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还是你考虑周全。”春桃赞叹着看了春杏一眼,心中无比惭愧。
陪在齐文鸢身边多年,每逢大事,最后板上拍钉的总是春杏。所以,私下里,除却姐妹情分,对春杏,她还有一种敬佩。
小满点点头,眼睛盯住远处的花池,喃喃道:“春杏姐姐,话虽如此。但莫家公子住的地方,岂是我们一介小丫头能去的。”
莫玄镜住的地方,她随着齐文鸢去过几次,知道那里守卫森严,一般人若是没有莫玄镜的命令,是无法进去的。
春桃点头附和,脸上流露出幽幽的表情。小姐失踪一事,实在难瞒。
“不碍事的,莫家公子在齐府住的时日不少,对你我也会有印象。春桃,春杏,你们守在园中,等我消息。”
春杏冷静的分析着,语气坚定。话毕,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便要往屋中去。
阳光照在她的肩头,晕起淡淡的光辉,雪白色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
她长得虽算不上倾城倾国,但容貌清秀,肤色白皙,倒比的上有些大户人家的小姐。
“这样也好,眼下也只有你去,我们才能放心。”春桃眯着眼睛,望着春杏的背影,发自肺腑的说道。
齐文鸢不在的时日里,院中的大事,一律由春杏负责,倒也打理的井井有条。
闻声,春杏的脚步停了下来,回头冲她俩一笑,然后决然的转身。
其实,建议去莫府,她是有私心的。第一,是为齐文鸢而去,悄悄打听她的下落。第二,却是为莫玄镜。
有时候,某个人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走进眼睛里,便再也忘不掉。
莫玄镜之于春杏,便是这般的存在。她原不是儿女情长的性情中人,但遇见莫玄镜之后,一颗心脏却起伏不定。
她总会情不自禁在宁静的深夜里,想起他的眉眼,他的发,他的唇。
奈何有门户之别,她太清楚自己的身份。说白了,不过是大户人家的丫鬟。
微微蹙了眉,春杏抬头望着空中的太阳,愣愣的出神。洁白的游云,浮动在湛蓝的天幕中,恣意悠闲。
白云可以和蓝天相互依偎,可她呢,只能将全部的心思藏在心底。
“春杏姐姐,路上小心,仔细被坏人盯上。”
小满不放心的叮嘱道,跟着齐文鸢外出几次。惊心动魄的经历,让她至今想来,心有余悸。
“恩。”春杏点头,双脚踩在鹅卵石子铺成的小路上,虽然在冬日,换上了厚厚的棉鞋。但鹅卵石的坚硬感,还是从脚底板传过来。
惠风和畅,若是不考虑温度的因素,以及环境的萧索。让人错以为是到了初春。
今年入冬以来,仅仅下过一场大雪,以至于凤翔城周围以农事为生的百姓,纷纷担忧起来来年麦子的守成。
于这些事,莫玄镜却是不懂。他舒心的躺在躺椅上,一脸的闲适。
毕竟,比起蛮夷冬日的凌厉,凤翔反倒柔和的多。
柳若棠的事情,早就尘埃落定。原就不是什么大的案子,只过得月余,这件事便渐渐淡忘在百姓的记忆之中。
齐府亦没人上门求情,不怪老祖宗铁石心肠。虽说是姑侄的关系,但柳若棠的行为,不仅仅让人发指,而且让齐府丢尽了脸面。
所以,老祖宗在这件事情上,保持了一贯铁面无私,从六扇门回来的当天,就明令禁止了一切为柳若棠求情的行为。而齐仲梁的一纸休书,也早早的落成,将柳若棠彻底逐出了祖籍。
毕竟,在这种敏感问题上,尽力撇清关系,才是上上之策。
“玄镜,这几日怎不见鸢儿过来?”莫如雪步态缓缓的走过来,有些担忧的问了一句。
莫玄镜闻声,睁大了眼睛,连忙从椅子上起身,搀扶着莫如雪坐下来。
莫如雪粲然的笑了笑,凝望着侄子,欣慰的说道:“你这孩子,你瞧,我还没体弱到那个程度。”
在莫府生活的这段时间,莫如雪的气色好了许多,雪白的脸颊上,晕的红红一片,倒有几分少女的娇羞。
“夫人,小姐不在,不还有公子关心您呢。”一旁云秀笑了笑,打趣道。
夫人自从离开那个破败的别院,来到莫府居住之后,心情好了许多。她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当年,就是从这里,她陪着莫如雪入了齐府。
以为从此以后,自家小姐就会受人百般疼爱,幸福的生活。谁料想,灾难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临。
现在想想以前,不过是十几年的事情,却遥远的像是上辈子。
“不瞒您说,姑母,前几日我派人去齐府问过。府里的人说,鸢儿因为心情不好,出去散心去了。您就甭担心了。”
莫玄镜解释着,朝着莫如雪微微一笑,让她放心。
莫如雪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脸上写满了担忧,道:“鸢儿,这孩子也没个心眼。出去散心这么大的事情,怎的也不跟我这个做娘的知会一声,叫我白白的担心。真是,儿大了不由娘啊。”
她轻轻的感慨着,眼中沉淀着一抹失落。
云秀微微一笑,递上一杯茶,劝慰道:“夫人,鸢姐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自由惯了,且由着她去吧。”
“姑母,我隔几日再去打听下消息。表妹一回来,我就让她来亲自上门来负荆请罪,您看可好?”
莫玄镜愉悦的说着,眼珠转了一转,落在灰色的地面上。
闻言,莫如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于女儿,她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更多的是放心不下。
女儿的性子,越来越像年轻时候的自己,洒脱,不爱受人拘束。
但未来,毕竟是要嫁做人妇,收敛些,自然是好的。
“姑母,您先休息着。我现下就再走一趟。反正都生活在凤翔城中,花费不了太多的功夫。”
莫玄镜双手抱拳,微微的弓了身,云淡风轻的说着。
淡淡的凉风,将他额前的长发吹拂起来,陡然增加了一抹飘逸的气质。
刚才向姑母禀告之时,他方才意识到不对劲。鸢儿天性虽然好玩,但如若外出,必然会向他通了消息。
这之中,一定另有隐情。想到这里,他的心头不禁有些发慌。脚步蠢蠢欲动,转身就要离去。
莫如雪见他突然要走,急忙挥了挥手,声音中透露出几分急切:“玄镜,不必这样急。”
这个侄子陪在身边,总让人觉得莫名的心安。就像当年,兄长保护她那样。
勉强压下心头的慌张,莫玄镜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摆了摆手,道:“姑母,侄儿一会便回来。”
曲曲折折之后,方才出了院门口,直到莫如雪再也瞧不见他的身影,他方才懊恼的拍了拍脑袋。
他早该发现之中的玄机才是,竟然到了这会子,才发觉。
要是,要是表妹发生了什么事情,姑母必然心力交瘁。这个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家,一夜之间,便要毁于一旦了吧。
因为心急,他的脚下生风,连周围的风景,也无暇观赏。
昔日的将军府,在莫玄镜亲力亲为的修葺之下,早已恢复了昔日的勃勃生机。
虽然远非往日的门庭若市,慕名前来拜访莫玄镜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在凤翔城中为官几月,对官场的构成,他早已烂熟于心。加上在蛮夷时,潜伏积累的经验。
在官场中存活,对他来说,如鱼得水。不过几月,他已笼络不少的人心。
不过,胸膛中熊熊燃烧的复仇,他一刻也不曾忘记。
那一年夏日的冰冷,那一年父亲离世时绝望的双眼,像是一棵种在心脏上的仙人掌。越长大,刺越茂盛越尖利,刺得他胸口疼。
刚走至门口,瞧见几个看门人,正围在一团,吵吵闹闹的不知在干些什么。
莫玄镜的眉头一皱,表情森然而严肃,冷冷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听见主人的声音,几个看门人连忙转过身来,恭敬的低下了身子行了行礼。
阳光正热烈,刺得莫玄镜眼疼。他眯着眼睛,细细的一路望过去。
透过看门人的间隙,一个纤弱的少女,映入他的眼中。那少女穿了鹅黄色的衫子,头发挽着简单的青烟髻。一枝木制的发钗,别致的嵌进去,发钗上缀着几颗珠子,正兀自摆动着,煞是可爱。眼如弯月,淡眉清扫,有几分的秀气。
好像是因为争吵的缘故,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中却流露出一股不可撼动的坚毅。
这女子,他认识,是齐文鸢的近侍,叫做春杏。
“大人,这女子自称是齐小姐的丫鬟,非说有急事寻你。我们几个怕她不怀好意,加害少爷,就将她拦了下来。”
其中的一人,忐忑的开了口,眼睛不敢与莫玄镜对视。
他将身子小心往旁边凑了凑,以便使春杏的身子,显露无遗。
来寻他家大人的,要不就是侯爷高官,再或者就是富贵人家,那排场一个比一个风光。
今日前来的却是个身着朴素的小丫头,一脸的落魄样,他们商议之下,就自作主张的拦了下来。
莫玄镜的脸色一沉,走近了几步,不耐烦的挥挥手:“齐府来的人,都是我的客人。你们竟然自作主张,真是活的腻了。快退下去。”
闻话,几个人心中一慌,神色紧张起来,二话也不敢再说,逃也似的离开了。
“若我没有记错,你是叫做春杏?”莫玄镜淡然一笑,尽量将语气说的柔和。
表妹的丫鬟亲自登门,定然是发生了事情。好在他来的早一步,不然春杏已经被打发了。
冷然的吸了一口气,莫玄镜的脸上隐隐浮现出一抹担忧,表妹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
春杏将头深深的埋下来,一颗心脏如小鹿乱撞般砰砰乱跳。莫家公子,他,他居然记得自己的名字。
萦绕在心头的喜悦与紧张感并存,刚才怒气冲冲的莫玄镜,她从未见过。
她印象中,在与自家小姐交谈之时,莫家公子脸上总是荡漾着浅浅的微笑。
果然,是要因人而异。
春杏点点头,双手绞着衣角,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可是鸢儿出了什么事?”莫玄镜见她紧张的厉害,放低了语调,轻声相询。
春杏的双颊绯红,缓缓的抬起头,眼睛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眼下比自己心事更重要的,是小姐的安危,她断不能顾此失彼。她的双眉微皱,鼓足了勇气道:“公子料事如神,小姐至今未归。我寻思着是出了什么事情,特地来求公子相助。”
她的眼圈微红,语气哽咽,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莫玄镜的心头一紧,走近了一步,道:“春杏,先进来,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去。”
看春杏的样子,似乎有许多话要讲,莫玄镜沉吟了一下,提出了建议。
春杏的心中忐忑,微作犹豫,点点头,亦步亦趋的跟在莫玄镜身后。
沿途,她将头深深的埋着,双眼紧紧盯着脚下灰色的地面。
前方莫玄镜的背影,高大挺拔,像是高山般稳固,却隐隐带着几分悲凉的意味。
春杏百感交集,多日以来的想念,终于找到出口释放。只是,一步之遥的距离,却整整隔了千山万水。
但只要能像这样,每日望见他的背影,就已经足够幸福。春杏微微笑着,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会客厅在西院,距离大门的距离并不算远,没走一会,便到了。
与齐府的格局不同,莫府的设计更别出心裁,一草一木,都透露着设计之人的心思。
整个将军府的感觉与齐府的小家碧玉比起来,多了几分威严与庄重。
春杏暗自赞叹着,悄然在心底描绘着莫将军当年英武的模样。她只是道听途说,并没机会一睹真容。
见主子身后跟着一个娇怯怯的小丫头,府上的人,只觉新奇,纷纷投去了注视的目光。
他们家主子莫大人,向来不喜女色,就是府上当值的丫头,与他交谈次数,也寥寥无几。
所以,春杏的出现,引起了府中上下人的一片唏嘘。后来听说是齐小姐的近侍丫头,这才觉得在情理之中。
“春杏,坐。”莫玄镜漫不经心的指着个椅子,让春杏坐下来。
春杏无比的局促,一时不知是该坐还是不坐。从小便为人仆,所以在人前,她早习惯了站立。
“公子,这不太合适吧?”春杏嗫嚅着开口说道,至始至终不敢抬头。
“你且坐便是。我听鸢儿说起过,在成州的时候,亏得你跟春桃的照拂,才让鸢儿她侥幸活下来。所以,你也算的上我们莫家的恩人。”
莫玄镜将眉头一扬,眼睛望着外面湛蓝的天空。他早该回来凤翔才是,莫名让姑母跟表妹吃了这些年的苦。
春杏的神色更窘,急忙俯下了身子,支支吾吾的道:“公子,春杏坐下便是。恩人二字,却是不敢当。照顾小姐,原就是春杏的职责。”
“你这丫头,行事倒有礼。”莫玄镜微微一笑,赞赏道。顿了一顿,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慌张,问道:“鸢儿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刻意带春杏来到偏远一点的会客厅,又仔细吩咐了手下的人,对姑母保密这件事。支开了所有的人,莫玄镜方才开门见山的询问。
春杏的神色一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婉转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表妹拜师一事,莫玄镜是知情的,那个师兄,他也见过两次。
所以,他并没觉得过分的讶异。只是听春杏说,表妹已经半月未归,倘是他再冷静,这会子也不免慌乱起来。
高凉郡,他从未去过,只知道,高凉地处偏僻,但在高凉郡王的管制下,百姓们安居乐业,倒也是一片祥和的景象。
“公子,这件事,一定要向老祖宗保密。不然,不然,小姐她……”
春杏仔细的叮嘱着,小姐私自外出拜师,与老祖宗的一贯准则是相悖的。
若是传进老祖宗的耳朵里,小姐就算平安归来,也不知道过不过得了老祖宗那一关。
莫玄镜的神色坚定,点点头,在脑海中飞快的搜索着高凉郡的相关讯息。
这几日,六扇门的事务众多,他不一定能脱得了身。
皱了皱眉头,莫玄镜长叹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春杏,你先回去。鸢儿的事情,我会看着办的。”
春杏沉默着点头,目光恋恋不舍的从莫玄镜身上移开,终于使命完成,到了该离去的时候。
阳光还悬在空中,枝头上暖洋洋一片,池塘中的鱼儿,欢快的游动着。
一切安静而祥和,美好而安静。这本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但春杏却感觉到刺进骨子里的冷意。
相聚与分别,穿插在漫漫的人生中。好像每一次相聚之后,离别就会变得越来越艰难。饶是她没有非分之想,也想让时间静静的停留在这一刻。
莫玄镜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然后,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关上,隔绝出另外一个世界。
他的拳头攥的发麻,齐文鸢的事情,到底该从何处下手,始终是个未知数。
去鸢儿师门的路,好像复杂崎岖。小满虽跟去过几次,却是半分也记不清。
那个师兄,他只有两面之缘。茫茫人海中,找个不相熟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天光清澈,微风徐徐,吹打在他阴晴不定的脸上,似乎沾染上一抹冰冷。
“却要,去找御医来。”明月殿中,辛郁满脸的犹豫,淡淡的吩咐着。
灯芯“啪”的一声响,在宁静的大殿之中,格外的响亮些。
辛郁皱眉,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剪刀,小心翼翼的将长长的灯芯剪掉。
方才开口的一瞬间,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午后却要说的话,一直萦绕在心头,想忘却忘不掉。
到底最后决定去留的人,是齐文鸢,而不是他。
他心神不宁了整整一个下午,特意去了偏远的长生殿,手捧着一卷书,希望能忘却暂时的纷扰。
只是,一切无济于事,心不在焉的翻完四书五经。到最后,心底涌起的到底还是《诗经》里的句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无可奈何之下,他仍是去了明月殿。仿佛只有在这里的时候,心才能沉静下来。
纷扬的雪花,早就停了,不过,经过一天的积淀,雪已经堆得厚厚的一层。
洁白的雪花,让原本黑暗的世界,突然一下子光亮起来。
风里的温度,越发的冷。走在路上,裹着厚厚的棉衣,依然能感觉到刺骨的冰凉。
“少主,天色已经晚了。不如,明日再叫御医来。”
却要颤抖着身子,快步走进殿内,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辛郁的脸色一沉,转头望了眼齐文鸢,咬紧了嘴唇,用命令的口吻道:“就今夜,不能再耽搁了。让御医带着那位挚友,连夜进宫。若是医好了齐姑娘,本王重赏。”
拂了拂袖子,他甚至没有再回头。威严的语气,让人不敢违背。
却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再辩驳,急忙转身,一路小跑着消失在黑暗中。
他知道少主做这个决定的不容易,不敢多耽搁一会,生怕中间再出什么岔子。
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辛郁的嘴角弥漫上一抹苦涩,用手指轻轻的触在齐文鸢的脸上,喃喃自语:“鸢儿,你不要走,好不好?”
下这个决心,用尽了他平生的力气。其实,没把握的事情,他向来不会做。但这一次,他不得不赌一把。
若是齐文鸢执意离开,他也无法。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的从怀中,掏出那只珠钗,仔细的摩挲着。
就是这支小小的珠钗,将两个人的命运,紧紧的联系在一起。
要是齐文鸢也能如这珠钗一般,能天长日久的留在他身边,该有多好。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晦暗不定。
父王说的对,这世上,最冷是人心,最难留住,也是人心。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