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戏刚散场,四周还能听见仆人们兴奋的议论声。
由于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飞絮小筑里当下乱成一片。
见夫人直挺挺的躺在地上,额角还渗出血来,长喜一脸惊慌的赶紧跑出去找大夫。
“夫人受的只是皮外伤,昏厥则是因为惊吓过度,调养两日就无大碍了。”
大夫的一席话,让齐仲梁暂时安下心来,长长出了一口气。
“长喜,吩咐下去,今日的事情不可泄露出去,若有人问起,就说夫人这两日身子不适。”
齐仲梁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有一种不可违逆的威严。
长喜一哆嗦,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退下了。
到齐府上这么久,她还从未见过夫人和老爷吵架,连日常的小拌嘴也没有,不想今日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难道是因为今晚的戏文,长喜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戏文着实太巧合,就仿佛是有人暗地目睹了夫人的一切行径。
莫非这个世界上真存在惩恶扬善的神仙,她惊魂未定的想着,赶紧跑去屋里点了香火,虔诚的拜着佛。
她的口中喃喃自语:各路神仙饶过我吧,这都是夫人指使我做的,可跟我没关系。
夜色越来越沉,四周寂静一片,偶有几声蛐蛐的叫声传过来。
桌上的蜡烛不知疲倦的燃烧着,给世界尽可能的送去些光亮。
折腾到现在已是半夜,齐仲梁脆弱无力坐在的椅子上,看着床榻上沉睡的妻子,思绪万千。
难道真是他多心了,不然,妻子昨晚何以到以死明志的地步。
他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投向柳若棠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柔情。
从小青梅竹马的表妹,毫无怨言的等了自己这么些年,他又怎能以怨报德,如此贸然的怀疑。
他满怀愧疚的伸出手,小心的抚着妻子的面颊,心中涌现出无限的柔情。
如果不是妻子,那又会是谁要致鸢儿于此地,他微一沉吟,陷入无尽的沉思中。
一晚上的躁动与喧嚣,在第二天清晨到来时分,全都消散于无形。
取掉了大红的灯笼,拆了戏台子,齐府重新恢复到从前宁静祥和的样子。
但之中的是非曲折,众人大致有了明晰的判断。
并不是人人都喜欢攀龙附凤,阿谀奉承,昨日的戏文结束之后,许多仆人心中的天平都倾向了莫如雪。
在他们心中,这府中的二夫人原本就该是莫如雪,现在的柳若棠不过是鸠占鹊巢,抢夺了宠爱。
报复的快感,让齐文鸢在睡觉的时候,嘴角边都挂着微笑。
春桃见她睡得沉,不忍心打扰,直到太阳高挂之时,才喊了她起来。
简单的用过早膳,齐文鸢才听说了柳若棠生病的消息。
让你也尝尝生病的滋味,齐文鸢咬牙切齿的想着,把手中的书翻得哗哗直响。
不会是急火攻心吧,这心理素质也忒不好了,她一边猜测着,一边在心中不屑的鄙视着。
娘亲这些年受的苦,一直都是她心口一道难愈的伤痕。而这些苦难,都是拜柳若棠这个恶毒女人所赐。
“走,春桃,我们去看看娘亲。”
齐文鸢从椅子上蹦跳下来,亟不可待的往院子里跑去了。
院里的大榕树枝繁叶茂,几只麻雀在其中来回跳跃着,像是在玩捉迷藏。
齐文鸢抬头看了一眼,心底忽然生出些难过。
自从到了蓬莱山,雪衣女便一去不复返,齐文鸢翘首以盼了好几日,却仍是没见到任何影子。她垂头重重的叹了口气,秀眉微蹙。
春桃一眼明白了她的心事,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说道:“小姐,雪衣女会回来的。”
齐文鸢黯然的点点头,这么多天的离别,她真的是有点想念那个小伙伴了。
天空不留下鸟的痕迹,而雪衣女已飞过。
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映在莫如雪的脸上,她拿手遮挡了刺眼的光线,朝着窗外张望过去。
她的身子恢复的越来越好,脸上焕发着红润的光泽,连眉目间的神色也是飞扬而愉悦的。
窗外的风景熟悉而陌生,依依的杨柳,不知何时已长得高大起来。阳光底下,花开绚烂一片,似乎在屋里也闻得到香味。
住到这里虽然已经有好几个年头,她却很少有时间能欣赏这里略显寂寞的景色。
因为大部分时间,她都卧病在床,终年与药水为伴。
记得那年初到这里,她的心情抑郁而苦闷,每日以泪洗面。
那是一段痛苦到骨子里的日子,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变得痴傻,然后被送出府,自己的丈夫另娶,娘家显赫的家庭一夜之间没落。
回忆像刀割,莫如雪痛苦的闭上眼睛,不敢再去回想。
这么些年来,在病榻上苦苦挣扎,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惦记的也只有自己的女儿。
在生死之间,徘徊了太多次,她也看懂了这世上的人情世故,但她唯一不能原谅的便是丈夫的绝情。
“娘亲。”
一声甜甜的呼喊,让莫如雪从回忆里惊醒。
她微微一笑,脸上浮现出慈母的爱怜之情,轻声说道:“鸢儿,你来了。”
这个曾经痴傻的女儿,有缘恢复正常,已经让莫如雪喜不自胜。没想到她还请来了神医,寻得了解药,治好了自己的病。
“春桃,多谢你这么些年来替我照顾鸢姐儿。”
莫如雪的嘴角含笑,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感激之意。
春桃连连摇头,受宠若惊的欠了欠身子,回答道:“夫人,这是婢子的分内之事。”
看到娘亲神采奕奕的模样,齐文鸢心中宽慰了许多,仿佛身处黑暗数天,终于又见得光明。
“娘亲,我扶你出去走走。”齐文鸢兴奋的建议着,一想到娘亲许久没出过屋子,她就感到一阵心酸。
莫如雪点点头,掀开被子,坐在床沿上。
云秀急忙跑过去,俯下身子,帮夫人穿起鞋来。
这一幕,她不知等待了多少年,眼见此刻终于成真,她悲感交集,鼻头微微发酸。
一滴泪落下,滴在了莫如雪的脚上。
“云秀,这是好事情,你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感觉到脚背的温热,莫如雪忙低下头,一脸关切的问道。
云秀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吸了一下鼻子,强压下心头的起伏:“婢子这是太高兴了,一时没有忍住。”
重新感受到屋外的温度,莫如雪只觉恍如隔世,一切美好的好像置身在梦中。
她左顾右盼,观察着周围的变化,鸟语花香,这外面的世界到底要好过漆黑狭小的屋子里,她在心地不住的感叹。
莫如雪原就生的极美,再加上病后新愈,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明媚动人。
原来夫人竟是这般美貌,难怪小姐也生的好看,春桃满脸喜悦的想着。
看见健康的娘亲,又想到身体抱恙的柳若棠,齐文鸢情不自禁的默念,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昏迷了一整晚,柳若棠到这时才幽幽醒转过来,看见丈夫憔悴的趴在床旁边,心中一阵感动。
其实,若不是万不得已,这苦肉计,她是坚决不会用的。
撞柱的时候,她刻意的控制了力道,以使自己不会有性命之忧。
不想,使的力气还是大了,竟然昏厥过去。
额头上的伤口此刻隐隐作疼,她小心用手去抚摸了一下,心中十分害怕会留下疤痕。
“若棠,你醒了,可觉得好些了?”
齐仲梁揉揉惺忪的眼睛,见妻子已然清醒,一脸关切的问道。
柳若棠的眼中含泪,一副受委屈的模样,柔声喊了一声:“老爷。”
齐仲梁懊悔不已,微微点点头,伸手抓住了妻子的手。
果然还是有效果的,柳若棠保持着自若的神色,在心中一阵窃喜。
她柳若棠可不是好对付的,别以为一出戏文就能让她一败涂地。
昨晚的一切,发生的太过突兀,她现在才能静下心来,好好的思考一下这件事情的始末。
怪不得长喜那么容易的请来了德云社,原来这竟是别人下的套。
想清楚了这一层,她的目标直指齐文鸢,没想到这丫头小小年纪,心思竟这般深沉,真是不可让人小觑。
只是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她也知道自己不能使计报复,这种感觉可真如吃了苍蝇般难受。
柳若棠愤愤的看向窗外,眼中闪过一丝仇恨的光芒。
天空清澈,一碧如洗。几朵白云,慵懒的游动着。这样的光景,悠远而有诗意。
但齐文碧却无意欣赏,她一早听说娘亲身子不适,连早膳也顾不得用,急忙前往飞絮小筑探望去了。
昨晚的戏文,着实让她心惊,本来好好的一出戏,竟矛头直指娘亲。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把握着大局,只要赶在莫玄镜现身之前,让齐文鸢母女再也无法翻身就宣告大功告成。
谁知道,这既定的人生轨迹,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着变化,她竟然再也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按现在这种趋势,估计还没等齐文鸢母女下地狱,自己和娘亲就要先走一步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