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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路很静,只有风吹松针的微弱声响。路灯也不明亮,一道道光昏昏欲睡,洒在鳞次栉比的树影上,又给松树笼上一层淡淡的暖黄。
远处高架上偶有车灯闪烁,视线稍微虚起来,那便是悬在城市半空中的星星。
若不是刚刚,这该是夏夜的浪漫景象。
栗遥下了车,光脚踩着水泥路面缓慢往前走。她没想走远或者直接走掉,只是车里的气氛让她窒息,她必须透透气。
程远提着栗遥的鞋跟在她身后,与她的影子隔出几步距离。他目光落在她影子的尾端,心里丈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抬头看她不够挺直的背,见她难得走得不那么坚定,自己的脚步也虚缓。
大概走了一百多米后,栗遥停在一个路灯下抬头看灯影下的微尘闪烁,有细小的飞蛾绕着光源来回转,总不肯离开这片热、这片暖,似是永不停歇,不知疲倦。
她站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程远缓步走到她身后,结实的胸膛贴近她的蝴蝶骨,她闻见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听见他深深地呼吸,鼻子一酸,这才低下头。
程远拉住栗遥的胳膊把她带进怀里,将她的头轻轻扣在自己的心口上,压低声音,嗓子里透着潮气,“对不起。”
栗遥听见程远的心跳,一声一声,频率快且有力量。她渐渐放松下来,用额头抵住他心脏的位置,示弱般地开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声音沉静,微弱里透着无奈与叹息。
听到这句,程远心更加慌乱起来,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抱紧她,脸埋进她颈窝里,“都是我的错,是我犯浑了,你别自己难受好吗?”
栗遥偏过头,看见他们的影子投递在树下,两人依偎在一起,呈一个亲密的姿势,似不可分。
可他们都知道,这个拥抱小心翼翼。
“程远,我们都冷静冷静。”栗遥说着手攀上他的背,想传递给他一丝安稳的情绪。
感受到栗遥的回应,程远紧绷的心平缓下来,他紧紧地抱着她,像攥紧失而复得的宝物,瓮声道:“好。”
待耳旁的风静下来之后,他们仍然相拥在松树旁,路灯下。
小腹胀痛,夜里栗遥睡得非常不安稳。终于在凌晨四点多,她感到下身浸过一阵暖流,彻底清醒过来,急忙开了灯起身去厕所。
程远被惊醒,撑在床上微眯着眼睛盯着卧室的门,不一会儿栗遥就回来了,她指了指刚刚渗透在床单上的一丁点儿血渍,对他说:“来了。”
栗遥声音和面色一样平静,手搭在小腹上站在床侧,朝程远投去一个尘埃落定的目光。
程远看着她的眼睛,感触复杂,又侧头看着这一抹暗红的印记,像看着一枚给今夜盖上句点的印章。
他视线终于清晰起来,抬头问她:“难受吗?”
栗遥没吱声,去衣帽间找了干净的被单出来,“换一下吧。”
程远从床上起来,扶着她坐在梳妆台前,说:“你坐会儿吧,我来。”
栗遥头靠在椅背上,看着程远很快把床单换好。自从她搬进来之后,家里的床单从来都是他换,他胳膊长,总是一抖就能铺好,连边角都严丝合缝。
程远将脏床单拿进盥洗室里的时候,栗遥的下身又涌现一股汹涌的暖流,这一次伴随着异于以往的疼痛,她捂住小腹,疑惑之前并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你怎么了?”程远回来时看见她趴在梳妆台上捂着肚子,几步跨到她身侧弯下腰询问。
栗遥皱紧了眉头,说:“痛经。”
“痛经能痛成这样?”程远将她搀起来,“走,带你去医院。”
栗遥拦住他:“痛经很正常,用不着去医院的。可能是前段时间吃了药,生理不规律了,没关系的。”
“之前也没见你疼成这样,还是去看看吧。”程远坚持着。
“真的不用,隐隐作痛而已。”栗遥拉着程远坐回到床上,“大半夜的去了也没用。”
“那怎么办?”程远将手掌放过去,替她捂着那里,“这样可以吗?或者贴一个暖宝宝?”
栗遥按住他的手:“就这样吧。”
两人躺回到床上,程远从后面抱着栗遥,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替她暖着。
“女孩子真不容易。”程远忽然感叹,他想了想,又叹息着开口,“十月怀胎更不容易。”
他竟没有避开这个话题,栗遥脊背一顿,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生孩子不是一句话的事情,是三个人一辈子的事情。”程远的唇瓣蹭着栗遥的耳廓,说完亲亲她的头发,“快睡吧。”
栗遥始终没有阖上眼,她定定地看着紧闭的窗帘出了神。她知道程远也没有睡着,他指腹微动着,像在为了她缓解疼痛而摩挲。
直到天光大亮,栗遥又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她从马桶上起身,看着里面的血,下意识叫程远的名字。
程远听见她声音慌乱,鞋都没穿就推门进来,低头一看马桶,脑子一下子糊了,他扶住栗遥,声音微抖:“走,去医院。”
程远三两下给自己套上了衣服,又找了件自己的衬衣给栗遥披上,他从来没这么慌过,空调还开着,额角却渗出了汗滴。
栗遥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会儿揣测这种痛法、流血的频率和血量,一会儿反反复复回忆之前的痛经经历和前段日子她和程远行事有没有纰漏。
她不敢下任何结论,只是在看到程远急促而茫然的反应时,才会忍不住往那个点上去想。
他们俩对这件事情都没有任何经验,都在凭所谓的常识和以往的道听途说将思路往那件事情上绕。
“紧急避孕药也不是百分之百能预防中招,按你上个月月经结束的日子算,要是怀孕现在正好是40天左右,这个出血量不排除是先兆流产。但也说不定,别紧张,先做个检查确认一下,快去吧。结果要是阴性,你赶紧回来找我,不用再排队,要是阳性,也赶紧过来。”
栗遥坐在那里接受医生的问诊时,程远一直在旁边陪着。两人火速赶到离家最近的医院,排队挂号再等待医生叫号,过程中程远一直握紧着栗遥的手,几乎没有其他交流。
直到面前这位中年女医生说出这番话后,程远更加确信了心里的那个判定。
他没见过那么多血,也没见过栗遥之前来大姨妈疼成过这样。他不懂妇科,顺理成章地将栗遥的症状代入“先兆流产”这个概念。
先兆流产……
先兆是什么意思?孩子还在不在?这么多血对孩子有没有影响?如果孩子没有了又该怎么办?
程远看着栗遥无措的脸,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比她冷静。他看见有孕妇被老公搀着经过走廊,又看见有人拿着化验单兴高采烈的去找办公室里的医生……
扶着栗遥陪她去采集血样的路上,他这两条腿像是长在了别人的身上。
栗遥身上还穿着睡衣,外头套一件程远的黑色衬衣,衣领衬得她脸色发白。这个匆忙的清晨并未尘埃落定,她脑子却空了,静静地将手放在小腹上,依偎在程远怀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结果需要等两个小时。
这期间栗遥去了一次厕所,程远知道她必定是又难受了。
40天的胚胎能经得起多少血流?程远目光呆滞地等在女厕所外,走廊上来来回回的人影像一个个幽灵晃在他眼前。
手机突然来电,程远按下接听,傅修说:“明儿池牧过生日,咱们怎么给他过?”
程远握着手机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傅修见他没有反应,又问:“人呢?还没起?”
傅修这一问,他胸腔里忽然翻云覆雨,抖着喉咙对着听筒喃喃出声:“三哥,我孩子要没了……”
栗遥踏出厕所门口时正好听见他这句,脚步一顿,终于绷不住了,蹲在地上就哭了起来。
程远听见这声哭,立刻挂了电话走过去将她从地上搀起来,除了抱紧她,什么也做不了。
“栗遥,你别哭,你别哭啊……”他一直重复这句话。
边说着,他尝到了嘴角泪水的咸涩。
妇产科人满为患,程远带着栗遥去了车上等结果。两人坐在后排,他将栗遥搂进怀里,不停地为她擦眼泪。
见她哭不停,又抚摸着她的小腹,轻声道:“他是不是听到我昨天说的那些话了,所以故意吓我们。我就是个混蛋,我要是知道他会来,我不会这样胡说八道。”
栗遥听了,哭得更伤心了,她抽泣着:“别说了,求你了。”
“我错了,我错了,他说不定还在,是我又说错了。”程远急忙说道,吻了吻栗遥通红的眼睛,唇上沾满苦涩。
在这分秒皆是焦虑的等待中,程远又开口:“昨儿晚上我还对你那样,我真他妈该死。”
栗遥的感受远比程远要深得多,血淌在她身体里,疼的是她。她本身就不知所措,万千情绪淤结在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担心、又是悔恨、又是迷茫……
这会儿又被程远带着情绪走。特别是他跟傅修说孩子要没了的那一刻,那简直是无形的宣判。
栗遥哽咽着:“你别说话了行不行?”
程远见她这样,又心疼,自个儿又也难受,更怕她心里堵着。又继续道:“我是浑,但关键时刻我从不犯傻。有些人嘴上信这个信那个,有了孩子却不要,我没信仰,但我知道孩子是条命,他只要来了,我一定会要。这是我自己种下的,他要来,我就接着,他要长,我就陪着。我以前在外边儿花过,可从没让那个女人为我怀孕过,如果我注定会有一个孩子,是和你生,我愿意的。那天我没戴套,脑子是闪过这个念头的,我知道紧急避孕药伤身体,如果你事后不肯吃,我也愿意赌。我不骗你。”
“可你说你没想过要生孩子,你精虫上脑的时候想什么我怎么知道?”栗遥继续哭。
“我是没想过要生孩子。”程远再次重复这句话,说完他摸摸栗遥的脸,深呼一口气,似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然后边安抚着她开了口:“我从小是在武力教育下长大的,我跟我爸的关系处得特别差,所以我根本不知道我要是成为一个父亲,该怎么处理和孩子之间的关系。我跟我爸这个样子……也没办法给孩子做一个好表率。
孩子的教育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有难度,需要耐心,甚至需要跟他一起成长,一起去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在不确定自己能做到之前,不轻易决定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是对自己,也是对他的尊重。”
栗遥突然听他这样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程远将她的手攥进掌心里:“你肯定觉得我又来了,太理想主义了,是,我承认我不喜欢中国人所谓的传宗接代,很多人生孩子,都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生,只是觉得总得生,必须生,好像这样人生才完整。可是生了之后呢?应尽的义务和陪伴都做不到。
孩子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的存在真的不是为了延续你的基因,他一旦来到这个世界,就要去体会他自己的酸甜苦辣,而我……直到现在也没觉得这个世界有多好,在我正视我自己的人生之前,我没办法传递给一个新生命所谓正确的人生观,是我太糟糕,还不配做一个的父亲。”
程远敛了敛眼底唏嘘的光,双手捧着栗遥的脸,目光肯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不过栗遥,虽然我不够爱眼前这个世界,但是你很好,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好。如果咱们能够留住他,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试一试,也许我不够格,但是你一定会是一个好妈妈,我真的愿意也试一试去做一个好爸爸。如果我们……运气不好,没能留住他……你别灰心,好吗?我们还年轻,只要你别对我彻底失望,多给我一些时间……”
在程远说这些话的过程中,栗遥这颗心一直紧在胸腔里,一阵一阵,又软又麻。一会儿隐隐跳,一会儿又浮起来落下去,直到他说到最后那几句,她从默默掉眼泪变成了声嘶力竭地哭泣。
她抱紧了程远的腰,断断续续地开口:“你别说了行不行……你怎么这么多长篇大论……结果还没出来,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程远只得安抚她,“好,我不说了,都怪我,都怪我……都会好的,有我在,你安心好不好?”
快出结果的时候,两人回到医院里。
当医生念到栗遥的名字时,她的手一抖,然后被程远稳稳握住。
“我去吧。”程远亲了亲栗遥的头发,大步走过去拿结果。
这几秒种里,他竟一点杂念和迟疑也没有。
栗遥看见程远拿到那张单子后,整个人怔在了那里。她越看越急,走过去自己凑近了看,这一眼,满腔情绪倾泻而出。
“程远,我再也不会相信你的鬼话了。”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说这话的语气是那么的轻松。
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这说不通啊。”程远呆呆的,有些不相信这个事实,随后又皱起眉头,“那你身体到底出什么问题了?”
他立刻拉着栗遥去找医生,那个中年女医生看了眼结果,叹口气道:“没怀,是好事儿。”
程远听这话觉得奇怪,正要开口问,医生又对栗遥说:“你中间吃了药,没怀更好。我说先兆流产也不至于出血次数这么频繁。你说痛了有几天了,去做个b超查一查吧,很可能子宫内部出了问题,比如子宫肌瘤什么的,我给你开单子。”
“子宫肌瘤?”程远觉得这个词不比“先兆流产”好听。
医生说:“先检查吧,我现在也不能下定论,你刚好是经期,量比之前大那么多,看你疼得这状态,看着像。”
“那如果是怎么办?”程远急了。
“先检查。”医生瞪了程远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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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小蚊子同学写了一篇长评分析,字字句句戳中我想表达的。
再次感谢。
人间不值得,写文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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