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_83231——“一切,都依哥哥说的去做。”沈泣月恭顺道。
无霜见她终于是有些顺从,也是感到满意,收起酒囊道:“你也歇息会儿,明天…还是免不了要累着些。待我们到了梁都,见到了楚王…”无霜忽的一愣,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咽喉,瞪大眼睛道:“…酒里…有毒!…”
沈泣月支起身子逃到祠庙案台的后头,慌乱的看着已经毒发的无霜,“泣月不想回梁国,不想再看见楚王…哥哥…泣月不想再做一个棋子,再也不想!”
“不做棋子…做什么!”无霜呕出一口青黑的血水来,“蠢!蠢…哥哥养你,爱你…疼你…你…居然要我死…”无霜想上去按住沈泣月,才起身就跌倒在地,再也无力爬起,“我死了…你怎么办…世间无常,人心险恶…你就剩…自己一个人…”无霜朝着躲藏的沈泣月奋力爬去,口中呜咽道,“救我…救哥哥!我不能死…不能死的!”
沈泣月背过身子不去看这个禁锢操控自己多年的男人,抬起头贴近身后冰冷的案台。
“救我…”无霜心口阵阵痉挛抽搐,又是一口黑血吐出,十指揉着地上的泥土,哀声求道:“泣月…救哥哥!霜月山庄…你还记不记得…霜月山庄…你我再也不会分开…世上繁华,你我共享…泣月!!!”无霜执起身边的弯弩努力对着躲藏着的沈泣月,可浑身瘫软已经使不上半分力气,“救我!”
沈泣月凝望着祠庙里供着的古老佛龛,对视着佛像深不可测的眼睛,垂下梢眼轻幽道:“泣月有太多美好的愿景…霜月山庄…白首不离…此生安乐…但却没有一个可以实现…上天恨我,佛祖不怜我...花灯上的期许…字字空言…哥哥误我一生,不要怪我。”
“泣…月…”无霜挤出最后两个字,手心一松弯弩坠地,身体瘫软在肮脏的泥地里,嘴角满是腥臭的黑血,一命呜呼。
沈泣月没有看无霜的尸身一眼,僵硬的指尖触向案上的佛龛,痴然道:“佛祖在上,求给信女指一条明路。”
祠庙里无人应声,沈泣月凄绝的脸上涌出绝望的哀恸不平,忽的挥倒佛龛尖声喊道:“求你又有什么用!若真有神明庇佑,荆州那盏花灯上的期许,为何没有实现!泣月苟活半世,已经没有希望了…没有希望了…”
东方渐渐泛起单薄的鱼肚白色,下了整夜的大雪终于止息,掩住了昨夜徽城街上繁杂的脚印,又是望不到边际的皑皑白色。
沈泣月沉着的褪下自己的粉裘,弯腰脱下无霜身上的藏青裘袄,咬紧唇齿将无霜拖到祠庙后头,拾了许多枯草杂物盖住了无霜的尸身和自己的粉裘,粗粗看去也是不见破绽,平缓着急促的气息努力想着后头的出路。
沈泣月借着初升的日色朝外头张望开去,徽城长街深处隐约传来晨起摊贩叽叽喳喳的声响,十余人一队的军爷在大街小巷警觉的巡视着,睡了一夜起身的徽城百姓见到这样的阵势也是有些诧异,三俩人在街边小声议论猜测着什么。
沈泣月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略微想了想,裹上无霜藏青色的裘袄,又散下自己妖娆动人的弯月发髻,照着徽城女子寻常的样子给自己盘了个挽髻,又抹了些地上的黑泥抹在自己美艳的脸上,深吸了口气小心的踩上外头的雪地,故作镇定的在徽城街上慢慢踱行着。
——“听说祁王回来了!”有人小声道。
——“啥子?”有人惊道,“祁王不是陨在雍城外头了么?回来了?”
——“嘘!”那人捂着嘴道,“我家兄弟在宫里当差,今儿凌晨才匆匆回来,昨夜宫里…出大事了!”
沈泣月随意的走近这窃窃私语的二人,侧耳仔细听着宫里传出的动静。
——“啥子大事!?”
——“驸马宫变,皇上驾崩了!”
——那人眼珠子吓得瞪出来道:“那可是驸马要称帝?”
——“我呸!驸马气死皇上,听说还带了个贱人回来负了永乐公主,这样的人哪能做的了大周的皇帝!祁王大难不死回到京城,拿下了大逆不道的李驸马。”那人欢喜道,“自然,是祁王继承大统才是。”
——“那驸马如何了?”那人又问。
——“兄弟可没和我说。可我估料着…该是必死了吧…这样的人,也是死有余辜!”
沈泣月听的哆嗦了下,赶忙朝着宫门看去,暗暗琢磨着混出城去的法子。
太尉府
苏星竹才慵懒的睁开眼,贴身丫鬟翠竹就奔着小碎步急慌慌的推开门,张口就道:“小姐赶紧起身吧,老爷在大厅候着呢,唤您速速过去。”
“发生何事了?”苏星竹不悦道。
“奴婢也不知…听说…”翠竹慌张道,”宫里…生变了。”
正厅
苏瑞荃看着楚楚动人的女儿翩翩走近,嘬了口热茶直直道:“昨夜宫里生了变数,李重元气死了皇上…拟造了…传位诏书…”
苏星竹银铃般的笑声骤然响起,盈盈不屑道:“李重元?就他?人被逼急了竟会做出这档子蠢事来?”
苏瑞荃意味深长的看着女儿,不急不缓道:“李重元筹谋的也不失周全,爹才与你说了几句,你怎么像是料定李重元成不了事?你可别忘了,皇上…膝下无子的。”
苏星竹漾起自信满满道:“膝下无子是不假,可咱们的永乐公主可是不让须眉的巾帼,李重元负了她,公主也不会让这个负心之人得偿所愿的。爹可别忘了…”苏星竹压低声音道,“柴昭下落不明,李重元手中并没有虎符,十万柴家军可不一定会听李驸马调遣,还有便是…得了爹爹盛赞的殷二少殷崇诀…也在军中…虎视眈眈!”
苏瑞荃满意的看着自己洞悉万象的宝贝女儿,重重一击手掌道:“爹还要告诉你的便是…柴昭…没有死。”
苏星竹惊的愣在原地,星眼熠熠闪动着难言的纠结震惊,口中低喃道:“柴昭…没死...”
“不错!”苏瑞荃按住椅柄高声道,“昨夜子时,柴昭进的徽城!直奔皇宫,除逆护驾,大功已成!”
“兜兜转转…还是他…”苏星竹落寞的倚坐在楠木椅上,“天命所归,大周江山…还是归了柴昭,柴少主。”
“识英雄,也是本事呐!”苏瑞荃咳了声道,“昨夜护驾的头等功臣,你猜是谁?”
苏星竹红唇微张道:“纵观全局,能在这个时候有胆识帮衬柴昭柴婧的,也唯有…那位殷二少了…”
苏瑞荃指节敲了敲茶几,深目烁烁道:“我们父女是赌徒,殷家也是。你我步步惊心几番周折,殷家认定柴家这一局,反倒是青云之上贵不可测。这才是真正的本事,本事呐!”
苏瑞荃见女儿神色并无起伏,又喝了口茶水站起身道:“爹要上朝去了,皇上归天,祁王荣归…今日的朝堂之上,一定是…精彩万分!”
“爹既然没能有机会雪中送炭。”苏星竹柔柔笑道,“可的好好锦上添花才行。”
苏星竹目送着父亲出门,望着府外绵延的皑皑雪地,一如柴昭平坦光明的帝王前程。
皇宫,泽天大殿
第一个到泽天大殿外候着的是太傅洛辛,洛辛有些老迈眼花,见大殿里屹立着一个挺拔的黑衣身影,沉静审度着泽天大殿的每个角落,背对着殿外直视着大殿正中——那张熠熠生辉的金纹龙椅。
洛辛又是揉了揉眼睛,他猜到那人就是夜半赶回徽城的柴昭,可亲眼见到柴昭重现人间还是不敢上前唤一声,盯着他让人怯意顿生的背影动也是不敢动。
——“祁王…!”后头渐渐聚集的文臣武将指着柴昭的背影道,“真是祁王呐!”
洛辛见苏瑞荃缓缓踱近,赶忙凑上前低声道:“苏太尉听说了吧,昨夜,宫里出了大事…”
“是大事。”苏瑞荃波澜不惊道,“祁王回京,顷刻便平息逼宫的逆贼,不过几个时辰尔尔,洛太傅这会子看看,宫里宫外还不是好得很,哪有什么事?”
“对对对!”洛辛忙不迭点头道,“苏太尉说的对,哪有什么事,后头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顺理成章的事嘛。”
说话间,殷崇旭和殷崇诀身着盔甲,侧身交谈着走到群臣边,众人见这兄弟二人器宇轩昂的得志模样,心知肚明这二人后头的光芒,赶忙给他俩挪开位置,满目谦卑。
“大哥你看看。”殷崇诀笑了笑道,“人啊,不过如此,见你我昨晚立下大功,一个个就是这样的嘴脸。”
殷崇旭淡泊道:“人人都是一样,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苏瑞荃看向面容轻松的殷崇诀,微微颔首示意,殷崇诀念起入京面圣时苏太尉也曾给自己当众美言过几句,也略一点头算是回应,随即又高高昂起骄傲的头颅,看着大殿里已经许久未动的柴昭。
上朝的时辰已到,众臣列队毕恭毕敬的迈进泽天大殿,柴昭仍是傲立大殿之上,并未有半分侧目。
群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处之,柴昭也不发声,像是候着什么一般。
不过片刻,苏瑞荃挥开官服跪在了地上,殷崇诀见状,紧跟着跪在了后面,殷崇旭亦然。
见这三人如此,洛辛赶忙朝群臣使着眼色,衣襟挥洒声顿起,满朝文武都齐齐跪在了柴昭身后。
柴昭这才缓缓转过身,朝着群臣的脸上逐一细细看去,朝中众人,大多见证过柴家一门的浮沉——柴家兄弟的金戈铁马横扫四方,柴宣落难时的妻离子散,柴逸一贬再贬蛰伏苍山雪脉,梁国进犯柴家临危受命拔剑护国,死守云都护住南宫皇族…
泽天大殿这一张张柴昭熟悉的脸孔,对柴家谄媚过,同情过,鄙夷过,回避过…世事难料,谁又曾想到,当年柴王府那个落难隐秘的待封世子,竟会是今日傲视殿上群臣,就要坐下那张龙椅的赢家!
柴昭只字不语,沉着的走向殿中的金纹龙椅,注视着上面呼之欲出的盘龙,柴昭想起了那一日,自己从南宫辰手上接过领兵的虎符,就要迈开门槛的那一刻,他难以自制的回首去看——红日当空高悬,大殿的琉璃彩瓦被照射出耀彩夺目的光泽,大殿空无一人,正中金光熠熠的龙椅似乎在等待着谁入主一般,龙首直视着回眸的自己,欲说还休。
柴昭伸出手,按住椅柄上栩栩如生的龙首,柴昭骤然转身,俯视着朝堂上的群臣,面容冷峻,目光灼灼,整个大殿顿时寒气逼人,连呼吸之声都轻微了许多。
——“恭贺新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殷崇诀头一个高声喊道。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恭贺之声一浪高过一浪,越过宫墙传到皇宫各处。
——“大哥….”柴婧守着柴逸的巨棺低声道,“父皇,您该放心了吧。有大哥即位,我大周定当百世无忧!”
漆黑的不见半点日光的深牢里,李重元似乎也听见了泽天大殿里震耳欲聋的恭贺声。
——“皇上…”李重元惨然盘坐着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哈哈哈哈哈哈….”李重元忽的大笑了出来,“万岁?若真能万年不亡,南宫辰是怎么死的?柴逸又怎么会死?万岁?笑话…真是愚不可及的大笑话!柴昭…柴昭!柴昭!!!”
李重元黑目死死盯着自己手脚的镣铐,仰头大喊道:“龙椅如坐针毡,你坐不稳的,我不谋你,自有旁人谋你,柴昭!你坐不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