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的说,是陆大娘子那屋的窗子下,发着什么声响。
林园眯了下眼,坐起身来。
睡在另一侧的陆子燕,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林园望向发着声响的方向,竖耳细听。
那声响来自于一个男子的说话声,似乎,在同陆大娘子说着话。
砰砰砰——
有敲击窗户棂的声音,清晰传来。
“哟哟哟,不理人啦?我三日没来,你将我忘啦?……我唱支歌儿给你听,你开下窗子好吧?咱俩好好谈谈感情。萧氏娘子?萧氏娘子?”
林园微怔。
萧氏,是陆大娘子的娘家姓氏。
她这未来婆婆有情夫?
两人在月下相会?
想想也有可能啊,陆大娘子二十来岁就开始守寡,独守孤房十三年,想得个男人的宠爱,也不是不可能。
再说了,陆大娘子虽然是个儿子都快娶媳妇的村妇,但那眉眼间,却透着隐隐的书卷气,皮肤也较村里的妇人们更加的白皙些,举手投足间,很有些婉约的韵味,说话声音不疾不徐,字字清晰,声音婉转,像是……出身大户人家,受过良好家教的女人。
五观清秀,往前推个十年,也是个美人胚子啦。
像陆大娘子这种,与普通村妇气质截然不同的女子,是很招村汉们侧目,从而心生怜惜的。
“……阿哥勒,你来拉妹妹的小手……”那汉子咕咕低笑了两声后,开始唱起来,“……摸一摸我红苹果的小脸儿呀,扶一扶我的扬柳腰,咱俩一起把草垛儿钻……”
砰——
一声什么声响。
紧接着,便是陆大娘子低声的怒喝,“姓冯的,你还不走的话,信不信我提刀砍死你!”
“哟哟哟,你那么凶干什么?我心疼你常年没人搂,才半夜不睡的走来陪你,你不感激就算了,发啥火呀?话说,你这么多年没被男人睡,寂不寂寞,孤不孤单?大冬天一个人睡被窝,冷不冷脚呀?我最拿手的本事,就是帮女人暖脚,我有个绝招,就是把女人的三寸小脚放在……”
“滚——”陆大娘子冷喝,大约气狠了,声音还打着颤。
接着,一个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哗啦一声碎了。
“哎哎哎,你凶什么凶呀?你偿过我的本事后,保管你没有火气,你火气这么大,都是因为没有男人……”
砰——
一声关窗子的声音响起。
那男人再次咕咕咕低笑起来,情歌的声音再次传来。
林园眸光一转,听这陆大娘子的语气,是这男人在骚扰?
这谁呀?
胆子肥了这是,敢骚扰她未来的婆婆?
嫌寿命太长?
林园悄悄走下床去,又轻手轻脚爬出窗外。
拿脚在地上踩了踩,踩到一块中意的石块后,林园捡到手里,放轻脚步往前间屋那儿走去。
她站在屋角悄悄往前探头。
可不,夜色中,隐约可见一个男人,正趴在陆大娘子朝南开的窗子口,嘻嘻笑着,说着话。
话越说越下流,听得林园火冒三丈。
陆家的屋子,幸好是四面不挨,离得最近的人家,也有三五百步远,要是两家相挨的,还不得将汉子的下流话听进去?
村里人会怎样非议陆大娘子?
去死吧,欺负寡妇的人渣!
林园举起石砖,狠狠朝那男人砸去。
嗷唔——
那人双手捂着身下一处,在地上狂跳起来。
又不敢大叫,压低着声音,别提有多难受了。
林园眼皮抽了抽,好准!
男人跳了一会儿后,哼哼着小跑着,翻过篱笆院墙,逃走了。
林园想去追,想搞清那人是谁,又怕陆大娘子受不了刺激出问题,只好放弃了,听这男人的口气,似乎来了不止一次,她且暗中观察观察,是哪个不怕死的。
林园拍拍衣衫上的灰尘,从窗子口轻手轻脚爬回屋内。
果不其然,陆大娘子的房间那儿,传来低低地哭声。
林园悄悄拉开门轩,走过去细听。
陆大娘子哭了几声后,低低抱怨着,“都怪你,都怪你啊,你说许我一世富贵,可结果呢,我却落得个被村汉羞辱的地步,你一死百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啊,都是你害的……”
再听下去,仍就是颠来倒去的这几句,夹杂着低声的抽泣声。
林园心中一叹,陆子翊的爹,口气倒是大的很,许陆大娘子一世富贵?
听说,陆子翊的爹活着时,陆家也没有钱呀,温饱都难。
还惹着仇家,被人杀死,丢下孤儿寡母三人艰难过日。
陆子翊的爹去世时,陆子翊只有七岁左右年纪,陆子燕才生下来不久。
很难想像,陆大娘子一个扛大米袋子都扛不动的柔弱女人,是怎样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生活到现在的。
林园没敢去睡,一直静静站着听着,就怕陆大娘子想不开,一根绳子结果了自己。
那屋里只有轻一声重一声的叹息声,反反复复着,再没有哭声,林园才转身进了自己屋,去睡去了。
关于被村汉骚扰这件事,她这未来儿媳妇也不好多问,以陆大娘子清高的性子,只会无地自容,搞不好还会对她心生反感。
陆子燕年纪小,又懵懂得很,根本分担不了陆大娘子的忧,陆子翊又不在家……
林园想了想,决定在陆家多住些日子,替陆大娘子撑撑腰。
未来婆婆名声受损,她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
……
转眼天亮。
林园伸了个懒腰,起床穿衣。
陆子燕还在睡。
林园没吵醒她,轻轻拉开门,走到后院去梳洗。
收拾好自己后,她又去喂了两只小猪崽,又接着喂鸡。
然后,她又扫院子,将几双闲置的鞋子拎出来晒太阳杀菌。
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林园走进厨房做早饭。
昨天做的菜多,她们三个女人的饭量都不大,剩了不少。
天气还没热到走路淌汗的季节,放一晚不会坏。
再说了,全是荤菜,没有绿色菜。
林园煮好了粥,起锅子时,撒了把洗净切碎的芥菜末,勺了少量盐粒丢进热粥里,拿木舀子拌了拌后,将砂罐端起,放入一个装有清水的小木盆里散热气。
接着,她又将咸菜炒小虾热了一遍,炸鱼块不用热,就着清粥吃,最是美味,摆上碗筷之后,林园这才走进东间后屋来喊陆子燕。
陆大娘子昨晚受了气,哭了好久,她就没喊她,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养养精神。
“还早嘛,我还要睡,别吵我。”陆子燕翻了个身,不理林园。
林园抬头看向窗外的太阳,太阳光雪亮雪亮地照着大地,这个时候,估摸着是现代那世的早上八点多。
读书的已经坐在课堂里上课了,工作的也出门赶早班车了。
陆子燕倒好,从昨天天一黑就睡,睡到早上八点还不起床,林园都想抽她屁股了。
懒到家了这是!
虽然妹妹林翠也是个懒虫,但还不会睡懒觉睡到这么晚,林翠懒的地方是,做事拖拉不上心,各种找借口,身是农家女,心是千金大小姐。
陆子燕跟林翠年纪差不多,却比林翠更懒。
林园一把将陆子燕从床上提起来,眯着眼看她,“子燕,你知道你娘,是怎么把你养大的吗?”
陆子燕睁开迷糊的双眼,一头雾水看着林园,“园子姐,你一大早的,问这个做什么?当然是用奶水养大的我啊,我娘说我吃奶吃到一岁半,接下来是吃米糊,再后来是吃饭,就这样长大的。”
林园:“……”她好笑又好气,“子燕,你娘生下你没多久,你爹就走了,你哥当时只有七岁多点,是一个只会吃,什么也干不了的小不点。你娘一个人操持着家,既要做饭洗衣打扫屋子,还要带你们俩孩子,还要种田,还要应付村里人的欺负……,你自己想想吧,你能同时做这么多吗?”
陆子燕一怔,眨着眼,认真想起了来,半晌才道,“我一件也做不了……”
林园又道,“子燕,你娘这么过了十三年,还没有倒下,得亏身子骨好,不少人像她这般劳作,早就垮了身子,起不来床了,有的直接累死了!”
陆子燕的脸色,渐渐变白,“园子姐,你别说了,我懂,村东头一户人家的女人,娘说她就是累死的。男人是个赌鬼常年不归家不说,还打她,她一人带五个孩子,外带两个老人,三十五岁就病得起不来床了,耗了半年就死了,死的时候,那手儿瘦得跟个鸡爪似的……”
林园点头,“好吧,我不说你什么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嗯,我像园子姐学,什么都学,我要照顾我娘。”陆子燕麻溜地起了床。
林园将她的外衫拿来放在她面前,“早饭我已经做好了,吃了饭后,你跟我出门干活儿去,别什么都指望你娘。我嫁过来还要一年后,我目前也只能在这里暂住几天,住久了村民会有闲话。这一年时间里,家里的事情你得学着做。做得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会!”
“知道了!”陆子燕认真点了下头。
陆子燕去梳洗去了,林园这才走来喊陆大娘子。
她站在门外,“陆大娘,早饭我做好了,子燕也起床了,您起床吃早饭吧?”
屋里,半晌才有个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染了点风寒,吃不下,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林园心下明白,陆大娘子的精神,还没有缓和过来呢。
她也不便点破,便说道,“那我给您端点清粥进屋吧?”也不说熬药的事。
“……也好。”
“那我去了。”
林园进了厨房,陆子燕已经坐下了,手里正拿着筷子呢,想到林园刚才说的话,又站起身来,“娘呢?我去喊她。”
“她身子不爽,就不要喊她了,我端过去,你先吃吧。”林园将陆子燕按在坐位上。
她舀了粥,端来陆大娘子的屋前,敲了下门,“大娘,粥端来了。”
屋里,陆大娘子披了件外衫,正坐在床头发呆,听到门外林园的声音,倒叫她惊讶了一瞬。
她只是随口一说,林园竟真的将粥端来了?
一直不开门的话,怕林园起疑心,陆大娘子忍着发昏的头,起身开了门,将粥碗接了过去,“我吃了再睡会儿就起床,你们自己玩吧,不必管我。”
林园点头,“晓得了。”什么都没有问,关了门,退了开去。
这番懂事乖巧,又让陆大娘子惊诧了一会儿。
……
林园和陆子燕吃了早饭后,陆大娘子也起了床。
看她精神略好了一些,林园这才放心着出门去打猪草。
陆子燕对陆大娘子说,要一起去。
陆大娘子精神头不好,就没有拦着,“去吧去吧。”
两姑嫂,一人提着一个篮子,拿一把镰刀,往后山走来。
一处山坡上的林子里,草儿茂盛,两人停下脚步开始割草。
忽然,陆子燕大声说道,“园子姐,这是什么草?”
林园回头一看,不禁笑道,“那不是草儿,那是辣椒。”
一丛辣椒苗,正开着小白花,有些还挂着前一年没有落下的辣椒干。
“辣椒?原来这草儿叫辣椒啊。”陆子燕点头,“猪儿吃不吃呀?”
林园眨眨眼,陆子燕不认识辣椒?
难道说,她们是这一世最早用辣椒的人?
林园心中一喜,虽然她不怎么吃辣,但架不住也人爱呀!
“猪儿不吃的,但人喜欢吃,子燕别动,我把这草儿挖回去种起来。”林园走过去,小心的挖着土。
正挖着,一个男人声音,在前方坡下传来,“哟,这不是,陆家小丫头吗?你在那儿做什么?”
林园眯了下眼,这声音……
不是昨天骚扰陆大娘子的声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