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搏雄边说,边走下凉亭的台阶。
刘戎这才看到凉亭内的石桌上,已经摆放着好几件武器装备,分别用布包裹着。
估计他来的时候,苟胜和史隘乾都不在家,所以他才没有进屋,而是选择在院里的凉亭等候。
这会儿看到谢瑜,他用大拇指越过肩头,指了指石桌上的装备,“东西都找齐了。明日去买马。”这才看向刘戎,“不过现在先解决这个……”
刘戎一听,更是又急又怒,“什么意思?现在是直接把我排挤在外了是不是啊?”
郭搏雄看她像只炸毛的猫儿,站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忍不住唇边的胡茬一咧,伸出大掌按住刘戎的头顶,摸乱她的碎发。
刘戎一看他摸孩子似的,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直视他和谢瑜的眼睛道:
“你们不能……如果你们说出去,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
谢瑜正在将武器袋子往肩上背,像是要拿进屋,听闻至此,忍不住望向刘戎,却见她一副倔强不肯服输的态度,眼神中,除了惊怒与无措,更多的,是怎么掩饰,也隐藏不住地乞求之意。
谢瑜正待开口,郭搏雄已伸手将他一挡,“我知你心肠软,但她不能去,去了就是害她。”
他这番话明显是对谢瑜说的。
刘戎一愣,连忙望向郭搏雄身后的谢瑜。
只见他微微张开的嘴唇,因为郭搏雄的这句话,很快又闭上了,杏仁眼望了一瞬刘戎,旋即移开了。
刘戎见状。知道谢瑜不会再帮自己说话,只得看回面前抱胸而立,像座高山的郭搏雄。
“让我去!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我保证在这一个月之内,学会射箭。”
郭搏雄目光不动如山,一眨不眨地盯着刘戎。
“你不用练了,原来我不知道你是女人,所以才叫你练。女人射不到靶心的。那个距离是我妻子定的。”
刘戎和谢瑜闻言。都是一愣,又有些惊奇。
因为一向沉默寡言的郭搏雄,还是头一次在人前。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情。
“当年我还是牙门将军的时候,我的发妻是中原第一女射手。”
郭搏雄表情严肃,眼睛望着刘戎,目光却好似穿越了她的身体。回到过去。
“这个距离是她可以达到的最远距离,其他女人是万万做不到的。
我将这个距离作为军营练习的标准。上报朝廷,很快得到了批准。这也是为了告诉军营里的那些新兵们,若连这样的距离都射不到,就不配上战场杀敌。因为他们连女人都不如!”
刘戎道:“你夫人也是女人。她能做到的,你凭什么认为我做不到?”
郭搏雄突然变得异常愤怒。他凑近至刘戎身前,贴面瞪视她道:“你做不到!别想了!”
他说话间。浓重的酒气,喷洒在刘戎脸上。瞪着她的眼神,如嗜血的猛兽。白眼球上,充满了猩红的血丝。
“你以为战场是什么地方?小孩子过家家吗?你根本不知道战场上的男人有多可怕……”
他说到此处,离开刘戎,用手抹了把下巴处的胡茬。
“内乱的时候,我接到洛阳假传的圣旨,只得带兵回防。乌丸得到探子的消息,知我离开,连夜偷袭了蓟城……”
刘戎听闻至此,已隐约感觉不详,果不其然,郭搏雄接下来的话,很快证明了刘戎的猜测。
“我驻守蓟城五年期间,蓟城被我修建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坚不可摧。可仅仅才三天时间……我只走了三天!
当我回来的时候,整个城就只剩下残垣断壁、滚滚浓烟,和无数具焦黑得看不出模样的尸体。”
郭搏雄盯着刘戎,猩红的眼珠子几欲瞪出眼眶,双拳紧握至臂膀上的青筋都显露出来。
“我未出阁的妹妹,被那群禽兽轮(女干)致死,死的时候,她才年仅十三岁。
我的身怀六甲的妻子,尸体被吊挂在城楼上风干,肚子被人剖开了。
我未出世的孩子连着脐带,掉在城门口,被敌军的马蹄踩成肉酱。
我四岁的女儿,皮肤被乌丸首领扒了做成帽子,戴在头上……”
“别说了!”
刘戎不忍他再把自己的伤疤翻出来示人。刘戎心里明白,他说这些,无非是为了告诉自己,战场是一个多么不适合女人生存的地方。
难怪他成日饮酒,过着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
可就是这样一个生无可恋、哀大心死的男人,却愿意将自己痛彻心扉的往事说出来做反面教材,就为了劝退刘戎去战场的念头。
可见他心里是极看中刘戎的。
刘戎也再清楚不过。
郭搏雄被她喝止之后,没有再出声。
此刻他高大的背影,看上去都显得异常沉重。
刘戎紧锁眉头,无法言语。因为郭搏雄所说的现实,是那样血淋淋地残酷。
一时之间,刘戎也找不出什么有力的话语来说服他。
但这是原则问题,刘戎不会妥协,也不能退让。
她低下头,想了片刻,才重新开口。
“我知道战场有多残酷,也做好了所有最坏的打算,但这些,都不能成为阻止我去的理由。
事情因我而起,我必须得负责到底。
你们几个,皆因受我连累,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若我不去,就是临阵脱逃,我没法向自己交代。
我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一道坎!”
郭搏雄突然转过身来,猛地推了一把刘戎,力道很大。
刘戎顷刻间被他推倒在地,摔得很重。
旁边的谢瑜立即丢开背着的武器袋子,侧向推开郭搏雄,瞪着他道:“你干什么?!”
郭搏雄被谢瑜推开一步,站定之后,很快指着地上的刘戎,对谢瑜大吼:“我讲的话,她听不懂!我正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她!”
刘戎默默从地上爬起来,重新站好。
郭搏雄见她一副死不悔改的架势,顿时更来气了,“我只是轻轻推了你一下,你就已经站不稳了,还要上了战场?你是准备去做军(女支),犒劳敌方憋了许久的男人们?”
郭搏雄讲这番话时,边说边往刘戎面前走,模样很是骇人,仿佛随时随地都可以一掌拍死她,就像拍死一只苍蝇;又像是要冲上前去,撕烂她的衣服,用行动告诉刘戎,她是个女人。
面对男人,女人是何其地脆弱,何其地不堪一击……
谢瑜突然从旁边冲出来,站到他俩之间,抵挡住郭搏雄继续前进的步伐。听闻至此,他竟猛地一拳打向郭搏雄的脸颊,将郭搏雄打得倒退一步,不得不远离刘戎。
“这话太过分了,郭兄!”
郭搏雄抹了把被谢瑜打破的嘴角,看向站在刘戎身前,护短的谢瑜,“你现在是怎样?为了一个女人,是非不分了是不是啊?你如果真心为她好,就该劝劝她!战场那种地方,是女人该去的吗?”
郭搏雄越吼越大声,一口一句“女人”,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屋有个女的。
刘戎终于听不下去,愤怒地回他一句,“我不是你妹妹,也不是你妻子,更不是你女儿!你没权利决定我的去留!”
“呵……”郭搏雄闻言,居然笑了一下,好似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连箭靶都碰不到的人,根本没资格上战场!你去了,就是害群之马,是累赘!我们几个都会被你拖累致死!”
刘戎直视郭搏雄的眼睛,“我能做到,我发誓!”
郭搏雄的目光越过谢瑜,看向他身后的刘戎,举起三根手指。
“那好,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三天之内,你若能射中箭靶,我就同意你跟我们一起去,否则我和谢瑜就去告诉你父亲,你是个女人。”
“你说话算话?”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于是,从这天起,校场上,再次出现了一个许久不曾见到的身影。
她的出现,也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
正在与人练习摔跤的江英杰,看到刘戎,顿时直起弯腰的身体,两根手指插入嘴里,朝不远处正在清点木材的庄贤,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
庄贤闻声,朝他看来。
江英杰边往庄贤身边走,边用眼神示意他看向刘戎。
“他怎么又来了?”
庄贤凤眼一瞥,很是不屑地答:“区区怎么会知道?”
江英杰明显没听出庄贤的不耐烦,指着远处正在练习射箭的刘戎,“你不知道?他手上还挂着你送给他的秤砣呢。”
“哦……”庄贤合上账簿,递予身旁的文官,手掌一赶。那文官立即朝他躬身一揖,很快退下了。
庄贤这才笑容可掬地看向江英杰,“区区只不过送了他两只秤砣,没想到就已经招惹来是非。幸好区区没送他两只绣球,否则岂不是要传得成都大街小巷人尽皆知了?”
“军师你这话说的……”江英杰这才听出庄贤的怒意,赶紧瞧他一眼,打圆场道,“军师你可真会说笑!谁都知道那家伙是个断袖加天阉,你又怎么可能给他送绣球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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