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崇旭运足气力,不加迟疑的拔出弟弟心口的弩箭——血花霎时四溅,岳蘅的嘴里也是渗入大片热血的腥咸味。
殷崇旭将衣帕用力压在了弟弟的伤口处,口中低呼着:“崇诀,崇诀!看大哥一眼!”
殷崇诀忽的低低吼出了声,憋了许久的气息剧烈的喷涌出腔——“...阿蘅...阿蘅!”
——“二哥...”
见殷崇诀骤然睁眼,众人都是不敢相信一般。云修走上前看了又看,见殷崇诀虽是虚弱无力面无血色,可双目半睁半闭确有气息不假,惊道:“殷崇旭,你弟弟...怎么可能活过来?刚刚明明...明明是...”
殷崇诀挤出得意的笑容,微张着嘴唇却还是发不出声音,涣散的黑眸看向了身旁的大哥。
殷崇旭止住弟弟伤口的血水,身子不动低声道:崇诀自出生就与旁人不同。”
“哪里不同?”云修抢着急问道。
“崇诀...”殷崇旭心疼的看着浑身血污的弟弟,“崇诀的心脏...”殷崇旭指了指云修的右胸,“长在右边。”
李重元莫名涌出阵阵殷崇诀未死的失望,冷冷注视着他胸前还不住渗出的血滴,轻咬嘴唇并未发声。
“多亏了...大哥...”殷崇诀艰难道,“若非你在,崇诀...必死。”
“切勿多言了。”殷崇旭按住弟弟的肩,招呼道,“来人,把崇诀带回营帐,让大夫好好包扎细细诊治。崇诀,你安心歇着,旁的事,不用挂心。”
“雍城...”殷崇诀忍住心口的剧痛抬起头,“雍城如何?”
云修瞧着他可恨却又可敬的倔强模样,忍不住道:“殷二少放心,雍城已经是我大周的了。纪冥一众抱头鼠窜大败弃城,都是你殷二少的功劳。我云修...”云修拱了拱手道,“也算是佩服。”
殷崇诀见一贯不待见自己的云修如此低眉,垂眼淡淡笑着,忽的又抬眼看向倚跪着的岳蘅,见她发髻湿漉漉的粘腻在腮边颈边,长长的睫毛上满是还未来得及滑落的泪珠,怜意大起,颤着眸子道:“阿蘅...”
岳蘅心有余悸的抽了抽鼻子,站起背过身子,挥了挥手道:“还不快把殷二少速速送回营帐?”
殷崇诀还想再看几眼岳蘅,可见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也只得缓缓闭上眼,按紧了胸口的帕子。
见殷崇诀离开,李重元站立不动的保持着意味深长的沉默,静默的看着殷崇旭,像是等他先开口。
殷崇旭见自己双手满是血迹,不紧不慢的就着衣襟随意擦了擦,抬头见大雨终于止住,嘴角泛起欣慰的笑意,“雨过天晴,雍城尽归,都是好事。”
“天晴乃上天开眼一扫我等心头的迷雾,可这雍城又是为何人所归?”李重元高声道,“殷崇旭,你说给我们听听。”
殷崇旭淡定道:“雍城的城墙上,飘的是大周的金纹麒麟旗,为何人所归?郡马爷问我?”
吴佑哼了一声歪头打量着镇定的殷崇旭,指着他道:“殷崇旭你别拐弯抹角的,我家少主人在何处,你说!”
“柴昭在徽城。”岳蘅大眼瞥向已起怒意的吴佑,“我说给你听。”
吴佑心底对岳蘅还是有些敬畏,赶忙垂下手臂悻悻道:“可吴佑已经多日没有见过少主,心中挂念,难免有些急躁...”
“我不怪你。”岳蘅示意吴佑无须再说,眸子定在了李重元阴晴莫定的脸上,“郡马爷,便是如此了。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和大哥就走了。”
“慢着!”李重元喝止道,“重元还有很多未解之谜,还望少夫人一件件说与我们听。”
岳蘅轻松的掸了掸衣袖,“你问便是。”
“我岳丈被困京师宫中,少主又是不知所踪。”李重元含义不明的深目上下打量着岳蘅和殷崇旭,“我又如何可以肯定,少主真在徽城...而不是...”李重元骤然抬高声音,“被你们合谋所害!”
“放肆!”岳蘅再难憋忍怒道,“李重元,我是柴昭的妻子,难不成,你是说我谋害亲夫?”
云修一个箭步挡在了岳蘅身前,执起长剑道:“郡马爷,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少夫人说少主在徽城,少主就在徽城,我云修也可以为之作证。待少主回来,自会和你解释,郡马爷你休要太过分了。”
“我和重元大哥又凭什么信你?”吴佑冷笑了声,“云修,你整日一副可为柴家豁出性命的样子,谁有知道心底打的什么主意?”
“吴佑,你说错了。”云修冲吴佑晃了晃剑柄不屑道,“不是为柴家,是为柴少主,柴夫人。不包括柴家的外人。”
此话一出,李重元面色顿显窘怒,呼吸声也愈发沉重,吴佑听了更是火冒三丈,未脱鞘的剑刃直指云修道:“你不过一个来路不明的浪人,拿什么赤胆忠心去为柴家豁命!受他人指使对少主不利也不奇怪,今日我就要好好教训你,看你还怎么嚣张!”
云修滴溜溜的转动着手里的长剑,勾了勾指尖道:“你来,不来就是孙子!”
见吴佑已有拔剑之态,岳蘅也不想在这档口惹出是非,拉住云修道:“李重元怒不择言,你我不用和他计较,算算日子柴昭也该回来了,到时候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说着含笑看向李重元道,“我是柴夫人,云修是柴昭最亲厚的兄弟,殷家又是夺下雍城的功臣,郡马爷总不会把我们几个五花大绑关押起来,是不是?”
李重元抽搐着脸颊一时无言以对,低喘着道:“到底如何,我很快便会知道,要真是你们密谋不轨...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众人听令——少主未回来一日,他们几个都不可以踏出军营半步!违令者,斩!”
云修终是意难平,还想骂咧几句,衣角已经被岳蘅紧紧拉住,岳蘅恼火的低声道:“走——了!”
云修又狠狠瞪了几眼吴佑,这才傲娇的不情不愿转身走开。
“少夫人。”云修回头看了看见无人跟着,“为何不让我教训吴佑那厮!”
“教训你个头。”岳蘅踩着脚下的泥泞时不时也转身看看,“大哥扮作柴少主这么多日子,军中上下震怒忿忿也是自然,咱们站不住什么大理。李重元暴怒之下,把你我捆了也并非做不出来,你打得过吴佑,打得过军中那么多将士?省省气力吧。”
“您手中不是还有虎符在吗?”云修挠着头道,“还用怕李重元?”
“虎符是用来御兵抗敌的,不是军中分崩私斗之用。”岳蘅恨铁不成钢道,“我每每拿出一次,虎符威慑将士的份量就会减轻一分,你我憋屈几日,死不了的。”
见云修还欲争辩几句,殷崇旭咳了声道:“阿蘅字字在理,是你想的太容易了。”
“好好好,你们个个是对的,是我云修粗人一个没脑子,行了吧?”云修咧嘴笑道,“还好你弟弟没死,要不然...我虽不大喜欢他,可雍城一战他行事果决大胆,也舍得为柴家军豁命...算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啧啧啧,也算是个血性汉子。”
“苍天庇护。”殷崇旭望着暗夜叹了声,“若真是一箭穿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见爹...总算有惊无险,保的我弟弟安好。”
帐营里
岳蘅驻足良久,几番伸手想去掀那帐帘,又是迟疑的垂下臂膀。守卫见她几次如此,忍不住疑道:“少夫人,您这是...”
“是阿蘅在外头?”帐里的殷崇诀闻见动静唤出了声,“是阿蘅吗?”
“嗯...”岳蘅只得应了声,头皮一麻只得掀开了帐帘。
殷崇诀失血过多的苍白面色溢出大片的欢喜,支撑起身子靠在了床沿上,大口的喘着气对身旁的大夫医童道:“你们退下,我已经好多了。”
“留着他们再给你好好瞧瞧。”岳蘅几步走近殷崇诀,见他伤口包扎的纱布还印着殷红的血色,禁不住揪了揪眉头,“还在流血...”
“这点血不算什么。”殷崇诀振作道,“也早已经不疼了。”
大夫收起医箱悄悄的退了出去,掩下厚实的帘帐,殷崇诀见帐中只剩自己和岳蘅,低低的呼出一口气。
殷崇诀光洁的上身缠满厚厚的纱布,大夫走的匆忙,肩膀腋下还残留着不少凝结的血渍,看着也是触目心惊。
岳蘅拾起床边耷拉的帕子,就着盆里的热水揉搓了几下拧干,递到了殷崇诀手边。
殷崇诀低头看着岳蘅镇定的手腕,却歪过头没有伸手去接。
“二哥又是何苦这样拼命。”岳蘅无奈的端坐在床边,垂下眼睫轻轻擦向殷崇诀身上的血渍,低喏道,“你要真是死在这里,殷伯伯该有多伤心...他最疼爱最器重的,也是你...”
“阿蘅...”
岳蘅像是没有听见他的低呼,手中的动作继续着道:“建功立业又如何?能活着...才最最重要...”
“阿蘅...”殷崇诀按住在肩上抚拭的帕子打住岳蘅的动作,“你是心疼我的,是不是?”
岳蘅骤的松开手,看着殷崇诀湿润的眼眶道:“二哥是为柴家豁出的性命,要是为柴家死了,我和柴昭这辈子心里也是难安...”
“我不信你真只是这么想!”殷崇诀冷笑着对视着岳蘅澄定的星眸,“那一刻我虽然只字不能语,可你的哭声我听在耳里,每一字每一句我都听得清清楚楚。阿蘅!我不信你真的只把我当做哥哥...”
“二哥想多了。”岳蘅自若的站起身,“换做是大哥,我也是这样心痛。”
“你别走!”殷崇诀急的伸手去拉她,胸口的箭伤忽的一阵钻心的刺痛,禁不住喊出了声。
岳蘅眉眼微动,想去扶他,又怕他做出有失分寸的难看之举,一时进退两难,只得顿住步子。
“你靠近些...”殷崇诀哀声恳求道,“阿蘅...你离我近些。我...不会再碰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