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窗棱忽有异响,顾婉卿警觉地抬起头顺势将那封信收入袖中。
深秋的夜晚,总是清寒,顾婉卿便拿起斗篷披在身上,推开房门,向外望去。
展奇的脑袋只在墙上露了一面,便隐去了踪迹。顾婉卿关上房门,借着月色,往宅子外走去。
今日的展奇越发警惕,他看向顾婉卿后面,确认无人跟踪后,这才低声对顾婉卿道,“姑娘,今日进出京兆府北厢房的人已经查出来了,有重大发现。”
“什么发现?”
“出入顾公子厢房的共计五人,其中有两人清理房间,一人前去禀报事务,一人久不见顾公子,故而去召唤,还有一人是顾公子旧识,专程前去拜访。”
“禀报事务和前去召唤之人,入门不多时便走了出来,只有清理房间的仆人和那个旧识,在厢房里待得时间最长。”
一边听展奇禀报,顾婉卿一边在脑子里做着分析。虽说清理房间的仆人也有嫌疑,然而最可疑的莫过于那个旧识,既已发现顾青城不在,为何还逗留不去?
“那旧识是谁?”顾婉卿问道。
这正好也与展奇的发现不谋而合,“是寄居在姑娘府上的念昔姑娘!”
“据查,念昔姑娘似乎与顾公子颇为亲近,这段时间以来,频繁出入京兆府,府中杂役小厮早已见怪不怪。”
念昔?顾婉卿微微皱眉。
这段时间,念昔与顾青城的关系确实融洽了许多,对待不相干的女子,顾青城向来无半分怜香惜玉之心,可眼下听展奇的描述,莫不是他们二人当真生出了男女之情?
“属下私以为,念昔姑娘嫌疑最大,因为不管是将信逐一缝进去还是拆开,都是需要时间的,只有不设防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机会!属下只是不明白,姑娘对她有救命之恩,念昔姑娘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她又是受谁人指使?”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呢?”顾婉卿道,与其说是发问,不如说是肯定。她肯定了展奇的猜测,只是事情却不是他说得那般单纯。
“怎么会?她入宅子时,我们明明调查过她,她家世清白,并无其他背景啊!”展奇明显诧异。
顾婉卿仰起头,眼中波澜不惊,“连你都没有查出来,可见为其掩藏身份之人,有多大的势力!”
“莫非此事与高太傅有关?”展奇揣测道。毕竟叛安之名一旦坐实,最大的得利者便是高卓。
他本与顾婉卿背道而行,如让顾青城背上叛国之名,顾婉卿姐弟在安国便绝无出头之日,同时,京兆尹之位空缺,他正好可以找人顶替,一举数得。
顾婉卿不置可否,只交代道,“此事不要声张,还要放长线,钓大鱼。你让人注意着念昔的行踪,找出与她接头之人,再做打算。”
“还有,青城随时都会被再次提审,待我修书一封,你想办法传到他手中,越快越好。”
正要回宅拟书,展奇忽然问道,“莫非姑娘已想出如何救顾公子?”
顾婉卿摇头,“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姑且一试。”
京城城门卯时开启,彼时,天刚蒙蒙亮。
顾婉卿已穿戴妥当,正要出门,四姨娘已走了出来。“婉卿,这么早就出去,不吃早膳啦!”
四姨娘向来起得早,她声音不低,这一喊,也顿时唤醒了旁边厢房里的念昔和玉芝。
两人站在门口,犹自睡眼惺忪,“姑娘要去哪里?容我片刻,我这就来!”玉芝道,显然是打算陪顾婉卿一同出去的。
念昔已自发站到顾婉卿身边,一副小跟班的模样。
顾婉卿笑容如常,“医馆关闭时,还有些病人尚在医治中,沉珂难愈,我去山上采些药草,你们都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便不用跟去了。”
两个姑娘性子倒是乖巧,顾婉卿如此说,她们便不再多言。
出府上马,一路疾驰向安阳而去,不经意的回头,依然能看见念昔站在宅子门口,神情复杂。
安阳,距京城并不远,未及晌午,顾婉卿便已赶到。两年前顾婉卿曾到过这里,因而倒也算轻车熟路,很快就摸到了前丞相安余府邸。
敲了敲大门,不多时,一个小厮的脑袋从门内探出来。
“姑娘找谁?”那小厮道,眼睛盯着顾婉卿上下打量,蓦地睁大眼睛。“姑娘是……”
顾婉卿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正要自我介绍,便听那小厮道,“姑娘稍等,我这就禀明老爷!”话毕,已一溜烟的跑了。
顾婉卿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一别两年,这府中之人仍就记得自己。
两年的时间,着实已变了太多,彼时她与左煦互相对立,如今却已互为依托。
“姐姐,姐姐!”不多时,一个女子边呼唤着,边欢喜着跑了出来,两年未见,她的姿容更加明艳,澄澈的眼睛依然如初。
“芳华!”顾婉卿一眼便认出了来人,她笑着,拉住了跑到她面前的芳华的手。
“爷爷说姐姐是贵客,只因最近身子不爽利,故而未能亲自出来迎接,还望姐姐见谅。”她挽着顾婉卿,将她让到府里。
府中其他人均已在府内迎接,态度恭敬有礼。
顾婉卿一一点头,心中确是通透。
虽安人皆知顾婉卿为左煦独宠之人,然而名分未定,顾婉卿不过一庶民而已,让老丞相亲自前来,本就于礼不合。
可顾婉卿的身份又让安府上下不敢怠慢,因而老丞相便已抱恙为由,让家人恭候。
到底是在朝堂上浸染多年之人,仅这小小的细节,已足以看出安余的城府。
顾婉卿笑着,“未经相邀而突然到访,本是我唐突了,还望老丞相莫要见怪才是。”顾婉卿回答。
安芳华引着顾婉卿来到前殿,彼时,老丞相已坐歪着身子坐在殿前软榻上,虽看似羸弱,目中却带着精光。
芳华已当先走到安余面前,她俯下身子靠在安余耳边,低声道,“爷爷,姐姐来了!”
顾婉卿上前一步,屈身行礼,“小女顾婉卿见过老丞相。”
“顾姑娘,一别数日,别来无恙。”老丞相招呼道,示意下人为顾婉卿看座。他人虽已年迈,声音依然稳健。
顾婉卿微微点头,已直奔主题,“婉卿今日到访,实是有事相求,不知可否与老丞相单独相谈。”
安余稍作沉思,便挥了挥手,众人陆续而出,如今这殿内,除了顾婉卿与安余,便只剩下安余的长子,也就是安芳华的父亲。
“顾姑娘!”未等顾婉卿说话,安余已当先发声,“老夫已听说令弟入狱的事,于情,姑娘在皇上面前解安家之围,对安家有救命之恩,于理,姑娘是大贵之人,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老夫势颓,本该相助以有所攀附。”
“然而,令弟的罪名是叛国,如今已满朝文武皆知,便是当年老夫手握重权尚无法扭转局面,何况是眼下人微言轻之时。姑娘还是请回吧!”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安老丞相的话明显谦虚了些,然而,却也不无实情。若他正面出面,不仅不足以扭转乾坤,甚至也有可能将安家拖下水。
顾婉卿勾起唇角,坦然回应,“婉卿今日前来,确实为的是舍弟之事。然而婉卿到访的目的绝不是让老丞相出面,险老丞相于不义之地,婉卿所求之事,不仅不会让您名声扫地,反而会让您的气节更加高显。”
“哦?”顾婉卿的话,顿时让安余生出些许兴趣。
顾婉卿只说出自己的计策,“老丞相有所不知,陷害舍弟的,实是一张名单。名单上有包括老丞相在内的数十显贵高官,这也是婉卿会来拜访您的原因,若这名单中没有您,婉卿是绝不敢冒昧来此的。”
安余点了点头,目光中生出一丝兴味。
顾婉卿便继续道,“那张名单因出现在不恰当的时间、不恰当的地点,又恰好遭逢了不恰当的人,便被大理寺判定为通敌叛国的证据。然而,这证据如若被证实是用作别处的,或许这其中的寓意便不一样了。”
“这与我的气节,有何相干?”安余问道,神色已渐渐变得郑重。因为他忽然发现,坐在他面前,与他这个老人侃侃而谈的年轻女子,确实不简单。
如果说,初见顾婉卿时,安余的态度还只是寒暄应付,那么眼下,他的姿态明显认真起来。
顾婉卿自然看得出来,“婉卿这里有一封舍弟写给老丞相的书信,信中内容是请老丞相帮忙,向士族权贵推举舍弟,已成全他结交攀附之心,信中还言明,若事成,则必有重谢,落款时间为二日前。”
“老丞相只要上书,揭发舍弟意图结党之事,并加以斥责唾弃便可,如此,也算成全了您清高之名。”
安余的眼睛,满是感叹。
他自然知道顾婉卿的用意。她是想将罪名转嫁,由通敌叛国转变为结党营私,罪名变了,这其中的处罚也自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