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老爷惊,赶紧窜到纹娘身边咬耳朵,这晚了是要要人命的啊!
薛雪命令一下,立即有人要动,被还没消化下惊惶的纹娘和薛家老爷手忙脚乱地强制拦住,一时犹豫不决。
暮朝歌毫无所觉。
他只垂着眼,纤密的柔翎微微颤动,落下一小片阴影,专注地给太叔妤系好披风上的结,又给她整理好了衣角,最后再进一步,将人抱揽在了怀里。
看怀里的姑娘神色不明,暮朝歌挥退了四面的锦衣卫。
“太叔妤,”他突然有点好奇,“你说,如果孤不还手,会不会死在这里也带不走你?”
太叔妤:……
又是抽了哪门子的疯。
她还没想明白,就看见薛雪失了刚刚的慵懒散漫,闻言推开一脸纠结踟蹰的纹娘,冷笑:“哈,还不给爷动手!没听见那位在求苦肉计了!”
场面一时乱了起来。
薛雪的命令纹娘自然不敢不听,但太叔妤的立场、暮朝歌的身份这些她也要顾及着,不敢下重手。
她递了眼神给其他的影子,随即收起自己快要升级成老妈子的郁悴心情,单方面抡起合在鞘里的长刀。
开砸!
暮朝歌把太叔妤圈抱在怀里,雨点样的刀棒下来,如若无物。
除了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苍白,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动一丝一毫。
“唔。”
不知哪个瞄准了他膝盖,一棍子抡下去,暮朝歌闷哼出声,半跪在地。
却极快的,他又站起了身,手里还稳稳地横抱着人。
额头被撞破的血液混合着冷汗流下,太叔妤看着他若有所觉,微微侧首,将即将滴落到她脸上的血迹汗液擦到了肩头的衣物上。
一身雪衣斑驳。
如杜鹃泣血。
回看她的眼神依然沉静而淡漠。
又一次被打落在地。
暮朝歌好好地护着人,手肘作垫重重磕在地上,闷声咳了下。
而太叔妤牙酸,轻声“嘶”了声。
他瞧眼过去,却只看到个埋了头看不见脸的鸦黑发旋儿。
暮朝歌轻笑。
后面已经记不清又被打落了几次,只知道在每次太叔妤估算了伤势,猜测他应该一时半会儿起不来了的时候,他都再次抱了她起来。
那双永远冷静柔润,暗藏诡谲杀机的眼,甚至都不曾因为极度的疲累,而闪过半分的迷惘。
薛雪看着就烦,也下场子动手!
不同于其他人的束手束脚,薛雪下手就下死手,逮着长剑就用刺的,一下子就将人捅了个对穿!
锦衣卫有人看不下去,就要动,却被暮朝歌一个眼神退回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横贯暮朝歌肩胛骨的长剑剑尖恰好捅出,剑刃在太叔妤脸上一寸摇摆。
还是她送出去的那把。
暮朝歌咽下口中的血腥,似乎气力难支,好不容易站起,再次重重跌跪在地。
后方是薛府,前一步是已经清理干净人群的街道,太叔妤会怎么选?暮朝歌不知道,但他知道该如何做,可以逼她选他要的。
暮朝歌闭上眼遮盖掉多余的情绪,半跪在地,薄冷嘶哑的嗓音疲倦之外,有着不明显的破碎,平静道:“太叔妤,孤现在很难过。”
太叔妤动作顿了一下。
【“……我若不弃你必不离?太叔妤,我不信。”】
【“有什么信不信的哎呀也不想想这小脸好看的——但凡露出半点难过,谁能忍住不去上刀山下火海地抚平嘛。”】
有时候记性好了简直就是灾难。
太叔妤几分抓狂:剜心前示弱这一招就用滥了,现在还来,他是不是傻,还是说,当她傻啊?她想到这简直无语凝噎,然后坚定而果断地,一把推开了他。
她选的路,她要自己走。
暮朝歌睁眼。
山色空蒙雨亦晴。
他眸羽生得极好,幼时稚气骄傲,犹如工趣÷阁描摹冷冽如刀;忘记了某日起转了性,挂上了岑岑的清淡柔润,如雕如琢,公子世无双,偏一点嫣媚的泪痣,专注见人时便足够神授魂与,倾国倾城。
如此绝色,但凡愿意谄媚承意,自然是无往不利。
故而她将他落趣÷阁于“祸世”,也不是没有道理。
位卑而才盛——
若天道不仁,必以祸心僭越之。
当然,最初没那么复杂,毕竟谁没有个年少眼神差,看谁都自带滤镜的时候。
她不过也是俗人一个。
新娘离开,其他人自觉无趣,也陆续走了个干净。
薛雪回到了院落,里面,纹娘和并全部的影子在里面无声请罪。
而出乎纹娘意料的是,薛雪似乎看着心情极好?
他当然心情好,穿过人群歪倒在高椅上,一手接过纹娘递过来的热茶,一手摸着自己眼角的小血痕。
纹娘见状,试探着说道:“九爷放心,奴家已经飞书去叫了梭主子过来,有他妙手回春,一定不会给您留下半点痕迹。”
薛雪有多在乎他那张脸,全南疆都知道!
“哈,”薛雪却不愿意了,“他敢!”
纹娘:“啊?”
薛雪哼哼:“太叔妤那个没良心的死女人,要不是爷聪明找个由头见了血,肯定没多久就把爷给忘了!”
纹娘:“……”
好像挺有道理的。
“此外,暮朝歌他,”纹娘掂量着语言,小心发问:“主子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他?还有他那张脸以及西凰那边……”
薛雪垂眼饮茶,没说话。
纹娘自知失语,连忙住嘴,噤若寒蝉,心里打定主意以后但凡是关于这三人的事就有多远离多远!
**
来时春正旺,去时雪已飘。
边北风沙弥漫,此时近冬,更是严寒得天寒地冻,一眼望去原先仅有的一点绿意也已湮没在了黄沙里,一片萧肃。
苍灰色的天穹有时会落下雪来,纷纷扬扬,如鹅毛飘荡。
太叔妤不知道距离上次剜心后她的“死去”,竟然已经过去了三年。
也不怪她会弄混这样重要的事情,实在是她现在的样子和十七岁入棺之时,几乎没差几厘几毫。
而这三年中,也确实发生了不少事情。
其中最为瞩目的莫过于西凰的帝王换了一位:三月前西凰先帝暴毙,传位给了在大楚为质近十载的前废太子,也就是身边这位。
太叔妤放下手里的折子,取了下一本握在手里,却没有马上打开,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怎么这么急?”
虽然这个时代六合八荒之上各国林立,大楚也够得上一个中等大国的规格,但前提是:不纳入西凰。
“西凰一出,谁敢称国?”
虽然这句形容是夸张了点,但也形象表达了其他各国对于这个庞然大物的忌惮,甚至已经到了宁肯降位为诸侯国,也不愿正面起冲突的地步。
若非西凰内部势力盘根错节政局复杂,多年来内乱不断,直接征伐于外实现大一统都有可能。
而羽翼未丰却怀璧其罪,有多容易沦为炮灰……暮朝歌不会不知道。
外面雪飘千里万物冰封,马车里炭火燃烧的声响格外清晰。
暮朝歌端了煮好的茶续在杯中,递过去太叔妤暖手,看她接住,又去取暗格里的糕点,动作间背影颀长,温声嗓音淡淡:“嗯,孤等不及了。”
这——
可就新奇了。
太叔妤捧着热茶往背后蓬软的被裘上窝了窝,笑:“曾经的十年欺辱韬光养晦,也没见你忍不了啊。”
暮朝歌拿银箸顺着每样捡出样貌最精致的几块摆放到薄胚的青花瓷盘里,分心回她:“那不一样。”
太叔妤吹开茶沫:“怎么个不一样法?”
“前者春意阑珊,后者烈火焚心。”
“咳,咳咳!”太叔妤一口呛在喉咙。
都是些什么鬼形容?不明觉厉。太叔妤明智地立即决定放过这个问题,免得好奇心害死猫。
空气一时又安静了下来,太叔妤慢慢抿完茶,手头也空了下来。
觉才补过也睡不着了,这时候得找点事情做,所以她重新打开了下一本记录这两年大事录的折子。
上书:启明三十六年(两年前),西凰废太子歌以正妻之礼,迎娶大楚太师府二姑娘太叔妤。
太叔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