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樊凡给娘亲倒了杯温茶,安慰张氏道:“娘亲莫要气急上火,是孩儿欠考虑了。”
先前,樊凡是看青兰办事妥当利索,性子又老实,有了几分好感。当下娘亲提醒他,却也非空穴来风,人心隔肚皮,樊凡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看通透一个人。
总而言之,即便是不把青兰当奴婢看,而当作一名雇佣的“长工”,也是要考察一番再任用的。
差就差在考察的这一个过程。
于是樊凡又建议道:“既然娘亲提了这件事,不如这样,青兰既然已经进了这个院子,退了是不妥当的,不如暗地里再考察考察,若是品性好就继续留着,若是不好,相识一场,还她自由便算缘尽了。娘亲意下如何?”
见樊凡服软,张氏的情绪也微微平和了一些,道:“你是我的孩儿,我既怕你对人处处设防,画地为牢,又怕你太过善良,对谁都掏心掏肺,到头来反被伤了心……实际上,娘亲即便比你大了一辈,在对人对事上,也做不到尽善尽美。娘亲拿青兰这件事出来说,唯警戒而已,无他,就依你所言,先暗下好好再考察考察罢。”
接下来,母子二人又聊了许多,大部分时候是樊凡在讲参加考试之事,而张氏则安安静静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
但当樊凡说到自己报考了裴子期的门下之时,张氏忽而抬头,诧异问道:“凡儿,你是说……你的老师是裴子期?”
因急切等答案,张氏身子微微向前倾,双目盼着樊凡的回答。
“娘亲认识老师?”樊凡问道。
这时,张氏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反常了,露出了马脚,连连解释道:“娘亲一农家村妇,怎么会认识学府里的教书先生……只不过与人做唇红膏生意时,听到过这个名字,听说他的学问是极好的。”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
“娘亲。”樊凡道,“您还准备继续瞒着孩儿吗?”
两人沉默了片刻。
张氏长叹一口气,无奈道:“你出来读书识字,见识广了……我明白,我能瞒得住你爹爹,但始终是瞒不住你的。”
“孩儿也非追根问底,只是不忍见娘亲总自己扛着。孩儿是想告诉娘亲,孩儿长大了,能替娘亲分忧,娘亲如今有了孩儿,不必事事都烂在心里,苦了自己……更何况,便是娘亲您不说,也是阻挡不了孩儿去寻求答案的。”
樊凡说道。
张氏别过脸看窗外,也并不否认儿子的说辞,只是说了句:“都是些陈年旧事,无关紧要了,凡儿你何必追问。”那淡淡然,瞧不出喜悲。
“若真只是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娘亲又何苦年年岁末,总是独自一人躲在屋里,握着那枚玉佩偷偷抹泪?次次出远门,也必定包裹好玉佩妥帖地带着。娘亲如此看重那枚玉佩,不就是对自己的身世念念不忘吗?”樊凡问道。
樊凡对娘亲的身世存疑已久,今夜既然好不容易开始了这个话题,他便想借此与母亲聊得通透。
母与子之间,实在不必隐瞒。
张氏沉默不语。
樊凡又猜忌问道:“如若孩儿没有猜错,娘亲这次来苏州,算是故地重游了罢?”
张氏愕然,道:“凡儿,你都知道了?”
樊凡走近,替母亲擦去了额头上的微汗,说道:“实际上,孩儿什么都还不知道,一切都只是猜想。孩儿赴苏州参加学府考核的那日,人人都兴高采烈,唯独母亲一人不时地发愣,似在思索什么……如若这般,孩儿还瞧不出点什么,那不是枉为人子吗?”
张氏也轻抚樊凡,总算是笑了笑,点了点樊凡额头,道:“就你鬼精灵的。”
“这点随娘亲。”
张氏找了张椅子,与樊凡对面坐下,轻摇蒲扇,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道:“自我坐上开往苏州的马车,再踏进这城,我便猜想自己会免不了露出破绽,瞒不了你们多久……既然你今晚问了,我便与你说了,省得我费心费力兜着,而你煞费苦心去查。”
“我珍惜那枚随身的玉佩,并非对过往的身份念念不忘,而是因为这枚玉佩对娘亲而言,意义非凡……至于所谓的身份地位,自我从水里被捞起,这世上便只有张水娘,后来又嫁与了你的爹爹,纵使是苦日子,我也未曾眷恋过曾经一丝一毫。”
说是这么说,可谁又能真的和自己的过去真正隔断呢?故,张氏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泛泪光。
“瞧我,说是不再眷恋过去,可还是这般不争气。”张氏使手绢轻拭眼角,道,“娘亲都不知道该从何讲起了。”
樊凡安慰道:“娘亲莫急……方才我们谈到孩儿的老师裴子期,娘亲一脸诧异,想必娘亲以往必定与裴教谕相识,不如,我们就从裴教谕说起?”
“裴子期?我与他何止是相识……”张氏喃喃道,“他曾经是你娘亲的未婚夫……”
樊凡本就想到了娘亲的身份非凡,可她此话一出,樊凡还是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珠子瞧着自个的娘亲,问道:“未婚夫?”
张氏点头,又道:“不过那是曾经了,纵是落水以前,我与他也已经取缔了婚约。”
此话当值得好好寻思。
裴子期乃是裴家的长子嫡孙,根正苗红,他的祖父乃是前首辅,光是仗着家族的这番势力,便是娶公主也是够了的。更何况,他还是嘉靖元年的尽是科状元,这样的身份,能与他许配婚约的,又怎会是等闲身份?
二则是,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约,为何又取缔了呢?
在大明,这可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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