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到店里,只有秦唯喻在,唯一的凡人知客也不知去哪里躲清闲,杨寒骂了一句,踱到柜台前。
“唯喻师叔,跟您说个事儿。”
“唔。”
“齐妆师叔收我做徒弟了!”
“哦,知道了。”
秦唯喻不紧不慢地画符,头也没抬一下。
楚秦小店没人通生产之道,秦唯喻自告奋勇,学起制符。
他的符道得自【林中鬼经】,寥寥几种符箓中,他只学会了一种:【阴灵召唤符】。
这种一阶中品符箓只能卖到十到十二块一阶灵石,廉价到杨寒根本不稀得发卖,功效更是弱的令人发指:
每张符箓只能召唤一只阴灵,修为约等于炼气一层,吹口气就能倒。
当初连绘制符箓的【阴灵砂】也没有,不是什么高级物事,就是鬼道方面的材料确实很匮乏。
好在楚无影那里恰好有配制【阴灵砂】的主料【唤魔土】,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师叔,画了多少了?”
“呃,差不多快一万张了!”
“牛逼!”
“那不算什么,我打算一次发一千张,嗬嗬,一千个阴灵,就问你怕不怕?”
秦唯喻终于停笔,咧咧着大嘴,眼眶里鬼火抽风似地跳个没完。杨寒还没见他这么得意过,忍不住泼了盆凉水:
“您准备怎么激发?”
“啊?这个问题我没想过!你说该咋办?杨……”
杨寒早跑没影了,暗笑唯喻师叔的痴愚,他的想法总是那么与众不同。
行了没几步,恰好对面奔来一人,杨寒猝不及防,竟被撞个趔趄。
正欲发怒,见那人不过是个普通澹民,又不迭声地道歉,总不至于与一介凡人为难,教训两句,放那人去了。
“咯咯……”
听到有人笑他,杨寒悻悻然抬头望去,没想到竟是睡狮楼的蓝掌柜。
女子倚窗而立,笑靥如花。半个身子探了出来,胸部正好卡在窗棂。杨寒只觉头晕眼花,整幢睡狮楼都摇晃起来,真担心他楼塌了。
“仙子,好凶啊!”
使劲吞了口口水,心中赞了句。也是人逢喜事,杨寒不知哪来的勇气,向楼上用力挥挥手。蓝掌柜又掩嘴一笑,竟也向他招手。
杨寒用手指指自己鼻子,投去个询问的眼神:
“是在叫我吗?”
女子没再理他,返身回屋里去了。
杨寒心里噗噗跳了两下,三两步跨到街对面。此时天刚晌午,睡狮楼还没上人,见门半开着,杨寒抬脚便入,有知客迎了过来,陪着笑道:
“杨掌柜来了,稀客,稀客啊!”
又从楼上下来一个婢女,打发走知客,对杨寒道:
“杨掌柜,请上楼叙话,我家夫人有请。”
随那婢女上楼,圆滚滚的屁股始终在眼前晃悠,杨寒道心险些失守,暗骂自己:
“我今儿这是怎么了?”
到了一间堂屋,果然见到蓝小蝶。女子今儿穿了件水绿色长裙,整个人都脆生生的。
虽说是近邻,杨寒还从未与蓝小蝶搭过茬,更没单独相处。拿捏着在下首空位坐下,试探问道:
“蓝掌柜叫我?”
“嗯,昨儿【枢机殿】打个照会,说硫磺山新设了【五刑峰】,托我给坊里的商家通个气。往后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可都要消停些罢……”
蓝小蝶开门见山将事情说了,语气虽平淡,但隐隐有种不容置喙的气度,与方才却像是变了个人。
“原来不是只约我。”
杨寒心中略有些失望,讷讷道:
“蓝道友神通广大,连枢机殿都有人,佩服!不过我文明经商,别说有法可依,就是无法无天的光景,我一向也本分的紧。”
他自证清白,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完还朝蓝小蝶眨眨眼。只是他衣着寒酸,年岁又大,演技又差,蓝小蝶竟被他逗乐。
“文明经商?哈哈哈。跟你直说了吧,你那杀人的生意趁早停了,若被巡察使拿到,那可不是玩的。”
杨寒心中一紧,这女人足不出户,竟知道我的隐秘事!警惕之心顿生,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只是嘿嘿讪笑,却抵死不打算认账。
蓝小蝶见他这般模样,没好气翻个白眼,冷笑道:
“邻里一场,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狮域设置【五刑峰】的事情坊间早有流传,也是模仿大周书院与齐云派的建制。不过狮域兴起不过百年,澹町修士简单粗疏,什么道德观几乎没有,律法刑责更是扯淡,根本是法外之地。
狮王以霸道统御四方,不分魔门正教,湿生卵化之辈,皆可同群共处。
此地自由风气绝非大周书院辖下可比,但太过自由,底层修士与凡人的安全感自然差的出奇。
杨寒这类外来户对于【五刑峰】其实是持欢迎态度的,虽然黑活、脏活不好干了,但长远来说还是利大于弊。
因此,他一嗅到风声就决定收手,近一年来手尾已料理的差不多。
蓝小蝶已有端茶送客的意思,杨寒却赖着不肯走。他这些年精于钻营,哪里肯错过机会,眼珠子一转,涎着脸问道:
“蓝仙子既然在枢机殿有人,不知道可曾去过【孤瓷城】?”
“孤瓷?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蓝小蝶放下茶盏,蹙眉反问。
“呃……是这么回事。”
杨寒脑子转的飞快,察言观色间,一篇瞎话滚滚而出。哪料到蓝小蝶洞若观火,轻叱一声,讥讽道:
“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
“嘿嘿。”
干笑一声,杨寒只得厚着脸皮假装听不懂。
早年间在楚秦门时,他曾在藏经阁找到一本【庶务精要并注】,系庶务掌门南宫嫣然所著,难得的是先掌门亲自做了注解。
杨寒如获至宝,曾用心精研过,深谙求人之术的妙用。欠人情不同于欠钱,欠的越多,你和债主反而越亲厚,而且不用如数奉还,至于利息什么,不存在的。
你只要在适当的时候,小还那么一点点,债主就会对你感激涕零,好感大增。外人往往还会夸你厚道,可谓名利双收,效果不亚于积德行善。
“孤瓷城你绝对进不去的。”
蓝小蝶泼了盆凉水,见杨寒不为所动,哪里知他这是“迎难而上”的求人基本功?想了想,却不急着送客,反而扯起闲话:
“刚才看你兴冲冲的样子,似乎有什么喜事?”
见她问起,杨寒倒没隐瞒,将拜师的事情说了。他本打算出门买些些食材,置办一桌宴席庆贺一下,没想到出门便遇上蓝小蝶。
蓝小蝶嗔道:“哪有那么麻烦?我这里有上好灵膳,你点一桌好了,一会儿差人给你送过去。”
“啊不,不用了,我师傅一向不惯南方口味,我亲自操办,也略表孝心不是?”
杨寒呵呵干笑两声,这个谎扯得窘迫,实在是囊中羞涩,面上便有些不自然。蓝小蝶一脸古怪地看着他,调侃道:
“你们北人不是最讲尊师重道?杨掌柜这一向进项怕也不少,怎得连桌灵膳也吃不起了?我还指望你照顾一下睡狮楼的生意呢。”
“这个……”
杨寒面有惭色,磕磕巴巴将处境说了。他们四人这些年赚的灵石其实谁也未曾乱用,全都存入公中,就指望有朝一日买块灵地,把楚秦的摊子重新支起来。
他这事本不足为外人道,不知怎的,今儿竟和不相干的蓝小蝶说了出来。
“你这人其实不坏,就是心事太重了些。我原以为你是个小气的,原来却是有心人。”
他说的简略,蓝小蝶听得用心,美目流转,不经意瞥了眼他肩上绣的蝴蝶,又道:
“我在山下城有房亲戚,现在枢机殿当着差,倒不是什么要紧角色。大忙帮不上你,若是打听消息什么的,你或可以找他。”
杨寒大喜,忙起身作揖谢过。
“你且稍坐,我去写封信给他。”
女子说完嫣然一笑,袅袅婷婷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