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么,她是我的命!
※※※
李素古板了一辈子,却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子。
这个李少爷年方十九,他爹对他期望甚高,出生时特意上隆福寺请了大师赐名,大师多会看人眼色呀,眯眼念了段清心咒后,摸摸他的小光头道:“令公子天生福相,将来必是栋梁之才。便叫他之舜如何?”
李大人心里一动,拍板定下,往后就叫李之舜了。
李家三代单传,到这一辈格外用心,从小只盼着他文韬武略光宗耀祖,长到十六岁发现,这小子是个反骨!
李大人痛心疾首,枉他呕心沥血敦敦教诲了十多年,竟教出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草包来!
文治不行,武功不通,看了几本话本子之后成日想着要乘船上南洋倒卖鼍(tuo,二声。)龙壳,说是个稳赚不赔的生意经。
气得李大人拿起鞭子就要招呼上去,“逆子!逆子!我打死你个逆子!”李夫人一把拦住,淌着泪劝道:“就这么一个命根子,你要打死他,不如我也随他去了!他要做生意,不如就让他去,栽过跟头知道疼了自会回家,老爷便听妾身一回吧”
别说李少爷读书不行,做起生意来到自有一套,亲自带人上杨子江边吊了几回鼍龙后无功而返死了心,脑子一转看中了那航道里几个险滩,琢磨了几次后招呼了一帮熟悉水性的汉子专门在险滩为过路商船护航,从中取利赚了第一桶金。
一来二去,认识了恒运的周二少爷。
说起这段往事时,李公子已然同周慕筠有了一起喝酒的交情,也不知是年少时话本子看多了的缘故,喝醉了喜欢管人叫大侠,譬如“周大侠你有所不知,我爹如今要反,说到底全赖隆福寺那个老和尚,非给我取名之舜,之舜之舜,这不是摆明了要让我爹当尧吗?你说我爹能不反吗?嗯?”
二少爷往他杯里斟酒,“墨非你醉了?李大人是忠臣。”
李之舜晃晃脑袋陀红着脸道:“墨非?呵,这才对嘛!我哪里是那块料还是周大侠了解我,往后咱们一起仗剑天涯纵横江湖如何?”
周慕筠拍拍他的肩郑重道:“李大侠咱们,不如睡醒再谈?”
李少爷抓起酒壶惦了掂,挤眉弄眼笑了笑,道:“你说的没错,寒云吶,周大人也是忠臣”而后嘟囔了几下,倒头趴在酒桌上。
周慕筠一顿,放下酒杯不动声色得盯着李之舜的侧脸瞧了半晌,起身离开。
蓦地有些悲哀,天下熙熙利来利往,倒不如一个纨绔少爷看得透彻
出了酒楼,右侧闪出一个人,递过帖子道:“小的是黄大人府上总管,卫先生昨日上京,下榻本府广义楼,二小姐命小的请周少爷移步叙旧。”
周慕筠看了眼弓着腰的黄家总管,缓声道:“今日未曾备礼,烦你回去通报,明日慕筠再去府上拜会老师。”
那黄家总管却摇摇头道:“卫小姐说了,先生十分想念周少爷,不必过分在意这些虚礼,请先生即刻就去。”
卫先生上京的消息他也是昨日才知道,原想待他稍作休整再同子虚一道拜见恩师,此刻黄家却遣了人来请,若只是卫先生思念却是说不通的,难不成有什么要事
沉思片刻,周慕筠点头向十三道:“你回去告诉梅儿,今儿不用等我。”说罢随黄府管家一道上了车。
十三照看着酒楼伙计将李从舜抬上马车后,便也回了周家。
未进清平斋,迎头撞上个慌慌张张的六小姐,“十三!嫂嫂回来没?嫂嫂有没有和二哥在一起?”
十三臂上一痛,两只胳膊被毓真紧紧抓住,一头雾水,“二爷早上在外谈生意,而后去了黄家拜见卫先生,没和少奶奶在一块儿。怎么了?”
说完只见毓真煞白着脸滑下去,十三一惊,连忙捞住她,头向屋里探了探,突然心惊肉跳,“少奶奶人呢”
毓真抬起眼,泫然欲泣,内疚道:“我们去了灵锁楼,我不过离开了一会儿,嫂嫂嫂嫂就不见了”
“什么!四周都找过了吗?打发人上红豆馆问过吗?”
毓真哭道:“找了,都找了!就是找不着啊我想着会不会遇上二哥先回来了,就留了人继续找我先回来看看,可是可是嫂嫂不在家”
十三勉强镇定下来,扶着毓真进屋坐下,“青天白日必不能叫人掳了去,您仔细想想,当时可有什么异常?”
毓真抽噎着捏着茶杯又要落下泪来,突然一顿,从怀里掏出一小块布条递过去,“我当时去点茶,回来时嫂嫂就不见了,只在地上看见这个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当时急得要命,便捡回来了十三,嫂嫂会不会有事?”
十三没回答,心里要急出火来,看着那一小块被扯歪的云朵花纹觉得似曾相识,凑近了看了一会后又觉得十分陌生,正要放弃是猛然想起,这花纹,彼时分明在德川秀臣身边的东瀛人身上见过!
莫非
十三捏紧了布条,双手摆正毓真的身子,郑重道:“小姐,事情恐怕有些麻烦,您一定要答应我,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让夫人和大人知道,待我立刻禀明二爷,在做决定。”
他说的十分严肃,毓真直觉点头,又忍不住问道:“那还找吗?”
“继续找,但不要闹大。”
毓真此刻内疚至极,不再多说抹把泪就带人出了门。
这厢十三匆匆赶到黄家,周慕筠正与卫先生叙话,关着门,他被拦在广义楼外。
十三心急如焚,扯着嗓子叫了几声二爷无果后,从虚掩的院门缝中看见廊下端着茶盘的卫二小姐,忙喊住她,“二小姐,二小姐!”
卫予和看见满头大汗的十三,笑着走进,问道:“怎么,师兄不过来了一会儿,就来喊人了?”
十三躬身道:“家里出了急事,请卫小姐帮忙,喊二爷出来。”
卫予和看了他一会儿,道:“十三,你该明白,我父亲上京对师兄是多大的助益我若是你,不论家里出了什么事,都不会在此刻打扰他”
十三看向台阶上亭亭立着的卫小姐,脑中有一根弦猛地跳动了一下,吸了口气复又垂下头道:“小姐的心思,十三明白,只是得罪了——”
话音刚落,只见十三找准时机快步跨上台阶,一把扯开门口的卫小姐趁着守门的仆役忙着搀扶时一口气跑到广义楼的厅门口,狠狠推开门叫了声“二爷!”
厚重的雕花大门砰地一声被打开,早春的阳光透进来,周慕筠皱眉看向门口满脸焦急的十三,“怎么了?”
十三喘着粗气,看了眼捧茗细品的卫先生后顿了顿,待呼吸顺畅后疾步走到跟前道:“商行出了些事,底下人处理不了,叫我来请二爷”
周慕筠凝眸,若是商行的事,十三不会这幅样子
缓缓放下杯子,道:“没看见我在和老师叙旧吗?一点小事慌慌张张的,没点礼数!”
十三忙请罪,“卫先生恕罪,小的一时着急,冲撞了先生”
上座的卫先生一派儒雅,看了一眼底下的学生道:“你也是,如今不比从前了,有些事情上了手,怎能轻易抛下,来看我,几时都一样的,何必急着今日就来。也罢,我知你孝顺,快些回去吧,赶明儿在抽时间来就是了”
十三惊诧,酒楼前黄家总管明明说是是卫先生想念二爷才急着找他来的,怎么现在却
十三看向正恭敬告退的主子蓦然觉得事情似乎更复杂了。
跟着出了黄家,上了马车,周慕筠终于沉声问道:“到底什么事?”
十三将手心里的布条奉上,不敢隐瞒,“少奶奶不见了。恐怕,和德川有关”
片刻沉默后,手里的布条被人一下抢走,意料之中主子大怒,声音比脸色更可怖,“你说什么!”
十三吸口气,将事情交代清楚:“今早少奶奶和毓真小姐上街,在灵锁楼时六小姐去点茶,两人分开了一段时间,等回来时,少奶奶便不见了。地上只有这块布条,我记得这东西在德川身边的东瀛浪人身上见过,故此大胆猜测”
周慕筠此刻拿着布条只觉心如刀绞,绷不住怒形于色,冷声道:“还有谁知道这事?”
光凭德川手底下的浪人不敢光天化日绑架梅儿,能无声无息做到这地步,想必少不了周慕赢!
十三道:“我交代了六小姐,此刻除了咱们家里没人知道。”
周慕筠捏紧了布条,指尖忍不住轻轻颤抖,声音沾了狠绝,怒道:“去见德川。”
十三迟疑:“你此刻去,岂不正中下怀。不如咱们先回去商量对策”
那人厉声打断他:“你懂什么!她是我的命!”
教他如何受得了与她这般危险的分离!
十三噤声,侧首对上一双暴怒的眼,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嗜血和慌乱,默默加快了车速。
他知道,有些人,是不能计算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