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岳蘅咬唇不语,柴昭缓缓踱近她,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酥肩轻滑往下,扣住她的芊芊十指,朝着高空的红日呈拉弓之姿,唇齿贴着她温热的耳边——“哔…是不是这样拉的?”
红日炫目的光泽尽数洒在这二人脸上,锁住了他们缱绻的缠绵。
殷崇旭一众出雍城那日,是个大好的艳阳天。云修一身黑衣背负长剑,额束黑色缎带,映着耀目的眸子亮如星辰。这番装扮在大军之中分外格格不入,可却又无人比得上他骨子里的傲视之态。
云修回头看了看目送自己的柴昭与岳蘅,刮了刮鼻尖轻松一笑,正欲转身,岳蘅已经几步走近,云修赶忙拉住马缰,“少夫人…”
岳蘅抬起俏丽的脸,故作阴沉的看着有些忐忑不安的云修,不过片刻,岳蘅憋忍不住的扑哧笑了出来。
“刀剑无眼,一路保重!”岳蘅轻拍着云修的座驾道。
云修半张着嘴又踌躇的合上,忽的道:“少夫人知道云修的秘密,现在云修也知道了少夫人的秘密…你我就此击掌,谁也不说出去,行不!”
岳蘅也不搭理他,背过身走出几步,云修见岳蘅不愿多搭理自己,悻悻的正要放下手,岳蘅想了想突然停住了步子,转身击向云修张开的手掌,云修一个发愣失神,差点没倾下马背。
“少夫人你…”云修安抚着马匹窘道。
“一片丹心可昭日月,你我都是坦坦荡荡,哪有什么是需要你我彼此保守的秘密?”岳蘅指了指云修背上的长剑,“早些回来,还等着你替我执箭呢。”
云修挠了挠后脑勺,忙不迭道:“少夫人说的是,没有…没有秘密。”
殷崇旭忍不住回头去看岳蘅,却直直对上了云修锐利的眼睛。云修悠悠昂起骄傲的侧脸,殷崇旭只得微微颔首,自若的转回身去。
吴佑瞧着兄长一众意气风发的模样,手心也是有些按耐不住的痒痒,凑近李重元低声抱怨道:“重元大哥,你看他们几人多威风。一个副都统率领数万大军,我大哥也是提拔为骠骑将军,连云修那厮,都能当做先锋将军?你我却只能留在雍城窝着,一身本事却真是恨无用武之地!”
李重元目不斜视冷冷道:“你们吴家就你和吴佐两个儿子,兄弟齐上阵本就凶险,王爷留下一子是好心为你们吴家打算,你不惦记着王爷的恩情,还在这里嘀嘀咕咕做什么!”
吴佑眨巴着眼睛不敢再多话,小心瞥视着李重元阴晴难定的面容。
大军浩浩荡荡的出了雍城,柴昭见时候还早,挥散身边的护卫,双眸含笑朝岳蘅伸出手去。岳蘅自顾自向前走着,柴昭无奈的摇着头,别着手跟在她的身后,隔着一步的距离,不急不慢。
岳蘅侧耳听着身后的步子,却不见那人走近自己,这般一前一后走了半条街,岳蘅终于有些憋忍不住,敏捷的闪进了街边的巷角,正要抬头张望开去,一个身影已经如闪电般掠到眼前,手心按住她身侧的砖瓦,俯首对峙着她晶亮的眸子。
“岳小姐要逃到哪里去?”柴昭的唇贴住她的鼻尖低声道。
“祁王殿下抛下万马千军,就是要欺负奴家一个弱女子吗?”岳蘅腮边荡起莞莞的梨涡。
“就当本王是如此吧。”柴昭哈哈笑道,霸道的拖住岳蘅的手腕,将她拉到街边,不容分说道,“陪本王走走。”
褪去戎装的柴昭与雍城来往的过客无异,挽着身旁的孕中娇妻,穿梭在雍城接踵的人群里,时不时侧身看着她柔和的面容,像是生怕一个恍惚,就与她被人群挤散。
“阿蘅觉得,雍城如何?”柴昭随意问着。
“雍城犹如大晋沧州,大周云都,自然是好得很。”岳蘅四处张望着道,“集市这么热闹,就算柴家军攻入雍城,百姓也是过着自己的日子。”
“百姓只求安生,管他谁主天下。”柴昭拾起街边摊贩案桌上的果子掂了掂,又惬意的信手放下,扫视着满街百姓笃定的面容,“梁国纪氏也好,我大周柴家也罢,只要能让天下子民安居乐业,便是人人称道的明君。”
岳蘅抿嘴打量着俊朗英武的丈夫,低笑着道:“这还只是个小王爷呢,倒已经心系天下了?”
柴昭蹙眉拉过岳蘅,装作恼火道:“阿蘅笑我?”
“我可不敢。”岳蘅挑衅的窜开几步,径直往更热闹的地方晃去。柴昭垂眉一笑,也只得跟在她后头。
“和阿蘅从初识到现在,还没有亲手给阿蘅置办过什么。”柴昭粗粝的大手拂拭过集市上琳琅的物件,“云都的大婚也多是叔父他们筹备,想来也真是汗颜,除了一块金锁片,倒是没有给阿蘅的东西。”
“我自小什么没见过,会稀罕那些?”岳蘅傲娇道。
柴昭拾起一根镶宝的发簪想给岳蘅试试,却见岳蘅摇着头不愿去接,只得又无可奈何的放下,“你喜欢什么?难得与你半日悠哉,我送给你。”
岳蘅环顾着已经渐渐扫去战时阴霾的雍城,就算有零星的周*士经过,沿街的百姓也无半分畏惧,自顾自着原本的生活。柴昭跟着岳蘅的眼神一一看去,大手轻轻覆上了她的眼睛。
——“阿蘅一睁开眼,想看见什么?”
——“家国依旧,山河锦绣。”
“家国依旧,山河锦绣…”岳蘅唇齿微张低声道。
柴昭缓缓放下手,扣住岳蘅的指尖道:“阿蘅现在眼前的,算不算?”
岳蘅倚靠着柴昭宽实的怀抱,凝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再言语。
长街的角落里,一个身影在屋檐阴影的掩护着已经注视着柴昭和岳蘅许久,头上的斗笠遮着了他半面阴暗的面容,那双叵测的深眸紧紧随着二人的举止转动着,似要将他俩看穿一般。
身影的右手缓缓摸进怀里,执起并未上弦的弯弩,眯眼直指着缱绻的柴昭夫妇,指尖微微动弹,竟是笑了出来。
“无霜大人。”身影后头紧跟着的暗人道,“为何不弩/箭上弦,即刻就杀了柴昭!”
无霜瞬时凝住脸上幽暗的笑意,步法急转,弯弩陡然指向身后暗人,暗人惊得单膝跪地慌乱道:“属下说错了什么?无霜大人恕罪!”
冰冷的弯弩顶住那暗人的咽喉,无霜满是凉意的眸子似比那弯弩还要冰寒,无霜薄唇微动道:“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满是柴家军的雍城,我这一箭就算能取了柴昭的性命,你我还能活着出城么?蠢笨至极,无药可救!”
暗人惊惶着道:“大人说的是,无霜大人说的是!小人蠢笨,小人糊涂!”
无霜冷冷收起弯弩,转身去寻柴昭,见这二人已经融进雍城热闹的集市,再难看见。
暗人哆嗦了一阵,好不容易缓过气小心翼翼着道:“柴昭并未随大军出城,他留在这固若金汤的雍城,我们该怎么做?若是完成不了王爷的使命,只怕是…还望无霜大人给咱们指一条活路…”
“柴少主…不对…”无霜阴阴的露出骇人的笑意,“如今该是祁王殿下…柴昭年少历尽巨变,吃过人世间难以尝的苦头,自然是个顶顶谨慎的人;听闻他流落在外那几年,还曾与饿狼争食求生,如此坚韧的活着,哪有那么容易被旁人再害一次…”
“照无霜大人的说法…”暗人露出沮丧之色,“光是柴昭一人就甚是难对付,何况如今他身为王爷之尊统领千军,身边护卫数不胜数…更是难以下手…”
“非也非也…”无霜嘴边的笑意愈发含义不明,“柴昭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有弱点,是人,就一定会死的。”
“弱点!?”暗人疑道,“柴昭的弱点是什么?”
“是…”无霜转动着手里的弯弩,忽的指向午时耀目的红日,“他视若如命的女人——岳蘅!”
帅府
李重元和吴佑沉默着回来,沈泣月倚在长廊后静静看着这二人,见他俩神色郁郁,知道他俩对柴昭的决断终究还是有些怨念的。
“重元大哥。”吴佑见后院中无人愤愤道,“我不信你如此看得开!”
“胡说什么呢!”李重元不悦道,“小声些!”
“要是那殷崇旭真的率军直取梁国都城,那殷家就是我大周第一功臣,往后哪还有我们立足之地!”吴佑像是憋了许久一般,“还有云修,平日里他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回又做了王爷亲封的先锋,就他那不怕死的架势,指定也是会立下功劳…重元大哥…”
“你大哥吴佐不也封了正三品的骠骑将军。”李重元看向水榭荡漾的池水道,“少不了你们吴家的东西,你急什么?”
“大哥太过老实。”吴佑几步晃到李重元身前挡住了他故作镇定的视线,“在军中出力不得功,只有憋屈的份。攻梁最大的赢家,只会是殷家。我吴家注定一世臣子,吴佑我也认了,不过是为重元大哥觉得委屈。”
“我委屈?”李重元低哼了声,“我不觉得委屈。”
沈泣月饶有兴趣的瞅着李重元强撑的驸马尊严,捂着嘴轻笑了声。
“重元大哥是当朝唯一的驸马爷,身份尊贵。”吴佑挺着腰板道,“我就是看不惯殷家兄弟事事压着您!”
“我不用你替我鸣不平。”李重元推开吴佑狠狠道,“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
吴佑又欲发声,已经被李重元的眼神挡回,只得怒甩衣袖狠一跺脚扭头离开。李重元凝视着毫无涟漪的池水,心底却是阵阵波澜难以沉寂。
“吴将军怎么不大高兴的样子?”沈泣月抚着长髻迎在了吴佑眼前。
吴佑满是怒气的脸瞬的涨红,支吾道:“让沈姑娘见笑了,没事…没事。”
见吴佑抬脚就走,沈泣月捧着一叠岳蘅的衣物不急不缓的跟在他后头。吴佑走了几步转身道:“沈姑娘往哪里去?”
沈泣月托起手上的物件笑道:“才给王妃叠好的衣裳,准备送到她屋里去,我不是硬要跟在吴将军,恰好顺路尔尔。”
吴佑低头一笑,见如此佳人跟在自己边上,一时有些无措,沈泣月瞧着他愣头愣脑的模样,眼波微转盈盈道:“吴将军壮志未酬,身在雍城,心却早跟着您大哥往前头去了吧。”
此话触到吴佑的痛处,吴佑忍不住叹了声道:“王爷此时身边有更得心意的人用,吴佑我…也只得落个清闲。”说着又自嘲的笑了笑道,“雍城安稳,没准也是好事,沈姑娘你说呢?”
沈泣月垂下谦顺的梢眼,抚了抚手上的缎子衣裳,随意道:“吴将军说的得王爷心意之人…莫不是殷家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