挺身而出,以剖腹证明了太子的清白,才使李旦免于一死,从此行尸走肉一般地苟活在清冷的东宫。
所以惊弓之鸟的李旦才会对婉儿的到来心存惊悚,他不知道婉儿要传达的又是什么样的坏消息。
旦想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时刻了,他已经被逼到极限了,他终于觉出了他的承受力也是有极限的。
旦就这样垂立在婉儿的面前,他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婉儿满怀同情的脸。
当婉儿看见这个形如枯槁,活着就像死人的旦时,她岂止是同情,简直就是心疼。
那一刻不知怎么的,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甚至很想把这个可怜到了极致的人抱在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