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淡定道:“我们有神枪营,怕他何来”
杨荣和朱祁镇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神枪营为三大营之一,和朝贡有一个铜板关系吗
张宁道:“神枪营使用火器,丝绸怕火,他们将丝绸裹在身上,抵御箭矢可以,遇到火器呢”
只是想想,画面不要太美。杨荣笑道:“瓦剌贵族喜欢着丝绸,上战场更喜欢将丝绸一层层裹在身上,若是中箭,箭头最多扎破两三层丝绸,不会伤着皮肉。可若是被火铳射上,只有烧得更快。哈哈哈。”
朱祁镇莞尔,道:“张卿说得有理,他们朝贡,就将丝绸赏赐他们吧。”
“是。陛下,大同和宣府守军并没有火铳,若赏赐太多丝绸,只怕”杨荣思虑深远,婉转提出,全给瓦剌丝绸,会增加这两处守军的压力。
三大营是皇帝亲卫,除非皇帝御驾亲征,否则不会出京,没有和瓦剌作战的机会。大同和宣府的守军却随时要面对瓦剌小股部队的骚扰,若瓦剌得到大量丝绸,已方箭矢的作用会小很多,守军必然增加出城作战的机率,增加伤亡。
张宁道:“守军不能配备火铳吗”
他记得前世在哪看过,明朝的火铳非常领先,如果守军配备一部分,敌军来袭,只要在城头居高临下放枪就行,再辅以箭矢,简直不要太完美。
杨荣没说话。
殿中静默几息,朱祁镇才道:“没有配备。”
张宁醒悟,神枪营是皇帝亲卫,是皇帝的心腹,拥有最先进的武器是为了保护皇帝。守军距离皇帝遥远,纵有伤亡,对皇帝来说,也是纸上的数字。
“陛下,臣想起曾在一本书上看到一种阵式,可缩短装填弹丸的时间,加快射击速度,增加射击的次数。只要训练得当,便能所向披靡。不知能否这样训练神枪营待训练完毕,分派神枪营军士赴大同、宣府等关隘,三月一换,如何”
火铳还是在神枪营手里,只是派一小部分神枪营军士帮忙守城,说白了,就是让他们在城头上打枪。
张宁唯一心里没底的是,火铳的射程有多远,在城头能不能打中城下的瓦剌军士如果不能,只能提前出城布阵,这么一来,会增加阵亡的机率,恐怕朱祁镇不会答应。
“有阵法”杨荣惊喜不已,一时竟忘了问张宁从哪本书上看到,这样的奇书,能不能借来一观
朱祁镇却想到张宁提及派神枪营军士守关,不由面露难色,道:“没有先例。”
“先例就从陛下开始。不用多,每处关隘派二十几人就行。”张宁笑道:“敌军来袭,神枪营一轮射击,敌军穿再多也没用,几次下来,他们哪还敢前来骚扰”
还有这效果杨荣喜道:“若真能这样,再好不过。”
朱祁镇犹豫道:“神枪营一向不曾出京”
要出京,只能在保护他的前提下。张卿没想到,还是忘了此例一开,岂不乱套
人是死的,办法是活的。锦衣卫密探为刺探敌情可以乔装改扮深入大漠,神枪营军士就不能灵机变动一下吗张宁道:“陛下,派去守关的军士悄悄出京,对外就说回老家,嗯,随便编造一个借口,总之不要亮明身份就成。反正人数不多,时间不长,不会有事的。”
还能这样朱祁镇傻眼。
杨荣越看张宁越顺眼,年轻人脑袋好使,不枉杨士奇对他青眼有加。
朱祁镇有野心,想做一番大事业,细想之下觉得,张宁说得有道理,神枪营的人数无定例,在册人员五六千是有的,五六千人中调拨百八十人出京,确实不易引人注意。
他道:“就依卿所言。由卿抽空训练军士阵法。训练成,即分批派去守关。”
“是。”张宁道。
既有银子充入国库,又解决瓦剌朝贡的大事,杨荣心情极为畅快,起身行礼道:“老臣告辞。”
朱祁镇准了,留张宁在殿中说话。
目送杨荣有些佝偻的背影离开,张宁突然觉得杨荣特别苍老。他比杨士奇还小几岁,为何背影看起来老成这样
太平厂的管事郑氏每叫一个名字,便有一个织女上前,从老关手里领取一锭银子、若干碎银子,以及数量不等的铜板。
领到银子的织女满面红光,笑得合不拢嘴,排队等候领银子的同样满面红光,笑得合不拢嘴,一双双眼睛不时落在放银子的盘里,以及装铜板的筐里。
这些,都是她们的。
除了勋贵府里出来的绣娘,织女们何曾有过这么多银子十多两哪,那得多大一笔财富给儿子娶媳妇,为女儿办嫁妆还绰绰有余,要是能在这里干一年,置办几亩良田,家里日子就好过多了。
织女们的月例发完,轮到管事,叫到三凤的名字,郑氏道:“三凤这个月最多,足足十八两三钱。”
织女们怔了一下,炸开了窝:“为什么她比我们多那么多”
管事也得像织女们一样干活,踩脚踏的力气大,踩得快,织女织得多,可不是领得多但也没多二三两吧这也太过了。
“我就领这么多,不服气不服气,你们舍得下力气呀。”三凤大声回击,乐颠颠跑过去,按下手印,领了银子。
她嫁妆丰厚,不愁嫁。
三凤难得有底气一回,决定等会去安乡伯府找姐妹们说说话,顺便炫耀一下,要是能遇到公子一定要谢谢他。
三凤满心欢喜领了月例,揣在怀里出了纺织厂的大门,就见两个小太监抬一副牌匾,在门口吆喝:“陛下赏匾,接匾。”
老关和郑氏抢了出来,跪在地上,磕头道:“谢陛下赐匾,只是东家不在,公公可否稍等片刻,容小的去请东家”
稍胖一些的小太监道:“不用,你们把牌匾挂上去即可。”
还可以这样这可是御赐之物。老关先反应过来,道:“公公,小的不敢对御赐之物不敬。”
若是皇帝知道降罪下来,岂不连累公子这怎么使得。
瘦小些的小太监道:“你们东家这会儿在昭仁殿和陛下闲谈呢,你们上哪找去”谁不知道纺织厂的东家是锦衣卫指挥使张宁
公子在昭仁殿见驾老关和郑氏欢喜不已,公子深得陛下信任,安乡伯府自是越来越兴旺。
“快接匾啊。”瘦小些的小太监道,这匾怪沉的,你们不知道么
老关忙喊在一旁呆怔怔看热闹的三凤:“快搭把手。”
既然不是非公子不可,他就接了。
郑氏和另一个织女各抬来一把梯子,他和三凤一人一边,爬上梯子,挂好匾。
郑氏不识字,老关做管家久了,粗浅的字多少识得一些,见牌匾上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太平厂”,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这可是皇帝亲笔所题。
张宁出宫后,回锦衣卫大院处理完公务,直到酉时才回府。
天色将黑未黑,门前两盏气死风灯的光线便有些暗淡,张宁的马车从侧门进去,一人大声喊:“张大人,郭有道求见。”
郭有道从上午等到这时,一盏茶早喝成白开水,好不容易见一辆马车进去,哪还会不明白是张宁回来
老仆道:“嚷什么嚷”还懂不懂规矩了
郭有道来做什么车子在滴水檐下停了,张宁掀帘下车,走向府门口,果然见一人逢头垢面站在门槛前。
好好的仙风道骨怎么弄成这样张宁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脸上弄脏了一块,只是弄脏,并没有破皮,道:“没有受刑吧”
“没有没有。”郭有道拱手道:“张大人可否容下官进去说话”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张宁点点头,当先而入,到所居院子的花厅坐下,道:“坐吧。”
“下官出诏狱便过来,从上午等到这时候,饿得狠了。”郭有道陪笑道。
“来人,给他端一大碗白米饭,外加两盘肉,不拘什么肉。”张宁吩咐。杨士奇一餐才吃两盘肉,你这是享受首辅待遇了。
很快饭肉端上来,郭有道道了一声谢,便狼吞虎咽起来,一会儿一大碗饭和两盘肉吃得精光。他伸袖抹了抹嘴,惬足地道:“张大人乃是信人,下官进诏狱没有受刑,今天前来,一为道谢,二为投诚。”
这次,他是真的心服了。
张宁道:“你拿什么投诚”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这时候谈投诚,太早了吧
“拿下官这条命。”郭有道一脸决然。
“你这条命上次已经卖给我了,哪有人卖两次命”
郭有道尴尬:“上次席上,下官确实说过,大人但有所命,下官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在所不辞,可跟现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刚说完把命卖给本官,转头就连上十三道弹劾本官的奏章。郭大人,本官乃是信人,你却是无信之人,本官不屑与你这等人为伍。除非你能证明你也讲诚信。”张宁不客气地逐客:“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证明我言而有信怎么证明郭有道霍地站起,道:“大人但有所命,下官决不推辞。”
“你就说这次为何弹劾我吧。”张宁道,他想不通,自己没招惹文官呀,怎么跟约好似的,一个个跳出来弹劾呢
郭有道苦笑道:“说起来还是跟大人的出身和以前的所作所为有关。大人是勋贵子弟,这是其一;这其二么,自然是大人曾经喜欢约架。大人年少,原也不算什么。”
原来这样。担心我出身勋贵,借机收拾读书人,搞黑色监狱倒能理解,可“我”以前打架,也只是和勋贵子弟打,并没有动读书人一根汗毛,这又从何说起张宁思绪转动,道:“本官不曾欺负读书人。”
“是,下官素知大人不欺凌弱小,但下官等人担心,大人会”郭有道支支吾吾。
张宁道:“你们不会担心我约你们打架吧”为此弹劾我这脑洞开得也太大了。
“别人下官不知道,下官确实担心。若是大人兴起,百官沦为被大人耍得团团转的猴子就糟了。”郭有道苦笑道。他确实这样想,谁知道张宁看着胡闹,实则讲信用,有义气。唉,早知道他何必多此一举,白白受一场惊吓
张宁想了想,道:“你先回去吧,本官有事自会找你。”
“是。”郭有道再次道:“下官唯大人马首是瞻。”
我这是收了一个马仔吗还是老马仔。张宁微微颌首,道:“好。”
郭有道出于报恩心态心悦诚服愿意跟随,倒没有指望跟着张宁能升官发财。他见张宁答应,喜不自胜,郑重行礼离开。
张宁来到神机营,营门大开,一人大步迎了出来,哈哈大笑道:“稀客,稀客呀。”
这人身材魁梧,长相跟顾淳有五六分相似,正是顾兴祖。
顾兴祖是神机营的指挥使,得报张宁来了,下令大开辕门,亲自迎出来。
“侯爷。”张宁行礼,道:“有劳侯爷远迎,可不敢当。”
他最近和顾淳走得近,顾兴祖怎么说也算半个长辈,再说人是正儿八经的侯爵,官职不比自己低,这么迎出来,实在太客气了。
顾兴祖一把挽起张宁的手臂,和他并肩进了辕门,道:“昨天陛下派人传口谕后,老夫便挑选两千人,静候你到来。”
“如此最好不过。”张宁道:“最好上下将官,所有军士全都训练这个阵法。不过需分批训练,人数太多,会有点乱。”
“那是自然。”顾兴祖十分配合,邀张宁进中军大帐喝茶:“先歇会儿,待人到齐再训练。”
他日常办公的中军大帐是一座宽大的院子。
张宁没有推辞,两人在厅中分宾主坐下,喝了一盏茶,中军进来禀报:“两千人已列队完毕。”
“张大人请。”顾兴祖笑吟吟以官职相称,和张宁来到校场,只要队伍整齐,不负精锐之命。
张宁道:“先分成三队吧。”
在冷兵器时代,三段式阵法一百人可以横扫敌军,何况神枪营足足有五千多人张宁笑容灿烂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