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昭紧紧抱着方皇后,身形微微发颤,泪眼婆娑地一寸一寸地从满殿的人脸上划过,淑妃的惊愕,欢宜的失色,德妃短暂的诧异之后恢复平静,四皇子下意识地往后退
那抹玄色的身影越走越近,行昭气沉丹田,吊高嗓门,“哇”地一声哭得更响亮了。
她仗着年纪小能哭着撒泼卖踹装可怜,大不了事发之后毁几年名声,她却容不得那坏了胚子的顾氏硬生生地掌掴她的姨母!方皇后是什么身份,顾氏又是什么身份!
小娘子爱哭的多了去了,在定京城里她的娘亲原就是好哭出了名的!她的舅舅插科打诨,蹲地耍赖也是出了名的!
大不了吼上一声家学渊博,还能因为她哭就给她治个罪名不成!
做出一副可怜样,坏了心眼地给别人上眼药,这本也是顾氏的杀手锏,可她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做出这样一副作态出来吗?
“这是怎么了?”
皇帝一道迈过门槛,一道拧着眉看了看与顾太后对立的方皇后,“小娘子哭得这么撕心裂肺的,皇后也不晓得哄一哄。”
满殿的人赶忙起了身,唤的唤皇上万岁,唤的唤父皇金安。
方皇后一壁搂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行昭,一壁扭了扭身屈膝微微福了福,神色平静一出声,却清清冷冷得不像话:“小娘子年纪小,又性子娇得很。可连被火烧了入宫来,小娘子都没哭过。如今受了委屈,难受得哭了两声。皇上要臣妾怎么哄”
话到一半,声儿哽了哽。眼圈一红再说不下话,搂着行昭,掩了面避了过去。
皇上,您瞅瞅啊,方家人有多可怜。
戍边忠臣良将被人构陷,您的皇后在满殿人的眼前,险些被一巴掌糊在了脸上,可怜得就连养在身边的小娘子也不能护得周全,被欺负到这个模样。还要顾忌着天家的颜面,委曲求全地活
“委屈?贺氏到底是受了什么委屈!”
顾太后气得嘴唇直颤,一手拉过皇帝,腰弯到一半,哭得伤心欲绝,“先帝去得早,我们孤儿寡母活得艰难,是个人便能欺负到哀家头上去”
行昭眼里尽是眼泪,眼睛酸酸涩涩的。眨了眨,再一睁眼时便看见满脸惊愕的欢宜。
行昭往方皇后身侧靠了靠,揪着方皇后的衣角,冲着欢宜咧嘴一笑。
顾氏苦难史的唠叨仍在耳畔。可没隔多久便如愿听见了皇帝沉得没有底儿的声音,打断了其后话,“其他的人都退下。且记着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一辈子都不能说。有些事儿没看见可以当做看见,有些事儿看见了也当做看不见!”
行昭悬吊吊的心堪堪落了地!
方皇后是个性子硬的女人。有什么事儿愿意自己扛,自己背。就算教导完女人应当聪明,可又不能太聪明——她自己也只会一直这样聪明下去。
人都是会慌的,她就是方皇后的软肋,所以方皇后一时间慌了神,在众人之前选择和顾氏针锋相对。
可针锋相对之后呢?
儿媳妇对上婆婆天生矮三分,更别说事涉皇家隐秘,幸好幸好,幸好顾氏失态得更厉害。
众妃嫔垂眉敛目往外走,陈德妃走在最后面,垂眸往淑妃处瞥了一眼,再从缩在方皇后身后的行昭白白净净的脸上一闪而过,最后飞快地扫过顾氏面目苍老的脸上。
顾氏到底想做什么?
若是她处在顾氏的位子上,她会怎么做?若要掌住方家,养一个小娘子达不到什么用处吧?要养小娘子在身边,也会把欢宜要过来养吧?如今满打满算,只有老二和老六有机会荣登大宝,老二生母王嫔就算规规矩矩,谨言慎行,也吃亏吃在出身不高上,掀不起太大波澜。把欢宜要过来养,即是和淑妃搭上了线,若是太后再使把力气,帮着淑妃把老六扶住,到时候淑妃还有可能唯方皇后是瞻了吗?
德妃敛了敛眉,轻手轻脚地将帕子团在袖里,顾太后还是输在了眼界浅,放在眼前的机会,一个也抓不住,倒被方皇后。方祈西北军可全都是姓方的!
皇帝手头一紧,语声生涩地开了口,像是在劝慰顾太后:“小娘子还在母丧,临安侯太夫人身子不畅。皇后才接过来养的母后何必执拗?若是实在寂寞,养一只狮子狗也好,让平阳王把他的长女送进宫来也好。都是可行的”
“贺氏与三娘像!哀家看到贺氏便像看到三娘的模样”
顾太后咬牙切齿,连她的儿子都在忤逆她了!幼女没了!顾家的生死悬在方家的一念之间!她爬呀爬。爬呀爬,爬到这个位置上来。还要经受这些折磨,凭什么!凭什么!
“皇帝亲自下旨把自己的胞妹送上死路,如今连自己的生母也不顾忌了吗!是谁拼出一条命给你挣回来的江山,是哀家!是谁算计得白了头发,为了给你坐稳江山,是哀家!是谁将先帝一向宠爱的元后之子”
“母后!”
皇帝猛然起身,气沉丹田低吼一声,打断其后话。
行昭瞪圆双眼,下意识地想将耳朵捂住,宫中的秘辛不是这么好听的!有时候听到的东西是要用命是偿的!小娘子飞快转首去看方皇后,却惊愕地发现方皇后面色如常,应当一早便知道了内情!
对付顾太后,方皇后一向不慌,可想一想又找不到地方下口,就像手里明明拿着一把刀,却是一把双刃刀,伤敌一千自伤八百——她不能不顾忌皇帝的反应!
方皇后反应极快,一把挡在皇帝的身前,朗声回之:“皇上!母后年岁渐高,又加上应邑身故在前,老人家有时候胡言乱语也是正常的!可太后娘娘是母仪天下之体,其言便是天家之言,若以一人之故,惹万世闲言,皇上于心何忍!臣妾不惜忤逆奏请,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太后亟须静养生息!”
“哀家没疯!方礼,你这个贱人!”
顾太后胡乱地手舞足蹈,到底年岁渐大,一早晨的折腾让这个老人几近精疲力竭,却又悔不当初,“皇帝!哀家哀家口不择言哀家是老了,可你不能因为生母渐老,便无端舍弃啊”
她知道皇帝最怕什么,可偏偏怒火攻心,将话漏了个底儿!
皇帝面色冷峻,目光低沉地看着地上,他感觉自己都要疲惫得像拖着一串破铜烂铁踽踽独行,前朝梁平恭遇刺而亡之事还未盖棺定论,后宫反而是一向精明的母亲失了成算,仪态尽失。
他甚至不敢想若是将才在大殿之中,顾太后当着众人之面将那句话说出来的场景更不敢想象顾太后在筵席上,在文武百官之前说出那番话的场景!
顾太后被蒋明英明搀暗扣于太师椅前,老妇人口中的声音渐低,也不知是没了气力还是穷途末路。
凤仪殿内漂浮在空中的微尘都沉寂了下来,方皇后四下环视一遍,缄默严峻的皇帝,疯癫无状的太后,深吸一口气跨步上前,紧紧攥住皇帝的手,轻声却坚定:“臣妾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恳请圣上早做决断既是为了母后好,也是为了您好!”
皇帝急促地喘了声,反手扣住方皇后的手,却发现两双手都沁凉得冰人。
沉默令人难熬,行昭轻轻阖了眼,耳畔边顾太后的闹嚷渐小,却陡然听见皇帝的一声沉吟:“明儿让张院判去一趟慈和宫”
行昭长长舒了一口气,张院判是谁的人?
是方皇后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