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煜一路舟车疲劳,直到八月初才到达帝都。他的马车进了城门就劲直赶往一处大宅,但见宅门匾额上头镌刻着逸轩阁三个金色大字。逸轩阁所处之地人流不多,这一带多富人闲居,在闹市中当属清静之地。
大宅门缓缓地打开,里头迎出来个头发半白的老者,乃是逸轩阁唯一的老管家。黄煜大步迈进大门,只见庭院里并排站着四个各着红橙黄绿衣色的丫鬟,她们颔首垂眉,正要向黄煜福身行礼,却见主子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劲直进了后院的园子里。
老管家似乎早就晓得会这样,朝她们挥了挥手,平静地说道:“这里下人不多,把我合计起来也不过五个人,今后只要你们照顾好公子的饮食起居,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公子素来喜静,没事别瞎跑到公子面前去献殷勤,做好份内的事就成了。”
老管家嘱咐完丫鬟的话,转身急急追赶上黄煜的步伐,跟在主子身后殷切地说道:“您住的地方在东苑的枫溪斋,若您想另择了地儿,奴才这就去置办。”
黄煜听身后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说话,似乎有意放慢脚步,淡然地说道:“不必了,带我去那里吧。”老管家听了急忙在前头引路,晓得主子一路风尘仆仆,此刻定然要沐浴歇息。
主仆两人穿过回廊,跨过一道拱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株青翠的梧桐树,树下摆着一套大理石做的桌椅,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直通到屋门前,廊下摆着几株名贵兰花,一切是那么自然,却又不缺雅致。
“伍伯,辛苦了。”黄煜俊脸上无甚表情,眉目间透着一丝疲倦,淡然的语气带着几分暖意,抬脚跨进门槛的时候对身后的伍管家说道。
伍管家一愣,瞬间老泪众横,倒不是因为主子这句话,而是心中埋藏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了。整整八年多了,他终于等到了主子,如今站在他眼前的这位器宇轩昂的人再不是当年那个瘦弱的少年了,已经故去的人在天上看到总该会欣慰的吧。其实,在他看到主子的第一眼,他就偷偷抹了一把老泪,掩饰下悲喜交加的情绪,表面平静地迎接主子归来,好似主子不过是昨儿出了一趟门回来罢了,可所有的强撑在这一刻突然间崩塌了。
“主子,您受委屈了。”伍伯利索地抹净了老泪,到底还是说出了这句话。黄煜睿利的眸光一下子黯淡下来,眼底浮现出一片伤感来,不过瞬间又恢复了素日冷毅的神色,宽慰道:“都过去。”
黄煜沐浴后,不过歇息两三个时辰就醒了,这么些年,他早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须臾,一道黑斗篷闪进黄煜的屋子,但见黑斗篷跪在黄煜面前恭敬地说道:“主子,您交代的事属下办妥了。只是。。。。。。”
黄煜俊逸的眉目一皱,手中的笔并未停下,头也不抬地漠然道:“说。”黑斗篷只得禀告道:“主子让属下去的那个地方一个月前被一场大火烧成一堆废墟了。”黄煜本漠然的神情一顿,握笔的手微微一颤,但见一滴饱满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瞬间晕开成片。
“那里的人呢?”黄煜搁下手中的毛笔,眼中隐隐腾着一团怒火。黑斗篷低下头,抱拳禀告:“属下并未在废墟中找到任何一具尸体。”
黄煜不动神色,新翻了纸张重新提笔书写。须臾,他像是敲定了棋子一般,将信纸封好递给黑斗篷,冷静地说道:“让陆舟松去一趟苍洲。”黑斗篷似乎松了一口气,双手接过信封辞退离去。
却说,开心带若夏离开李府后住进了客栈里,亏她有居安思危的觉悟,存了一笔银票在钱庄以备不时之需,这会儿果真派上用场,至少够她们两人吃住一阵子。
对于鹊桥缘烧没了这件事,开心心痛了几天也就不念叨了,她如今最为明白,钱财真乃身外之物,金山银山攒了一辈子,两腿一翘后连烧去的灰烬都受用不到。只要人还活着,那就是赚大了。只是,对于黄煜是大若国追踪的逃犯这件事倒是比较上心,说是黄煜让人放火烧了鹊桥缘,她其实不大信,可想起他们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开心总觉得心里不受用,谈不上心寒或是伤心,就是一种淡淡的伤感吧。
“小姐,我们以后怎么办?”若夏看着懒懒地歪在床上的开心迷茫地问道。开心无所谓一笑,轻松地说道:“走一步是一步喽,我们目前的境况还能更坏吗?放心吧,总归会慢慢好起来。”
开心简单几句话当然散不掉若夏心中的忧虑,可是那云淡风轻的心态却感染到她,眼底渐渐浮现出一丝希望来。然而,想起李然对小姐的纠缠,若夏心下暗恨,不觉咬牙切齿道:“那个李然也真好笑,小姐都把话说得那么不留余地了,他怎么还是厚着脸皮不放手。小姐,若摆脱不掉他,小姐难道还真给他当姨娘不成?”
开心脸色渐渐不好看起来,心道这李然是软硬不吃,唯一能摆脱他的办法就是躲得远远的吧。想到这里,开心突然一个激灵,这么简单的办法她怎么现在才想到?看来人真是习惯了安逸,即便有心跳脱,到底还是会拖泥带水。更何况她如今只求过得快活无忧,自然不愿意轻易奔波周折。
开心明净清丽的眼眸放着丝丝光彩,一时忘了恼怒,兴奋地对若夏说道:“若夏,我们今晚深夜就离开苍洲。”
若夏听罢亦是两眼放光,拍手赞成道:“好啊好啊,反正如今我没有双亲牵挂,小姐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开心听罢,心里涌上一阵复杂的情绪:她又何尝不是?她们如今都是孤儿了,去哪里要如何都没有牵绊了,这样的自由是断了线的风筝,飞得再高,总归是孤单的。好在,她们可以彼此相依为命,总算是上天在亲情上对她们给予的补偿。
开心和若夏倒没有什么行囊,不过买了一些干粮,只得等天黑后李然派人盯梢的眼线撤了才能走。早早地开心就让若夏吹熄了烛火安歇,一面是养精蓄锐,一边自然是糊弄盯梢的人。大概一个时辰过去了,开心隐隐听到阁楼下有动静,猜测是盯梢的人要撤了,这才悄然下了床,躲在木窗后确认他们确实是离开了才叫醒若夏。
两人退了房后,悄悄地出了客栈,趁着月色一路朝城门奔去,打算侯在那里等城门一打开就出城去。
却说李然终于说服杨老太君答应他纳开心为妾后,生怕祖母事后又会反悔,因此强忍着不去找开心,表面上安安生生地按照祖母的嘱咐做事。这日,终于将那些娶亲前的琐事都置办好了,府里长辈对他这几天的表现颇为满意,满心以为他总算是收心了,便解了他的门禁,不想,是夜,李然便趁着祖母和父母歇息后偷偷跑去客栈找开心。
开心和若夏前脚刚走,李然后脚就进了客栈,好巧不巧,就这么当面撞见,见她们身后背着包裹,神色匆忙,明显是急着要离开客栈的模样。李然挂在脸上的笑瞬间僵硬起来,生气地质问道:“你想去哪里?”
开心秀眉微蹙,眼底的厌烦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来,李然又不是她爹妈,她又不靠李然吃饭,明明人身自由,何必偷偷摸摸呢?这样想着,开心便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去哪里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你凭什么派人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开心知道与他说再多都是浪费唇舌,拉起若夏的手坦坦荡荡地从李然面前走过。看着开心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甚至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厌恶,李然愤怒得失去了理智,将她一掌劈晕后扛在肩上就走了。
若夏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目瞪口呆,见小姐被李然掳走,她尖叫着呼救。李然皱眉,对跟出来的小斯喝道:“吵死了,把她打晕了一道带走。”小斯领命,急忙奔过去捂住若夏的嘴。若夏自然挣扎不断,可女人的力气终究是抵不过男人的力气,不过两三下就被小斯劈晕过去。
李然悄悄将开心安置在李府的一处偏僻之地,派了自己房里的几个丫鬟去伺候,心里安心了不少。迎娶王家小姐的日子剩下四五天,也就是说得到开心的时间也就剩下四五天了。其实,李然完全可以生米煮成熟米饭,但是,他到底还是在乎开心的,因此轻易不敢如此对她,只自顾想着给了她名分,那么多少对她都是个补偿,岂不知就是给开心嫡妻的名分,她也是瞧不起的。
开心醒来时发现是在李府,登时火冒三丈,对李然的手段越发不耻,好在若夏也在她的身边,这才稍微平息了怒气。若不是被几个丫鬟一起拉住,她绝对有能耐将李府上下闹得不好收场。
再说关了四五天也就罢了,可李然竟然让人送来一袭嫁妆,硬让着几个丫鬟逼她穿上,明摆着是要强娶了,这下是彻底惹恼了开心,她将所有珠钗首饰扫了一地,将丫鬟挡在门外不让进来。
却说,就在局面僵持得厉害的时候,苑子外头一道孱弱的身影幽幽然然地挪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