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原野就看到前方的村落。
有哭声在初夏的风中传来,夹杂着血腥气。
僧人迎着风向血腥走去,阡陌小路两边农田庄稼东倒西歪零零散散,可以看出种的心不在焉,后期更没有养护,现在又被人和马蹄践踏,今年的收成是不会有了。
农田的尽头小路变成了通往村落的大路。
路面修的平整,不输于可以行兵走马大车滚滚的官道,可以想象这个村落的富裕。
大路上立着一块界碑,石料完整雕工精美,丁家庄三字古朴沧桑。
僧人停下脚,斗笠下传来一声叹息,两年前烧死了树妖,还是没能阻止大灾降临在村落。
整个大夏都乱世了,小小的村落怎能幸免。
僧人竹杖点地越过石碑走进村落,不管是砖瓦宅院还是草棚泥屋都变成了断壁残垣,一片黑焦,不时看到尸首横与其间。
僧人寻着哭声找出了十几个幸存者,大多数是年幼的孩子,被家人藏在地窖里逃过一劫。
因为盛世太久,很多人家不修地窖,或者地窖小,只能将一家的希望年幼的孩子塞进去。
孩子们看到僧袍,纵然僧袍上沾染着血污,大家也如同看到神仙一般扑过去,哭着喊着救命。
僧人安抚他们,在村子里查看一番,确定这里暂时不能住人。
“去云梦山吧。”他说道,将两个幼儿抱在怀里。
其他的孩子们自助,大的背小的,没有受伤的搀扶受伤的,一行人跌跌撞撞的跟着僧人前行。
云梦山山高林密一如既往,没有火烧践踏的痕迹,只是林间听不到鸟鸣也看不到野兔野鸡,变成了一座死山。
道观还在,大门紧闭,门前散落枝叶,门墙上竟然还长出了草,让清风观少了几分仙风道骨。
僧人敲了许久的门,孩子们也跟着求开门才听到里面脚步声,先有视线在内窥视,确认不是兵马恶贼,门才咯吱一声打开了。
“阿弥陀佛。”僧人手抱两个幼儿不能摘下斗笠,只俯身施礼。
开门的老道啊呀一声看着圆圆的大斗笠满面惊喜:“木大师!您来了。”
一声木大师,躲在后边的几个道士也立刻冲出来,也如同见到仙人一般欢喜。
僧人一行人被迎进来,怀里的孩子被接走,他伸手摘下了斗笠,日光下展露一张清秀干净又果毅的面容。
一个老道看着这张脸,流下浑浊的眼泪:“木大师,两年未见,您形容依旧,真是太好了。”
木和尚道:“五道长呢?可还好?”
老道的眼泪流的更猛了。
木和尚心中微微一沉,该不会
“观主在叛乱才起的时候,就离开了。”老道哭道,“说是要去更深远的山里寻道,十年后才归来。”
木和尚的心放回原处,就知道这个老道最怕死,果然先跑了。
“这是丁家庄的幸存者,你们收留一下吧。”他说道。
观主在的时候,木和尚在他们观里就当家做主,现在观主不在了,木和尚更是大家的主人。
有个主人来了真好啊。
道士们欢欢喜喜的将孩子们接过,带着去洗漱包扎伤口,烧火做饭。
木和尚径直进了五道人的房间,五道人虽然无情无义扔下徒子徒孙跑了,房间还是被收拾保持的整洁干净,三清神像前没有了瓜果香烛,摆着清澈新鲜的山泉水。
木和尚坐在垫子上,背对神像开始修禅打坐,日光从窗口爬到他的脸上,又依依不舍的滑下去,室内灵动又仿佛一切静止。
道观里因为多了孩子变得嘈杂,道士们走动,孩子们伤痛的呻吟,想念亲人的哭泣,这一切都没有打扰到木和尚。
他没有出来探看孩子们被安置的如何,道士们也没有来打扰他,只轻手轻脚的进来给木和尚身前放了一瓯山泉水。
木和尚直到三天后才结束了修禅,走出屋子站在清晨的阳光下,脸上冒出一层青青的胡茬,双眼却更加明亮,他的长眉微微皱起。
“木大师,可是有什么不妥?”老道在外小心问。
木和尚看着旭日东升处,道:“天道依旧,只是似乎有些不对。”
老道修行太短,参不透观主,更参不透这个观主都畏惧的和尚,听到说不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一旁喃喃惶惶,整个世道都不对了。
红日刺目,让人眩晕,木和尚闭上眼,再睁开收回视线拿起门边的木杖迈步:“我走了。”
老道吓了一跳:“您要去哪里?”也要离开,跑去深山老林寻佛吗?
木和尚道:“先去最近的江南道。”
老道伸手抓住他的僧袍:“大师,北边楚国夫人与马江在淮南道对战惨烈,安德忠连攻下东南十三城,江南道已经岌岌可危了,我们这里才经过乱兵,却是最安全的地方。”
木和尚笑了笑:“我与五道人不同,他避世求道,我则入世问佛。”
他伸手用木杖指着一个方向。
“太平盛世是佛,乱战肆虐也是佛。”
有太平盛世便有乱战,而有乱战涤荡也才能有太平盛世,一切皆是因果,一切皆是天道伦常。
老道知道拦不住木和尚离开,正如观主拦不住和尚进门吃住,只得泪眼婆娑相送,其他人也都跟过来。
“大师,我们可怎么活?”有孩子流泪问佛。
木和尚回头道:“舍生而活,望生而死。”
佛语禅机孩子们听不懂,就像他们不懂日子怎么变成了这样,但知道一切不能阻挡,只能看着木和尚执杖飘然而去,晨光密林中如踏着云霞的仙人。
仙人来无踪去无影,不能永远守护在身边啊。
有个孩子擦了擦鼻涕茫茫然道:“我听爹娘说过,淮南道光州府的楚国夫人是仙人,她守在淮南道,保护着投奔来的所有人。”
爹娘当时犹豫要不要去光州府,但到底是故土难离,总想着灾难不会降临,结果
小孩捂着脸哭起来。
江陵府城里不只是小孩哭,大人也在哭,家家户户闭门,但街上又到处都是人,人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不能出城啊,叛军已经打过来了,出去就是死。”
“叛军打过来了,留在城里是死啊。”
出城还是躲在家中,似乎都是死路一条,让人无从选择。
李家大宅里也是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李老夫人也不用拄拐杖,被一群妇人拥簇着从后宅急急忙忙走出来,“怎么还不走?”
李奉常被一群管家仆从围着正乱纷纷,听到母亲的问话,挤过来回答:“娘,再等一等,我们的兵马还没回来。”
李老夫人跺脚骂:“天杀的江陵府,怎能借我们的兵马!我们兵马岂是给别人做牛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