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声音渐息,阮筝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这一松懈,反而刚刚晦朔不的东西就立刻清晰了起来,比如两人间若有似无的尴尬,又比如那一通迟迟未接的电话。
阮筝数学学的不大好,顾青城之于她大抵就是一道永远解不开的线性代数。是以她无论用多少草稿纸也是枉然,莫不如便弃考了吧。
素白的光束中,看得清粒粒灰尘簌簌落下,然而不知道没在光之后人的面目该是怎样的光景。阮筝想清清嗓子,咳了半下,谁承想就真的咳得不止,眼下又不能喝水。她真是气极了自己的愚笨,笨也就罢了,却好单单挑在这人面前。
床头一沉,身后是沉稳有力的心跳。熟悉的古龙水的味道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窜进鼻孔,带她回了多年前的盛夏午后。
扎着羊角辫子的小姑娘总是跟在青城哥哥的背后,一步一步踩着他的脚印。
“青城哥哥,你瞧,我被咬了个大包!”小姑娘可怜兮兮地抬起了藕段似的白胳膊,上面果真有个红红的包。
男生捧着胳膊研究了半天,回身牵着她到了自己家里翻箱倒柜。到底从父母卧室梳妆台上找了那些个驱蚊的瓶瓶罐罐,捡了他觉着味道好的,就给阮筝擦上了。
“唔,还痒吗?”
两只小辫子在空中划出了好看的弧形,小丫头摇着头说“真的不痒了,青城哥哥,你家的花露水真好用啊!”
“那是当然!”小小男子汉讲得理所应当,当然在日后他自己也用古龙水的时候,再也没同阮筝提起这辙。阮筝后来也曾用过古龙水驱蚊,被外国室友嘲笑成新闻,她只是感慨,现在的古龙水怎么就不好用了呢?原来大品牌也是会偷工减料的呀。
顾青城帮阮筝顺着后背,手法娴熟,阮筝果真不再咳。顺过气来的她赫然想到,这番古龙水的味道大抵也是不能够驱蚊的。
“顾医生,谢谢你。”清越的女声稍稍褪去了少女的稚气,有的只是更优雅,更迷人。身后人动作猛然一顿,这是要分清楚河汉界了吗?如果有尺子,他真想去量量青城哥哥和顾医生之间到底隔着多少千山万水,关山难越。
顾青城费力地从喉咙里扯出这句话来“阮阮,你我之间不必这样的。”
阮筝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奔涌而出,如同被压抑的许久的火山。“那顾医生,我应该如何呢,难道还要像之前那样没羞没臊吗?还是顾医生喜欢重温那种感觉,可我却不愿意了。”
是啊,她不愿意了!
“我就是再不要脸,也不至于,也不至于!”嘴边“倒贴”两个字阮筝到底是没说出来,她本也不会讲什么重话,今晚上的话放在她的历史上,确实可以彪炳史册了。
顾青城忽的一下子站了起来“阮阮,你非得这么说吗?”他起得急,猛一失去依靠的阮筝一下子没意识向后栽去,顾青城恍过神来去扶,却被床上的人打开了手。阮筝靠在枕头上,后背隐痛,可脑子里不断想着这些前因后果,头更痛。
她颤着声音说“顾医生,实在是不牢你费心了。”
黑暗中,顾青城看不清她的面容,可他知道那两条淡淡的眉毛一定是纠结在一起的,小巧的鼻子定然是皱在一起。他多想去抚平它们,只是似乎是没机会了。
小护士看着顾青城一路跌跌撞撞魂不守舍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还以为是见了鬼,迷了眼。顾大医生冷静自持,刚才那人一定不是顾青城,这一定是看错了。
这一夜,阮筝睡得很不安稳,旧事层层叠叠如同潮水将她包围,悲的喜的,无一都有顾青城的参与,现在统统成了被放逐的部分。
等到第二天天明,阮筝透着手机屏幕看着自己乌青的眼底,不由的叹气。她已经26岁,再不是那个想天奔地的姑娘,可以什么都不想都不顾,人不疯狂枉少年,可是疯狂过了的她也早已没有恣意的感觉了,有的全然是无助。
阳光透着医院的淡绿轻纱窗帘密密地透过来,角落里茶几上居然还有几枝香槟玫瑰,阮筝定定瞅了半天,有些花瓣已经有了委顿的意思。这是橙子送的那束?可明明不是以前那间病房了啊。阮筝想到的可能性,随即又被自己狠狠否定。
病房门被打开,阮筝先看见的是一只蓝粉色的大号保温杯,然后就看到了林艳温柔和煦的笑容。阮筝眼角有些酸,偷偷用袖子抹了抹。囊着鼻子道“林阿姨!”
“哎,丫头,可别乱动,扯着伤口可得遭大罪!”
自从阮筝三个月前回国,除了橙子再也没见过从前的人,甫一看见林艳,心中的委屈如是找到了缺口,全都不由自主的出来招摇。只是因了顾青城的关系,她狠下心再同顾家人没联系。于林艳,阮筝是打从心底里愧疚的。
林艳生了两个小子,一心想得个姑娘却始终未能如愿。对阮筝是真的疼到了心里,自己儿子和阮丫头那点子事,她没问过,也多多少少猜出个七八分。说到底,还是青城自己不长心,蒙了眼。眼下,几年不见,再见阮丫头,那下巴又尖细了些,这是在国外没过好啊,当下又心疼了几分。
“你这丫头,回来了也不知会一声,真是闹进了医院我才知道,你说说,以后我可怎么见你妈?”林艳语气里满是嗔怨,可阮筝听着却熨帖的很,她太久没听过这样的话了。
阮妈和明娟和林艳本就是手帕交,没想到后来又双双嫁给了阮正德和顾川。那一段两家在市政大院的日子,实在美好。直到现在林艳在别墅里看着工人修建花花草草,也长长唏嘘感叹,还是那个时候好啊。男人啊,终究是靠不住,阮正德如是,好在顾川到没像他那个兄弟一样,可看看他生出的好儿子,平白弄丢了媳妇不说,自己也跟丢了魂似的。
昨晚上,她看着顾青城失魂落魄的回家,就知道这是摊上事了。要说她这个儿子,从小精明擅心机,饶是她是个大人也算计不过那个小子,就连顾青邺在外面如何昏天暗地,回到家里还得规规矩矩叫上一句大哥。可就是这么人物,这么个十人九人夸的大儿子在阮家丫头这儿栽了大跟头。昨天晚上她旁敲侧击了半天,那个小子也没吐出半个字,还亏得她猜出个眉目,搬出来她和阮妈的旧情谊,这小子才堪堪说了原来是阮丫头回了国,初听林艳高兴得什么似的,听到后来才知道,人家是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脱胎换骨了,在也不理会你顾青城这大瓣儿蒜了。本来林艳是不想掺和顾青城和阮筝这点子事儿的,合该让顾青城也知道知道马王爷到底几只眼。可话是这样说,事儿真到了眼前,怎么那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儿子什么时候这般落败过,到底也是舍不得阮丫头和老大就这么蹉跎下去,她这次舍了老脸走这一出。
枸杞乌鸡泛着丝丝香气,枸杞的醇香配上松嫩的鸡肉实在是让人食指大动。阮筝已经近一天没吃东西,这方乳白的汤汁上浮着粒粒饱满的朱红枸杞甚是诱人。天大地大,五脏庙为大,阮筝捧着汤碗小口嘬着。转念又想起来昨天晚上和顾青城的不亦乐乎,再对上林阿姨慈爱的脸,阮筝觉着有些食不下咽。
看着放下的汤碗,林艳担忧的说“丫头,怎么吃的这样少,青城可是说你一天没吃东西呢。”话一出口,林艳就恨不得到儿子那里请罪了,这几十年道行就这么毁于一旦了。林艳收拾汤碗的间歇悄悄瞟了阮筝,这个丫头果真听说青城就面色不愉。这个小子到底是怎么把阮丫头伤成这样啊,哎呀,这趟浑水她来搅合还没搅合明白。
“林阿姨,对不起让您惦记了。”阮筝想好了,无论她和顾青城怎么样,可是林艳始终是那个疼爱她的顾妈。说着,又接过林艳要拾起来的汤碗,给自己添了小半碗。
林艳心下叹气,阮阮还是人如其名,心软得很,这么个懂事的丫头,她林艳要不是不能骗来当儿媳妇可真是太亏了。呸,怎么是骗,是求,就是赔上她的里子面子她也得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