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铮一袭素色锦衣,却不掩风流。他斜斜倚在软枕上,一手托着一个白玉茶盏:
“吕家人丁兴旺,也不是个个都十分出色,却难得个个都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又齐心协力,捱得住寂寞清贫,但愿也能始终享受得起热闹繁华……
桥下客倒是神秘得很,吕氏本是地里刨食的人家,后又是两百多年将门,眼下的子弟,看着似乎文武双修,也一个个坚定了科举晋身,却多是武比文强些。
纵是那个考了举人功名、又一直在村学里头教书育人的,看着也实在不像是能画出的——
或许桥下客不是一人,而是一族?”
他在正殿之上,对皇帝十分恭敬,句句称臣。
但到了后殿之中,当着皇后之面,却又十分随意。
连话都说得很随意,无端的猜测也能出口。
他随意说着,皇帝也就随意听着:
“似乎很不错的人家,可惜我又不好细打听,又不好强征召——
对了,听说还有个很可爱的小朋友?”
前朝皇帝深宫闭塞、消息不通,最终落得个由得臣工操纵,臣下想让他听到什么才能听到什么,臣下不想让他知道的,号称天子之尊,也不过是瞎子聋子而已——
本朝太祖有鉴于此,特特加了一队天子亲卫,专司情报收集、通达圣听之用,因此卫服饰绣有飞鱼图案,该卫又称飞鱼卫。
皇帝的耳目很灵通,当然他不至于多疑到要飞鱼卫监视楚铮的地步,但飞鱼卫说是天子亲卫,却是无处不在,楚铮每每离京,途中诸事总有飞鱼卫留意,却也是保护之意——
顺带取点儿有趣事儿,来给天子夫夫消遣。
关于这些,皇帝没瞒着楚铮,楚铮也不在意。
无不可见人事,自然不惧磊落人前。
只不过这个“很可爱的小朋友”嘛……
楚铮一想起宫十二,就不禁又是头疼,又是想笑,偏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宫十二、也不知道怎么描述和宫十二相处那几天发生的事儿,只得含糊道:
“那确实是个很有趣的少年。可惜竟不肯以武艺晋身。”
皇后也是个多年马上征战的,闻言坐直了身子:
“那娃娃听说比你都要小几岁,身手真那么好?”
楚铮叹息:“可不是。我素日以为自己也挺不错的了,却不过坐井观天。”
皇帝将剥好的瓜子凑了满满一小碟,推到皇后面前,却不赞同他这话:
“你与阿丹和我学的是万人敌,何必和一匹夫争长短?”
皇后一口气吃了半碟瓜子,又将手里剥着的橘子塞了一瓣到皇帝嘴里,挑眉哼笑:
“你又知道人家就是一匹夫了?吕家子弟万人敌的时候,你我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皇帝倒不和他争这个,只是笑着吃下橘子,又继续剥了半碟瓜子,却不肯再剥:
“可别吃上火了。”
皇后打了个呵欠,又懒懒靠回软枕上,冲另一边的楚铮八卦:
“听说那娃娃还瞧上你了?”
楚铮失笑:“您怎么也跟着人云亦云了?那才丁点大的孩子,就知道什么瞧上瞧不上的?不过是初见面的时候闹了点小误会,小孩子脾气,闹点儿恶作剧罢了。”
皇后眨了眨眼,阿铮给闹得啃了一嘴泥,最心爱的马儿给编了不知道多少麻花辫……
都只是闹点儿恶作剧吗?
看来对那娃娃果然不同寻常呢,却不知道是怎样的孩子?
楚铮喝了一口茶,想起宫十二对“茶”的嫌弃,又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那么,现在被这样惦记着的宫十二,到底在干什么呢?
蝗灾大抵控制住了,蝗虫却还没彻底消灭,宫十二自然还走在鸭神大军的最前沿啦!
可别说,宫家少年们在美食的刺激下,捕捉蝗虫的效率可不比鸭神大军差多少,宫十二更是其中佼佼者——
他同一时间段捉到的蝗虫,足可以吃撑上百只鸭子。
只不过数量比鸭神大军少太多,总数不免不足,却不是宫家少年们能力不够,实在是客观所限,再怎么人丁兴旺的人家,也不可能有鸭子的繁衍能力啊!
特别是,当人类掌握了人工孵蛋技术之后。
宫家这一对鸭神大军,虽没有皇帝皇后以举国之力养出来的那么多,却竟也有数千只,一路走来,那叫一个浩浩汤汤。
现在这浩浩汤汤的鸭神大军,就走到了归德河畔。
对岸,就是归德城。
归德城是燕南路的省城。
永乐镇是燕南路下的一处小镇。
小王村则是永乐镇下属的一处错落。
本朝初兴科举,制度上倒和宫十二所知的科举颇相似,都是一路从秀才、举人到进士,可科举的考期又稍有不同:
举人与进士仍是一秋闱、一春闱,唯有秀才考,因着是最初一层的取材,太祖为了方便天下学子自荐,除了每年一次于各处县城举行的县、府、院三场考试之外,还有常设于每路省城的童生试:
每月初三一回,只限年未十五者参加,所试内容与每年一次的秀才考一般无二——
秀才考最初原就被称为童子试,太祖本意是取才学秀异的童子进入官府开办的学府进学,以待日后为国尽力、为君尽忠。
奈何错估了天下寒门对功名的汲汲营营,太祖也不舍得因着年岁缘故,就将有志进取者拒之门外,几十年下来,少不得就有那五六十岁发须皆白的,还在“童子试”上徘徊。
世人称之为老童生,朝中却未免觉得这童子试有些名不副实,于是在官方说法中,这每月一回,限定年龄的考试,才称为童子试,每年一回不限年龄的,却只说是秀才试了。
考试的内容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秀才试的时候,三场考试并不连在一起考,须得一场过了,才有参加下一场的机会,童子试为了考官与学子双方方便,却是三场连考,分场计分筛选——
也就是说,依然是第一场过不了的,后头两场考得再好也没用,并不存在拉分平衡的可能,却又要精力集中,于一日之内考完秀才试要分三日、绵延数月的内容。
童子试比秀才试还更艰难些。
是以虽每月都有考试的机会,参考的人却没多少,考上的就更少了。
如今宫十二看中的,却也是这童子试:
“一日考完,可不比来来回回折腾的强许多?刚好明天就是初三了。”
一副正好经过看到路边有人卖点什么小玩意,不算十分稀罕,但反正放家里迟早用得着,就随意抛几枚铜子买点儿回去的口气。
甚至连几枚铜子都不必,秀才于他,似乎唾手可得。
事实上也还真是唾手可得。
秀才往上,尤其进士科,还比较注重诗赋,然而秀才试中,考的却是贴经为主,兼顾策论,诗赋也有,要求却并不高,只需工整对仗则可。
宫十二曾经是个学渣,他现在也依然期盼做个幸福的学渣,可到底是个系统君利诱着背了许多书的,其中还有许多,是此世尚未现世的名篇佳句。
贴经也好,策论也罢,宫十二做得都颇轻松,就是诗赋上灵气不足,可等书也不是白背的,好歹无甚错漏。
不过三五天功夫,宫十二就成了燕南路近十年来最年轻的秀才。
嗯,也是赴考时候声势最大的秀才——
除他之外,还会有谁,带着上千鸭子大军驻扎城外的?
宫十二考试的那天,鸭子大军连水草里头的虫子,都给叼出来吃干净了!
也就是系统君出品质量保证,鸭子们驯养便宜,宫十二又提前交卷、出来得最早,不然只怕连河里的鱼儿也要遭殃了。
所以成绩虽不过中旬便出,宫十二却没有等着。
他甚至连童生试过后,取得秀才资格之外的等级考试,都懒得参与。
——反正也不差廪生那点钱粮嘛。
自从被系统君点醒任意门的奥妙,宫十二也真是财大气粗得很。
所以这一场童生试,他盼的,不过是取得过几月的秋闱资格而已。
宫阿爹接到消息的时候,欢喜得眼泪都下来了,一个人坐在宫待川牌位前,说了笑,笑了哭,哭完还是笑,足足坐了大半天,宫十二却很冷静:
“区区秀才而已。阿爹你就等着我给你挣一份大大的凤冠霞披罢!”
宫十二原本只想着赚够点数归家,最多在这期间顺便给宫阿爹和小栓子留下小康安定生活的财产则可。
奈何一次旱灾,一次蝗灾,足够他了解到以当下生产力,哪怕没有*兵灾,只偶尔一旱一涝,就够富户破家灭门了。
他既然不忍,又有系统君揭破的任意门奥妙做保证,可不就得努力再努力么?
只要愿意努力,宫十二自忖二十少进士绝对不成问题,再加上到时候揭开的印刷、造纸,还有其他可能从系统君那儿兑换来的好东西……
区区一个秀才,哪里值得大惊小怪?
宫十二踌躇满志,智珠在握。
宫阿爹越发欢喜得无可无不可。
唯有皇城之中,也有人信心满满地期待:
“不过秀才而已。十二既然说要科举晋身,就必有金榜题名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