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烈,凉州敦煌人,素有才名,举孝廉,着有《义例》一书。
阎行早年间未娶韩遂之女的时候,与周烈结识,两人关系颇为密切。后阎行娶了韩遂之女,而周烈却看不起韩遂的为人,故而便有了芥蒂。自那以后,周烈再也没有和阎行有过来往。建安四年,周烈妻子病故,可是因家贫无法操办丧事。阎行听说后,派人送去钱两资助,却被周六拒之门外。阎行也因此而恼怒不已,既然周烈不领情,他索性不去理睬周烈。
这一晃,便四载光阴。
而今阎行是穷途末路,周烈却突然来访,不免让阎行感到疑惑。
不过,阎行很快就猜出一些端倪……周烈是敦煌人,而敦煌属马超所治,莫非周烈是奉了马超差遣?
想到这里,他心中便有了打算。
故友既然前来,阎行是不会失了礼数。
于是,他起身迎出大帐,来到辕门外,就见一黑袍男子,牵着一匹马,正孤零零站在那里。
男子的年纪,看上去有四十上下,两鬓有斑白之色。
可阎行却知道,对方的实际年龄,不过三十三四……
“宝坚兄,别来无恙。”
阎行虽然对周烈当年的固执非常恼怒,可是看周烈而今的样子,却不禁心生凄然。
周烈才华不差,可惜出身于寒门。虽举了孝廉,更着有《义例》,但是对他的生活却没有太过实质性的改变。生活依旧贫寒艰苦,据说他妻子生病的时候。甚至连买药的钱都没有。
可这个人却极为执拗。性情更如他的名字一样。刚烈无比。
当时有酒泉大豪张就想要招揽周烈,可那张就的声名太差,以至于三次邀请,周烈都不肯前去。最后惹得张就颜面无存,对周烈更心生怨念,百般打压。周烈,却不曾向张就低头。
这,是一个傲骨峥嵘的奇男子!
周烈清癯的面庞。透出一抹笑容,“彦明,可还好吗?”
“兄长说笑了,你看我这样子,可像是好吗?”
阎行说罢,上前两步和周烈用力的拥抱了一下,而后侧身请周烈入营。
两人来到大帐之中坐下,阎行命人送来酒食。
“兄长,这许多年不见,以为你我再也无法相聚。
今日兄长前来。先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行先饮为敬。请兄长满饮一杯。”
周烈看了阎行一眼,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阎行果然是聪明人,看样子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来意……也罢,既然当初向军师讨要了这差事,总要尽力完成才是。更不要说,周烈内心之中,也希望能够解救阎行,让他跳出火坑。
两人吃了几杯酒,周烈放下铜爵。
“彦明,我之来意,想必你已经清楚。”
阎行心里一咯噔,旋即做出一副轻松姿态,“兄长你素来骄傲,何以会去投奔马孟起那杂种羌?
我那丈人,或许声名不好,但始终都是凉州名士。
说来,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对我那丈人如此反感,甚至仇视……你看不上我丈人也就罢了,又何必去投效马超呢?马超此人虽勇,却是个暴躁凶残之徒,我实不明白兄长为何要为他效力。”
“谁说我为马超效力?”
“啊?”
周烈傲然一笑,“周宝坚虽不才,但也不至于瞎了眼。
马超,一莽夫耳,有霸王之勇,却无雄主之姿。我效力着,乃我大汉朝廷,是当今大汉皇叔。”
阎行脱口而出,“有区别吗?”
周烈笑道:“如何没有区别?
马超勇冠三军,能驰骋于疆场,却无安定天下的才能;而皇叔才智卓绝,当初马超西进天山,便是皇叔背后支持。那时候,我也不太明白刘皇叔为何要马超入西域……可随着西域商路打通,我便明白了皇叔用意。彦明不知,今凉州豪强无不对西域商路垂涎三尺,也因此而对刘皇叔生出亲近之心。不费一兵一卒取天山六国,更为如今入主凉州而打好基础……
此庙算之能,又岂是马超可以相提并论?
休看马超而今为西凉之主,实则刘皇叔早已把西凉掌控手中。
酒泉太守苏则已投效皇叔,对皇叔颇有推崇,而西凉名士更无不对皇叔倾心……这次刘皇叔出兵河湟,更是卢水十六胡归化。马超在西凉的根基,被刘皇叔于举手投足间分化。不需多久,凉州必为皇叔之基业。我今为皇叔效力,又有何不可?莫说是我,便是马超那等骄傲之人,也早已归心于皇叔……况且金城一战结束,马超必往幽州,西凉便彻底归于皇叔。”
周烈说到这里,便饮了一口酒水。
而阎行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心中更感到无比惊骇。
他倒是没有看出来这天山六国的妙用,而今听周烈这么一说,他也不禁对刘闯的手段震惊。
“兄长……”
他喉咙发干,嘴巴有些发涩。
周烈道:“至于韩遂,非我挑拨你翁婿关系。
此人只能同甘苦,却不得共富贵。他私心甚重,算计太深……当年他和马腾随北宫伯玉李文候起事,结果没多久便害死北宫伯玉和李文候;投效朝廷,为耿鄙刺史看重。到头来却挑动军中闹事,令耿鄙丧命;他又推举王国,从而得金城之地,为凉州一方诸侯。可结果呢?王国同样是不明不白的死掉……更不要说,那马腾马寿成,与韩遂八拜之交,还不是死在他手里?
这个人反复无常,心中没有半点信义。
莫说你是他女婿,就算是他亲生儿子,若有利益可图时,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去算计……
当年你入赘韩家,不过是他看重你一身勇力。
可贤弟你有没有想过,正因为你入赘了韩家,至今不过一检验校尉;可以你的本事,凉州如此动荡局面,就算是没有韩遂,也能闯出一番功业。人言金城,必言韩遂!贤弟你勇武过人,有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之能……可问题是,有谁知道?出了这凉州,你什么都不是。”
这番话,说的阎行心里一阵刺痛。
是啊,每次为韩遂出战,斩将夺旗,冲锋陷阵……可是那功劳和名声,都被韩遂拿走,甚至连程银杨秋之流,也能独领一军。在凉州,提到金城,首先是韩遂,而后是程银杨秋候选之流的八部将。甚至连那烧当老羌的柯最都人尽皆知,唯有他阎行……人言阎彦明,只会说他是韩遂的上门女婿。可谁又知道,韩遂在西凉偌大声名,便是他阎行一人一枪杀出来的?
以前没有人把这话挑明,阎行也没有往深处想。
而今周烈把这里面的奥妙说的清清楚楚,也使得阎行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你阎行,就是个吃软饭的主!
周烈冷笑,又接着道:“建安元年,百兴氐人寇金城,是你带着八百健卒,将氐人击溃;建安二年,大通河马贼猖獗,是你深入狼巢虎穴,将那马贼首领击杀;同年,韩遂和马腾发生冲突,又是你临阵抵挡住马腾攻击,还险些杀了马铁;建安四年,西海羌人作乱,你斩将夺旗;建安五年,老羌马贼过赐支河,偷袭河桥,又是你带着人血战一日,夺回归义城……”
“够了,兄长,够了!”
阎行抱着头,露出痛苦之色。
周烈道:“够了吗?可我却觉得不够。
马超因为遇到了刘皇叔,轻取天山六国,锦马超之名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你阎彦明在河湟东征西讨,到头来却平白成就了候选程银八部将之名,韩遂更因此得羌人敬重。可是你呢?如今还是一个小小的检验校尉,要仰仗他人鼻息而生……我实不明白,这就是你所求功业。”
“我……“
阎行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周烈站起来,走到阎行的身边,“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彦明你论勇武,不逊色马超;论兵法谋略,犹在马超之上。可马超而今却得了伏波将军之封号,重振马伏波家声;而你呢?却惶惶如丧家之犬,若不是韩遂手中无人可用,你以为你能够独领一军,屯兵木乘谷吗?
有些话,总要有人说出来。
你这般本事,却被人万般算计,只因为你识人不明,不得明主赏识。”
阎行猛然抬起头,眼睛通红。
“可韩遂,始终是我丈人。”
历史上,韩遂最终还是算计了阎行,但阎行却因为投效了曹操,把韩遂打得落花流水。
不过那是十年以后的事情,而今的阎行对韩遂,始终存着几分感激。只是,那感激在周烈一番话语之中,已变得越来越少。有些事情一旦挑明了,就会难以忍受。可是让阎行反了韩遂,他又实在不忍。
周烈怒道:“是你丈人又如何?
我又不是让你与你丈人为敌……今刘皇叔占居瓦亭,将曹操阻于关中;而凉州内部也有了争执,韦端哪儿来的精力来援救韩遂?至于老羌柯最,不过一蠢贼耳!想他一羌贼,竟想独霸河湟?而今白马羌、卢水胡与西羌联手,更有振武将军牧马西海,柯最老羌早晚必亡。
你是一个聪明人,更是一条好汉。
当年我不满你投效韩遂,可你总是我兄弟。而今韩遂覆没在即,我实不忍我兄弟随他灭亡。
你有大好本事,日后建功立业,封侯拜将也非难事,又何苦为韩文约卖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