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荒唐出了门,皆化作雪消散在北风中,主子们安安静静各自回房。
周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悄悄替主子关上了门。片刻,又听得里头周大人感叹似的沉郁之声。
“一个愚蠢,一个愚善呵好啊,真好啊”
周福站直身子拢紧棉袍,廊外的风雪眯了眼睛,刺在脸上一阵阵生疼。
周沛遗的原则,从来是斩草除根,而非杀一儆百。
※※※
清平斋里,周二爷搂着媳妇儿做了个好梦。而此夜的鸿祚园,却注定不得安宁。
大败而归,周慕赢满肚子的不忿无处可撒。这愚妇彼时只道有法子叫老二面上无光,自己一时疏忽又恰好在父亲跟前受了气便未阻止。谁知道这般愚蠢,这点小事也能叫人抓住把柄,还闹得个鸡犬不宁。
想到就眼中冲血,怒气上了头,拂光桌上的杯盏,灌着热茶的瓷壶碎了一地,溅在严氏脚面上一阵瑟缩。
“蠢货!如今赔了夫人又折兵,我的脸都叫你丢尽了!”
严氏僵着身子不敢动,泪流了满面,嗫嚅道:“爷,我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大少爷一声冷哼,表情愈加阴诡难测,“你不知道?叫你自作主张,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现在可好,白白叫人笑话一场!”
桌上仅剩的檀木盘子被撇下了地,大少奶奶压抑着哭声亦觉得满腹委屈。思前想后不知道问题出在何处。
“五姨娘明明说就放在老四房里的,怎么今日去搜却不见了踪影难道叫他们发现运出去了?不不可能,出入都有咱们的人检查,没人能带的出去”
周慕赢冷静下来,“几时又跟五姨太扯上关系了?”
严氏偷瞟了眼丈夫,抽抽搭搭不敢隐瞒,“原先只是谎称摆钟丢了,想着能偷偷藏到清平斋栽那顾氏一把,抹黑慕筠那小子也给爷解解气,谁知父亲将这事儿交给了顾氏”
“五姨娘平日以我走得还算近,又是父亲宠着的,那日正好她来看我,说老四那不长眼的东西得罪了她。我想到老二他速来和四房好,不如送个顺水人情给五姨太,借她的手栽倒四房头上,届时老二必然不会袖手旁观。如此如此也算是拖了他下水。可是,万万没想到,正是关键时刻那东西却不见了”
“藏哪儿了?”
“那东西等到抄检再放容易露馅,就先两天放进去了。五姨娘说,就藏在老四房里书架靠墙的角落里,平日里断不会注意的地方,怎么才这么点日子就没有了呢?”
周慕赢心中暗骂了句,不再言语。
还能因为什么?定是那边早有了准备,时刻留心着呢。几经折腾,却掉进了人家的陷阱里,没了东西丢了脸,还要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一回,算是栽了。
沉默片刻,竟又凝着眸子冷笑,面上阴诡难测。
没有落井下石,老二,这便是你的过错了
※※※
长夜翻过,又是清晨。
腊八日是个大晴天,雾气挡不住阳光。干燥,萧索,配着家家户户挂上的彩灯,怪异的温柔。
宫里头近日传出皇上病重的消息,二爷一合计,以此为借口禀告沈氏,便省了往年在家摆宴庆祝生辰的惯例。正好抽出空上红豆馆和瑞麒等人一聚。
子虚由他拥着出了门,光秃秃的树间洒下大片日光,眯着眼一怔,被一小股风乘虚而入冷得打了个,原本,就不属于她。
她从来骄傲,这一回,却是一败涂地。
那日,她带着全部爱意与体谅站到他说“师兄我知道你娶她是迫于无奈,我愿意等你”。
他只是搁下手里的账本看了她一眼。
“予和,你恐怕误会了。”
她一顿,当他是在玩笑,扯开嘴角道:“师兄这么说,还在怪父亲拒绝了提亲吗?”
他轻轻叹气:“予和,你该明白先生的苦心。”
轻哼,“苦心?父亲不过是想保全他的名声罢了。”凑近他,类似诱惑,“师兄,被迫奉旨娶那顾氏,你当真不恨吗?”
然后,她看见他慢慢弯起唇,目光清冽理智,“予和,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他说的这样慢,在她心里锤起隆隆的鼓声,一点点打在心上,喘不过气。
“怎么怎么可能?师兄,你在赌气是吗?”
他起身,将桌上的凉茶冲热,声音仿佛茶烟,“我娶她,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她终于慌张,颤抖着问他:“那我呢?”
马车突然一震,回忆断裂。
她猛地闭上眼拒绝回想,手里的丝线越扯越紧,像是系在心上,微微扯痛。
可是,又怎么能逃过
她分明记得那张毫不犹豫的侧脸,寒潭一般将她的热情吞噬,没有余地。
他说,“你是妹妹。”
卫予和,听到了吗?你只是妹妹。
只是妹妹啊
咬牙撑住,用最后的力气求证,“如果如果父亲没有拒绝,如果太后赐婚的不是——”她
“不会。”他回答得这样快,连假设的希望都不给她。
随后,她看见了那人从未有过的咄咄逼人。用一贯优雅的声线击溃她所有的自欺欺人。
“纵然如此,我也不会娶你。予和,我容你,是为了同门情谊。你不说,我便不提,毓蓉和那匹受惊的马儿是怎么回事,想必你明白。予和,你该懂得收敛。”
他知道,他都知道!
像被挖开最深处的隐秘心思,浑身长满了倒刺,过往对顾子虚的所有嘲讽如今全数反噬。
多像个笑话
她用整个少女时光放在心上的人说,他所有的善意,不过是在容忍。
有多狼狈,就有多不甘心。
雪地里的车辙混乱而深刻,卫二小姐停车站定。抽光一朵牡丹叶后,缠在手指的丝线终于崩断。
再抬头却只看得见发红的眼眶,全无悲戚。
那就让我们等着看看,到底谁是谁的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