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蘅略加思索,笔尖轻触纸面,几笔落下忙攥紧了手心生怕柴昭看见。
柴昭垂眉轻笑,将写好的纸片向着岳蘅展开,“你看就是了。”
——“甘苦与之,共享此生...”岳蘅一字一字念出,不由得将手心捏的又紧了些。
“给我。”柴昭伸出手道,“你看了我的,还想赖去不成?”
岳蘅僵僵的松开手心,柴昭抽出纸片细细抚平,灰眸定格在那娟秀的字迹上——
“甘苦与之,共享此生...”
柴昭低低笑出了声,一把将岳蘅揽进怀里,低哑着声音道:“我怎么还记得,头一回与你说这话时,你还不愿意多看我一眼,这会儿,终于是再也离不开我了么?”
岳蘅的星眸与天上的新月交相衬映,面颊泛起了羞涩幸福的桃红色。
“走了。”柴昭拉住她道。
“要把花灯放进水里呢。”岳蘅固执道。
“我不想旁人看见只属于我俩的东西。”柴昭不容分说拉过妻子,“你我字字铭心,必会达成所愿。”
逆风骤起,本已经顺水飘去的花灯都被水逆涌回岸上,数张纸片被疾风卷起——“愿吾妻婧儿,此生永乐...”
周国京师,徽城,皇宫。
“皇上还没有起色么?”苏星竹捻起丝帕轻轻捂住嘴鼻,朝紧拉的帐帘里看了看,又急促的收回身子,靠着门边的楠木椅缓缓坐下,只恨不能快些离开才好。
南宫燕面容黯淡,怔怔摇着头,一旁的嬷嬷应道:“回苏小姐的话,太医又换了新方子,说是再给皇上试试,相信定是会好起来的。”
南宫燕身子颤动着道:“嬷嬷不用自欺欺人,皇上的脓豆迟迟发不尽,疼痒难忍比起前几日又重了许多...苏小姐又不是旁人,说与她听也无妨的。”
苏星竹眸子动了动,幽幽抬眼道:“要不要我让父亲再悄悄寻些名医进宫...”
“本宫宣你觐见并非为了皇上的病痛。”南宫燕屏住气息咬紧了唇尖,“你那么重的心思,本宫不信你猜不到什么!”
苏星竹绝顶聪明,这猜得出却不能说的话怎么敢开口,略微思索道:“长公主心里所想...应该宣洛太傅他们那些个先帝托孤重臣才是...星竹一个小女子...怎么敢论及这些...”
“少在本宫面前这般遮掩!”南宫燕挥散身边的宫人,只留下一个贴身嬷嬷候着,“苏星竹,之前你还聪明的很,这会儿本宫正需要你的心思,你想到什么,就只管说出来,若是说到本宫心里...本宫,自当重重有赏,这份赏赐,不光是给你的,还有整个...太尉府...”
苏星竹低垂下眉眼,发出如蚊虫扑翼般的微弱声音,“长公主是想问...皇上若是殁了?”
南宫燕面色骤白,扶住椅柄支撑着道:“说下去,你说下去...”
苏星竹见南宫燕如此,鼓足勇气道:“皇上...要真是殁了,按照祖例,便会从南宫一族十一位亲贵中推举一人,继承大统...此事关系大周国运,便不再是星竹可以议论的了...还望长公主不要为难...”
“这十一位南宫亲贵...”南宫燕戚戚道,“哪一位做皇帝,本宫只怕都没有什么盼头,是不是...”
“长公主...”苏星竹欲言又止。
南宫燕凤眼挑起,摔下手边的茶盏,忽的道:“本宫此刻若召见的是洛太傅他们,是不是耳边听到的,也是与你刚刚所言一模一样的话?”
苏星竹揉着手中的丝帕,小心翼翼道:“一帮文臣儒生,说的大抵都是如此吧。”
“可本宫不想听!”南宫燕尖厉的声音如划天而过,“本宫要从你苏星竹口中听到不一样的话,听到本宫想听的东西。”
“不一样的...”苏星竹像是下了狠心一般,“长公主真的想听?”
“说吧。”南宫燕收住转瞬的阴意,沉寂的等待苏星竹的回音。
“长公主那十一位南宫亲贵远亲,想必您心里也清楚,他们当中无人坐得稳大周泽天大殿那张龙椅吧。”苏星竹张口道,见南宫燕注视着窗外的暗夜沉默不语,继续道,“皇上若是能熬过这场天花那是最好,要真是天不怜皇上...大周南宫一族最该忌惮的...也只有...云都,柴家吧。”
南宫燕心头一凉,凄然的叹了声。
“柴昭出征攻梁手握重兵,柴逸坐镇云都运筹帷幄,这叔侄二人,筹谋的实在周全...”苏星竹小心观察着南宫燕抽搐的面颊,“长公主,一统天下,或是半壁安乐,您如何抉择?”
“本宫所求不过是一份安乐。”南宫燕抚着心口咬牙道,“若不是那日朝堂上柴家叔侄咄咄逼人,岳蘅一箭让皇上与本宫无可奈何,本宫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让柴家起兵攻梁。比起天下在握,本宫一个女子,只盼,只盼柴家军大败而归,滚回苍山,终生不返!”
“只可惜...”南宫燕忽的失神道,“眼下连老天都不帮本宫...这一个长公主,只怕是再难久矣。”
苏星竹几欲张口,话到嘴边又胆怯的咽下,再看南宫燕神色已近绝望,终于还是鼓足勇气道:“长公主,其实,您如今所愿...与一人肯定是一样的。”
“何人?”南宫燕急急问道。
“楚王,纪冥。”苏星竹狠心脱口道,“纪冥攻我大周兵败而归,听说他皇兄也是雷霆震怒,朝中本就反战的大臣也是齐齐责备,纪冥这阵子的日子,可不好过吧。”
南宫燕再蠢钝,也听得出苏星竹的意思,“你是说...让本宫...让本宫...”
苏星竹见南宫燕并没有喝止自己提及敌国敌将,心里也有了几分把握,“长公主,星竹斗胆一言,梁国抵御柴家军的也是楚王,他定然是与长公主一样忌惮柴家一众。长公主坐镇京师,纪冥与柴昭正面对抗,柴家军被夹在其中...这般想想,也甚是凶险...您说是不是...”
“与楚王合力,共剿柴家!你兜兜转转就是想说这话吧?”南宫燕低咛着,“自此我南宫家与梁国纪氏平分天下,共享江山...”
“不错。”苏星竹继续道,“而且,就算皇上真是熬不过去,长公主也无需担忧的...”
“你说,有什么都说出来。”南宫燕语言里哀色渐失,“本宫喜欢听你说的那些话,比那些个朝中的庸臣蠢将,要中用的多,说下去!”
苏星竹含笑道:“长公主您尚未择夫,柴家倒台,您便可以在南宫远亲中择一位得志才俊作为夫君,再让朝中大臣推举名柴家未成年的子侄继承大周皇位,只要手中政权在握,谁做皇帝,都不打紧的,毕竟您才是先帝嫡亲的血脉,大周国最高贵的女人。一日是公主,一生便都是,您的位置,无人可以撼动。”
“此计听着是好,只是...”南宫燕面露难色,“楚王那边...”
苏星竹压低声音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了。纪冥那头,长公主不必担忧。”
南宫燕正要松口气,忽的蹙眉看向苏星竹:“莫非你与纪冥...早已熟识?”
“星竹岂敢!”苏星竹含着委屈道,“不过是为了大周,为了长公主,星竹与父亲无论如何也要为之分忧,熟识二字,长公主您是要冤死我们苏家么!”
“本宫谅你也没这个胆子。”南宫燕冷冷拂袖道,“勾结之罪,可是会诛九族的。你与你父亲最好做的漂亮些...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本宫心里可是难舒坦...”
“长公主放心。”苏星竹又恢复了满面的笑意,“星竹知道该怎么做。”
“还有就是...”南宫燕忧容又起,“柴昭此次攻梁,带去我大周十万精兵,这等兵权,怎么奈何的了!就算是纪冥,只怕也不是对手吧。”
“云都...”苏星竹缓缓闭眼,“云都柴王府里,还有柴逸和柴婧这对父女在。”
“他们父女...”南宫燕像是听懂一般,微张着双唇闪出涅槃之色。
“长公主这样做就好。”苏星竹幽幽凑近南宫燕的耳边道,“假借皇上病重之名,急召柴逸入京商议王储之事,此事关系重大,柴逸定是不可能推托。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侄儿和女婿又都不在身旁,独身女柴婧一定会随行照顾。他俩一入皇宫,便可一同拿下,以此要挟柴昭交出兵权,速速回朝。若是这位柴少主愿意舍弃他叔父和堂妹的性命,便是丢了仁义,柴家军心必乱,李重元也绝不会就此罢休,如此一来...定是不堪一击了吧。”
“你是怎么想到的!”南宫燕惊喜诧异的看着苏星竹镇定自若的说出这番话,“实在是不能再好!软禁柴家父女,柴昭便是无路可进退,横竖都是别无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