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筝住的病房是双人间,对床空空,听说是有人的,只还未见这病友的庐山真面目。
阮筝卧在床上,彼时麻醉药效已过,切口泛了丝丝缕缕的疼来。窗外斜风细雨,陡然吹落下细细碎碎的柳絮,随着风伏在了窗上。住院真真的是件无聊至极的事情,这才刚开始,她就生出了许多烦躁。
病房不大,一眼就可看得通透,许是少了人息的缘故,竟让阮筝觉出空旷来。不记得哪个博主把孤独分了等级,从一个人去超市到一个人去游乐园,这些阮筝在法国早就经历良多,独独少了这最后一项,一个人做手术。如今刚回国,这便补上了,初至法国,糜烂的巴黎夜色,冰冷而又暧昧的艾菲尔铁塔,无一都成了她孤独的陪伴者。
重回桐城,热闹而又温煦的气息扑面而来,让阮筝过早地觉出几分叶落归根的味道,似乎久旷的心被填补上了一般。直至今日,她才发现,有些事情不单是骗不了别人的,就连自己也骗不过去,思绪纷繁如窗外柳絮,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正好在这时,许橙捧着一大束娇艳的香槟玫瑰袅袅娜娜而来,妩媚勾人的声音立时充满了整间病房。
“对不起啊,阿筝,都怪那个白无常,好好的开什么会!本来说是要送你进手术室的!”
阮筝打眼瞧着她那至少十公分的恨天高,不禁莞尔。长怀良家妇女之心,偏爱做妖娆媛女的打扮,刀子嘴豆腐心,橙子这个人其实最是心软不过。所谓的白无常正是她的顶头上司,恰好姓白,便被她冠上了这么个名号。
“又不是什么大手术,不过是摘了节烂肠子出去。”这回倒是病人安慰起探病的来了。
许橙本就生的高,这番下来,身高竟直逼一米八而去,伶伶俐俐地坐下来,伸手去拿阮筝那侧的琉璃花瓶。阮筝瞧着她那个危险的姿势,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许橙见了不禁打趣“瞧你小心翼翼这样,知道的说是你做了个阑尾炎,不知道的以为你肚子里揣块肉呢!”
阮筝抬手捡了床头的杯子作势就要扔出去,可许大美女一副舍生忘死英勇就义的神态,到底是折服了阮筝。
许橙顺势接过了杯子放得离阮筝远了些,这才问道“我说阮筝,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别动不动就上手,得遵医嘱啊。”阮筝甫一听到医嘱二字,不自觉地就想起了刚在手术室见的那人。四年白云苍狗,顾青城的样子却一如从前,干净似不染人间烟火,阮筝一副标准地神游天外的模样,许橙也不去打扰她,兀自拿了涂了朱丹红的指甲一下一下叩击着床头柜,要不是查房的护士进来,许橙倒要看看,阮筝这迷糊的本事长进了多少。
阮筝猛一回神,偷偷掐了自己食指,真是没出息。她姓阮,性子也软,当年那一场昏天暗地地追逐早就耗尽了她一生大半的勇气。现下,说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好,是终于醍醐灌顶开了悟也好,总之她不想更不该与顾青城再扯上半分关系。
许橙犹自还在有一下无一下地玩着手指与桌面亲密的游戏,阮筝似是下了决心般,到底是说了“橙子,这回给我做手术的人是顾青城。”
许橙似是炸了毛的波斯猫,眼瞪得浑圆“不会吧,听说他可是有了大前途,一片光明的,怎么还屈尊降贵地给你摘这一小节阑尾?”瞧着橙子一脸探究的神色,阮筝就知道她定是想多了。
“我也不知道,我还是在手术台上才发现的。”
许橙鄙夷的转过脸“那许是你们两个是上天注定的孽缘。”阮筝喜欢顾青城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许橙算是一个。谁让在长久的时间里,阮筝都是作为顾青城妹妹的身份出现的,以至于连阮筝的高中班主任都曾斩钉截铁地认为阮筝和顾青城定是有着一定血缘关系的兄妹,是以在那不少爱情小苗刚破土便被老师一盆开水兜头浇下的燥热骚动的年纪里,阮筝这颗单恋的小芽却得以长长久久地茁壮成长。
阮筝咬着唇,孽缘?可别抬举了这两个字,她与顾青城是担不起缘这个字,非得要说也是她以顾青城为圆心不断地画圆,但最终她和圆心的距离都是如斯,并未缩短一厘。
许橙正待开口要说些什么,此时包里的手机却正叫得欢快。许橙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接了起来。听着橙子起起伏伏的声线与刻意压低的声音,阮筝默默地转过头装作在欣赏那束花。
撂了电话的许橙依旧是阳光明媚,完美的妆容看不出一丝破绽,巧笑倩兮地同阮筝讲了抱歉,言明家里有事她得马上回去。
阮筝状若神经大条地答了好。
许橙抬脚刚走,房间里的病友便来了报到。
依稀是个刚出校门的小姑娘,也是做的阑尾手术。由男朋友小心翼翼得伴着,阮筝琢磨着,这真是个幸运的姑娘,看那个男生如临大敌的态度,神经紧绷地围着她跑前忙后就可知。今时不比往日,做个人流像是去厕所一般方便,动个手术也不见得比小贩削凤梨皮少见。
正唏嘘感慨着,公司设计部众人便浩浩荡荡地杀了进来,有如急行军般,陈美妥妥占领了阮筝床头的高地,其余人等也变戏法般瞬间立在了病床两侧,不仅让人夸赞“安林顿”果真是业内翘楚,看这员工的素质。
“安林顿”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女装品牌,就是在巴黎的秀上,也是排得上号的,总部就设立在桐城。阮筝实际主攻的是内衣设计,回国后碰巧赶上“安林顿”在招贤纳士,没想到凭着一件拿错了的轻薄透内衣就成了“安林顿”设计部的员工。论起来,阮筝实在是汗颜,面试那天要求展示作品,本来阮筝是想拿自己那件颇有艺术感的作品前往,不成想错拿了件薄如蝉翼的还坠着金属链的内衣就去了面试会场。
主考官拎着那件内衣瞧右看的时候,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good,这样才对。我就说嘛,法国号称”性爱之国”不是白来的。我很欣赏阮小姐的奔放,欢迎你加入林顿”设计部的主管伸出手,阮筝浑浑噩噩地跟对面的人握了手,就这样因为她的“奔放”而成功入选。她很想解释,但面对主管期许的目光,总归还是乌龟般地缩回壳里,心虚地投降。
当下慧眼识英才的主管何林正站在陈美旁边,隐隐有把她挤走的架势。主管和陈美不对付,众人皆知。本来何林是陈美的同门师兄,按说该合拍才是,谁知道他俩却像上辈子的仇人似的,什么事都喜好争个你死我活。
阑尾炎本就是个称不上手术的手术,众人宽慰阮筝一番,直言最近她分内的工作大家都搭把手云云,也就没有什么可说了。这下原本好好的探病笑闹了一场也就散了。毕竟,要在“安林顿”长久的待下去,可不是凭着运气就能糊弄过去了,这其中的艰辛与压力不足为外人道。大家累了一天,还能来探望本就是对得住这么几天薄薄的同事情谊了,阮筝也是打心眼里感激的。
病房门被轻轻掩上,顿时一室情冷。
阮筝轻轻活动了下筋骨“嘶”切口还是疼,只得把动作幅度放小再放小。不经意瞟了隔壁床一眼,可真当得起热闹非凡。那个姑娘倚在那个大男生怀里,两个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笑得眉眼俱开,不一会儿两人就嘴对嘴的粘在了一起。
阮筝心下暗想,估计两人刚才就忍了自己这边很久了,这倒也不错,免费的纯爱电影还是现场版。
只是什么看什么都有个审美疲劳,再者这两个人真是毫无顾忌,大有越演越烈之势。只有一样,他敢演,阮筝却不好意思再看。只是自己是微微侧躺,这下要翻过身来可还真是难度不小。
阮筝尝试着先移动右边的手脚,再挪动腰腹。真是疼得厉害,当下不敢在动,就在床上维持那个诡异的姿势。本以为疼一会儿便会过去,也没按那个护士服务的铃,等下却是再想按都不成了,额头上片刻间就挂了豆大的汗珠,身上虚的厉害。这是怎么了,都说阑尾炎是小手术,术后也好恢复,怎么这么疼?
顾青城进来的时候,阮筝犹在撑着,眯着眼睛见来人竟然是顾青城,她当时就一个想法还不如疼晕过去算了,失去意识前,她算计着这估计是许多年来老天第一次这么帮忙。
等她再次转醒的时候,入眼的却是一间陌生的病房,眼角扫过地中央立着的人,正神情专注地在写着什么,都说工作中的男人最是吸引人,阮筝深以为然。随后紧闭双眼,她自诩一向抵抗力差,所谓还是非礼勿视吧。
头一回觉着闭眼睛这个动作也很累,阮筝揣度着顾青城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走,冷不防,头顶传来了那个微微黯哑的声音“不要装睡,阮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