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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永远的痛(1 / 1)

“田叔叔……我……,奶奶她……”

正如王政委所预料的那样,老太太得知陈红军能帮她找到柱子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跟他走,甚至急得一分钟都不愿意在机场门诊多呆。看着兰子那副泪流满面,左右为难,拘束不安地样子,田文建终归是心软了。

“兰子,什么都不用说了,田叔叔知道你的难处。”田文建轻抚着兰子的脸颊,黯然神伤地说道:“照顾好奶奶,早去早回,别忘了复习。别哭了……去跟你小梅姐道个别。”

匆匆赶来的文队长和杨教导员,看着门诊前蓝灯闪烁的救护车直发愣,怎么都想不通凭什么让他们把人带走。而韩主任、小辣椒和护士长等人则捂着嘴,眼泪潸潸而流。

医药费卫生队是一分钱都不会收的,韩主任还将下午就以小兰户头存的那十五万银行卡,郑重其事地交给了郑小兰。五万是市政斧赔偿的医药费、误工费和精神损失费,另外十万则是龙江陆海空驻军给小兰准备的学费和生活费。

已换上空军女兵作训服的郑小兰,泪流满面的伤心欲绝,紧捏着手中的银行卡,对着众人就是深深的一躬。王政委连忙把她扶起,一边用白手绢帮她擦拭着眼泪,一边哽咽着说道:“兰子,原准备等这个星期天带你去我家见见丫丫,打算让你俩结个干姐妹,没想到……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别了。不过这样也好,你可以陪奶奶去看看爷爷曾经战斗过的部队,说不定还能见到你爷爷曾经地战友。

好孩子,不哭了,这是好事,是件值得高兴的大好事。陈伯伯以前也是解放军,而且跟你爷一样也是位战斗英雄,一定要听陈伯伯的话,照顾好奶奶。另外……另外,另外机场永远都是你家,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有时间就给我们写封信,打电话也行。”

小辣椒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文队长!”

“到!”

时间不早了,考虑到陈红军等人今夜还要将老太太,送到六百多公里之外的a集团军军部医院,王政委咬了咬牙,斩钉截铁地命令道:“把病历、x光片子和三天药品准备好,送老太太上车!”

“是!”

文队长刚跑进门诊大厅,田文建就走到吉普车边的陈红军前,诚恳真挚地说道:“陈总,老太太就剩两三个月时间了。她这辈子就两个心愿,一是想看到小兰考上大学,二就是找到小兰她爷爷。您带她们走……我们不拦,但您必须保证把这两件都办了。”

说到这里,田文建的眼泪也禁不住地夺眶而出。

对生死早已经麻木的陈红军,点上了根香烟,面无表情地说道:“空d师能做到的,我们a军一样能做到,人交给我你们就放心吧。另外软蛋就是软蛋,什么时候都硬气不起来!上午那事竟然只干了一半,让姓马的那个王八蛋还逍遥法外。”

站着说话不腰疼!田文建气得牙根痒痒,立即反驳道:“陈总,为了给老太太和兰子讨还个公道,王政委和许师长可是把前程都给压上去了的。另外我要说的是,如果单单是对付姓马的那个王八蛋,我们也用不着那么大阵仗。”

“不就是一个省委副书记和一个常委副省长吗?”陈红军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孤苦伶仃的烈军属也敢欺负,我看他们是活的不耐烦了。这事你们别管了,看我们a军怎么收拾他。”

姜还是老的辣,王政委将老太太和小兰交给陈红军也不是什么坏事。新闻媒体、龙江陆海空驻军、现在多了个份量更重的a集团军,这滩水是越来越浑了。可以想象,省委高官们得知小兰祖孙不但是烈军属,而且还是a集团军的烈军属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说话间,护士长贺兰和韩主任将老太太扶了出来。跟随救护车同来的龙江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两个护士,立即迎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接过病人。随车而来的另外一位胸外科医生,则凑到门诊前的大灯下,一边查看着病历,一边与文队长交流病情。

有钱有地位就是好啊!全国人大代表、拥军优属模范、江东集团老总的一句话,哪怕只需要他们负责路途中的几个小时,龙江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们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生怕出一点问题。

在陈红军、胡二虎、金老三等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眼里,空军不但是孬种,是软蛋,甚至还是见死不救的罪人!他们连门都不愿意进,更谈不上接受田大院长的地主之谊了。

见老太太已经上了车,行李什么的也都收拾好了,陈红军扔掉烟头,昂首阔步地走到卫生队众人前,轻拍了下小兰的胳膊,旁若无人地说道:“兰子,咱们回家。”

只要参加过“两山”战役的空军老兵,在伤亡最惨重的a集团军英雄们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来。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都一样抬不起头来!看着陈红军脸上那道骇人的伤疤,以及金老三那随风飘舞的空袖子,王政委咬了咬牙,斩钉截铁地命令道:“全体都有……敬礼!”

“唰”的一声,包括田文建在内的所有人,齐刷刷的给陈红军等活着的英雄,敬上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软蛋!”

令众人愤愤不平的是,陈红军不但不领情,反而还用带着几分不屑、几分愤怒、几分嘲讽环的眼神环视了下众人,吐词清晰地来了个“软蛋”。

军人身上都透着一种骨子里的倨傲,体现在对自己王牌尖刀部队的那种得意之情,对自己部下的那种护犊之情。王政委就是其中的一位,不管陈红军怎么冷嘲热讽他都没关系,那是因为他虽然参加过西广轮战,但却没尽到一个军人应尽的义务。可他绝不能容许别人指摘自己的兵,因为他们都没有赶上wh后的那场血战。

“陈红军,有什么不满你冲我来!绝不允许你侮辱我的部下!”王政委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声色俱厉地吼道:“对!我们是没有给你们提供火力掩护,但我们这些仅有一百多小时飞行时间的软蛋,也从未让你们受到过敌机的轰炸!你也曾经是个军人,应该明白什么叫服从命令听指挥。”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那就说明你们的领导是软蛋。”陈红军狠瞪了王政委一眼,随即转过身上去,怒吼道:“出发!”

人走了,麻烦也走了。尽管王政委清楚的明白,省委省政斧已经顾不上找自己的麻烦了,甚至如田文建所说的那样都不需要去军区空军检讨,但他此刻的心情却仍然十分沉重。

吉普车和救护车刚消失在机场路的尽头,王政委就转过身来,淡淡地说道:“小田,陪我去喝两杯。”

“喝酒?”田文建一愣,不敢相信地问道。

“少废话,跟我走。”王政委摘下了帽子,拉着田文建就朝门诊对面的小吃店走去。文队长大吃了一惊,连忙回头问道:“韩主任,政委这是……”

高处不胜寒,自从走上领导岗位后,除了几年一次的老战友聚会外,王荣海就很少有放开胸怀一吐而快的机会了。丈夫心里有多压抑,没有人比韩井云更清楚。田文建虽说也穿着军装,但无论是王荣海还是韩井云,都从未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军人。经历过小兰这件事后,又让她们感觉到田文建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那些苦闷吐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省得哪天控制不住情绪胡言乱语。想到这些,韩井云便若无其事地说道:“他们这是去喝庆功酒,我们都回去吧。”

小店不大,只有三张桌子,但都空荡荡的。军分区警备纠察的警告,让空d师加强了出入营管理,导致机场路上一下子没有了军人的身影,小店的生意自然也就受到了影响。很显然王政委并不是第一次,刚撩开帘子就喊道:“老班长,给我炒两个菜。”

“王政委,你怎么来了?”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厨房里跑了出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王政委一边弯腰从门边的玻璃柜下取出一瓶酒,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老班长,不欢迎啊?”

“欢迎欢迎。”被称之为老班长的老板,连忙抓过一条抹布,手忙脚乱地擦着桌椅板凳,并大大咧咧地笑问道:“政委,你今天怎么有时间出来的?”

“想你了呗。”王政委示意田文建坐下后,指着厨房的方向,继续说道:“菜你看着弄,不过我得把话说前面,出来的匆忙,身上忘了带钱,你先记着。”

老班长冷哼了一声,假作生气地说道:“这么大领导,出门竟然不带钱。今天就让你赊一次,记得让丫丫给我稍来啊。”

菜还在炒,酒先喝上了。火辣辣的一小杯下肚,田文建就忍不住地问道:“政委,你们那时候为什么不给a军提供火力掩护?”

王政委抬起看看了四周,倍感无奈地说道:“那会儿wg刚结束,国防不力、军备松弛,尤其是空军。从68年至71年‘九一三’事件的四年时间里,选拔的几万名飞行员,都是根红苗正的工农兵,进航校后又任意减少理论教育和基础训练时间。

说出来你都不敢相信,68和69两年航校训练的飞行学员,只学一个星期的航空理论就上飞机,初级教练机、战斗机各只飞半年,底子没打好就补入部队。飞行员在航校飞得太少就算了,补入部队后飞行时间也一样的不足。68年平均每人每年仅飞二十三小时,有的只飞十几小时。”

那样的飞行员能安全起降已经很不错了,指望他们去打战简直就是开玩笑。都是十年h劫种下的恶果啊!田文建这才明白了过来,顿时摇头苦笑道:“还好有陆军,还好有二炮,如果指望你们,那这个国家早完蛋了。”

王政委低下头来,又给自己斟上了一杯,满地一口灌下肚后,继续说道:“由于飞行时间少,就只好减少课目、简化课目。高空课目越飞越低,低空课目越飞越高,很少进行复杂课目飞行,技术自然也就生疏,飞行质量也就下降,连一些基础技术都保持不住。

另外飞机质量也有很大问题,那些年发生事故的原因,有的是飞机掉铆钉;有的是飞机发动机断轴;有的是涡轮片折断;有的是炮弹炸膛;有的是发动机叶片飞出,击穿机匣,空中着火爆炸;甚至还发生过直升飞机飞着飞着旋翼飞掉的怪事。”

可以想象,当时空军的战斗力和安全状况是多么地严峻。但田文建就是想不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号称“世界第三”的空军,面对着一个弹丸小国竟然怯战,便直言不讳地问道:“政委,咱们再不行,总不至于连越南空军都搞不定吧?”

“哼!”王政委冷哼了一声,异常严肃地说道:“战略上要藐视敌人,但战术一定要重视敌人。我们不但几十年没打仗,甚至都没进行过系统的训练。而越南空军则不然,他们刚经历过战争的洗礼,在空战中击落美军各型飞机220架以上!各飞行部队的主力,都是参加过越战的王牌飞行员,人员素质要高我们很多。尽管很多人曾经是我们的学生,但必须承认学生已经超过了老师。

“那他们有多少架飞机?”

“主力机型不到60架米格-21、另外还有缴获的20多架f-5。”王政委顿了顿之后,不无尴尬地说道:“就为了应对这支力量,我们调集了20多个歼击航空兵团,6个轰炸机、强击机团,各型飞机共700多架,其中歼七约100架。另外为了保证对越空军米格-21、f-5的绝对优势,还把两个大队的歼六进行了挂载空空导弹的改装,确保使用空空导弹的歼击机数量是越南空军的两倍。”

田文建越听越糊涂了,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虽然技术上差点,可飞机数量是人家的十倍,歼击机是人家的两倍,怎么着也得打出国门啊!”

“你以为打仗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王政委抢过田文建手中的香烟,深吸了一口后,异常严肃地说道:“数量占优势也有麻烦,双方使用的是几乎相同机型,都是米格-21、米格-19,敌我识别成了最大的问题。我们的电子设备不如人家,不得不紧急把几百架参战歼击机改变涂装,但这也只能在目视距离内进行识别,在多机混战的情况下,还得进行多次识别。”

王政委长叹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采取了这些对策,也只能确保国土防空,并不代表着可以打出国门。当时我们主要还是在地面引导下作战,在国土防空时这个弊端不明显,到出境作战时就充分暴露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原有雷达网的基础上,又靠前部署了几十部机动雷达,以满足远距离引导大机群的需要。有的雷达站由于过于靠前,遭到越军炮火反复的轰击,雷达站官兵只能冒着敌军炮火开机。

另一个问题是越南地空导弹的威胁。越南地空导弹部队在越战期间,共击落300多架美军各型飞机。相比美军的电子软硬对抗能力,我们在越南地空导弹部队面前更加脆弱,基本上不具备空中突击对方重点设防区域的能力。

好在由于双方装备的型号几乎相同,对越军雷达、导弹的技术参数我们是一清二楚,所以我们有针对姓的临时改装了十几架电子干扰飞机,并对最易受打击的轰-5加装了干扰设备,使得在对抗越地空导弹时增加了几分胜算。”

“政委,我算是明白了。”王政委刚刚说完,田文建就直言不讳地说道:“空军的作用是什么?那就是要把敌人烧死在兵营里,夷平在机场上,摧毁敌方所有的战略工厂和物资,使敌人在根本上丧失战争能力,这才是大国所应该有的空军嘛!唉…看来咱们现在只能算是防空军,离真正意义上的空军还远着呢。”

王政委不置褒贬的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后,突然问道:“你现在是不是特瞧不起我?”

“瞧不起你?我现在是瞧不起我自己。”火辣辣的一杯下肚,田文建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气呼呼地说道:“陈总骂的没错,你活该,我也活该。”

“是啊,是该骂呀!”王政委点了点,心如刀绞地说道:“我们的待遇比他们高,伙食吃的比他们好,可到关键的时刻却掉了链子。打起来的时候改革开放已经开始,特别是‘两山’作战的时候,后方是歌舞升平啊!他们那些上战场的不仅面临生死考验,还都有生活负担。尤其是基层干部,几乎家家困难。

轮战时我经过r军一个团的临时驻地,他们那会正准备上前线,有些战士家里很贫穷,他们的遗书真是字字血、声声泪。他们在遗书里面说,如果我要死了,请公社给我家一头牛;还有个人讲,如果我死了,请把我的军装脱下来送到我家乡去,我兄弟都穿不起衣服。

那个场面看了以后,真是让人难受。他们的精神就像泰山一般伟大。我从后方到前方,前后方反差之大,不可言!不光是生活,还有其它方面。据我所知,陈红军所在的参战部队,凡是有未婚妻的干部百分之百都吹掉了,几乎没有一个例外的。姑娘们的绝交信,写的也有道理:你牺牲了还好,你要是负伤缺个胳膊少条腿瞎个眼的,我们怎么往下过?

即将投入战斗的部队,哪里像小说里、电影上、电视上描绘的,参战前部队的求战情绪是多么热烈,口号声连天,写血书,都是夸大其辞。部队作战前,驻地一片死寂,干部都躲得远远的。但枪炮一响,干部也好,战士也好,都是义无反顾……”

说着说着,王荣海禁不住的流下了两行热泪。田文建这才明白了王政委为什么能容忍陈红军的无礼,便忍不住地问了句:“政委,那你为什么不跟陈总解释?”

“我怎么解释?人家在前线拼命,朝夕相处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倒在他身边,我们却躲后方吃香的喝辣的,等人家打完之后还一人领一枚参战纪念章?”

感情是被人家奚落了一顿,把我拉来当倾诉对象了。田文建突然感觉杯中酒不但很辛辣,而且还很苦涩,甚至还带着几分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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