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想过一切爱上你的理由,没有一个同感动挂钩,你坏得很,只是不把心眼用在我身上,因此相爱变得理所当然。
——所以
——我才不要做你回忆里的怅然若失。
※※※
他醒过来已是第三日夜晚,睁开眼见她正朝窗外发呆。
面上苍白而迷离,眼梢晶莹。周慕筠头一回见到她露出这样的神色,她一向沉静,此番却像沉沦在梦境里似的。
她眼里装着一个他猜不透的故事,像一株冬日里开在深谷的花,百看不厌。
终于她意识到他已经醒来,怔愣片刻扭头喊道:“快,快叫大夫进来。二爷醒了!”
外间传来珊瑚应答声,十三跑进来惊喜道:“二爷你可醒了!”
周慕筠笑笑,“我确实渴醒了,你去倒杯水来。”十三挠挠头出门倒水。
周慕筠看着她,又拉住妻子的手,声音因为久睡低沉厚实,“你刚才在想什么”她眼底藏不住青灰,该是吓着了吧
她笑,“在想你案上的青花瓷瓶插什么花好。”
“哦?想到了吗?”
她瞧了眼窗外的静夜,偏头做思考状,“想了半日,还是这两日初绽的垂丝海棠最应景。”
他也笑,“嗯,你说好就好。”
还有机会与她商量这些闲情摆设已经叫他感恩,此刻她的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她却似乎轻颤了一下,低下头没再说话,半晌还是落下泪来,一颗一颗掉着,砸在他心上,伤口开始疼起来。
凝视她,“别哭,我没事了除了海棠,你还想了些什么?”
她泪眼婆娑地笑了,“我还在想,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去找你。上吊还是投湖,想来想去,觉着还是上吊好。在水里泡久了,会面目全非,到时候你认不出我怎么办”
周慕筠吸了口凉气,突然有些庆幸那一刀捅在自己身上。
“你找我做什么,报答我为你挡了一刀吗?”
她抿嘴笑,探下头在他耳边轻轻说话,有些调皮,有些害羞,“才不是,周慕筠,我要给你生孩子”
他眼睛微微亮了,有些欢喜,将手轻轻搭在她指上,转念又担心她是因为这一刀才想讨他欢心,轻轻问道:“你不是说,要顺其自然吗”
子虚看了他一眼,手指顺着他干燥的纹路往下,而后十指紧扣,垂头慢慢道:“日头落山的时候,你还没醒,我等在这里,想着等你醒了或许该问问你那几个东瀛人可此刻你醒了,我却不想知道了”说到这里,她类似轻笑了一下,“我上学时,神父曾说,所有的愤怒恐惧和哀伤忧郁,都是心灵特有的痛感,是我们的情不自禁,是我们的无用与怯懦。我之前从来不懂,可现在,我懂了。”
她顿了一下,转头看向他的眼,周慕筠不觉凝了神,接着听到她说出这句话。
“那一日你倒我跟前,我终于明白,寒云,你就是我心上的痛感。”
是我的情不自禁,是我的无用和怯懦。
执念来自习惯,而习惯这样狡猾,躲在流水一样地日子里,一不留神,深入骨髓。
周慕筠轻轻呼吸着不敢说话,唯恐打破这梦境一般的氛围。屋内掌了灯,她在灯影里,恍若还在那个江水呢喃的夏日黄昏,那些横亘在心上的分别与算计变得无足轻重。
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只是这一回,我总算求到了你的两情相悦。
寒月登顶,这时节的昼夜长短掉了个头。
有一刻安静,他们没有说话,只余沉默里温柔似夜色。
半晌,周慕筠道:“梅儿,我承受不了失去,你再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她弯起眼睛,身子缓缓向下伏在他胸膛上,尾音笃定,“好。”
二少爷轻抚她的背,微微笑开,突然道:“还有孩子,梅儿你也不能反悔了。”
刚好一点儿就得寸进尺?
子虚还没来得及呛他一声,就听见“哇”的一声冲进来一根小尾巴趴在床头哭得花枝乱颤。
毓真熬了几天的担惊受怕被这喜悦一冲只想哭,抹着泪脸皱成一团,抱起周慕筠的胳膊就喊:“二哥啊!二哥呀!二哥啊啊你可醒了!”
二少爷揪住她的小辫子,拉她起来,又捏捏妹子的小脸道:“照你这哭法,我刚醒又要叫你吓昏过去了。”
毓真一听,忙憋住哭声缩头看他,扁扁嘴嗫嚅道:“二哥,我好怕你有事。”
周慕筠原本还有些困倦,此刻叫她一哭一闹,突然精神起来,由着子虚往颈后垫了块软枕后看向床边的毓真道:“怎么,怕我死了没人给你顺孤本了?”
毓真听他打趣自己急的又要哭出来,忙道:“才不是!二哥,我是真的关心你,要不是十三赶我出去,你醒过来准是第一个见着我!”
二少爷弯弯眉,“十三做得好!如今你就是想顺,我也没得东西给你了。二哥往后指不准还要靠你接济呢”
子虚出门搬了矮凳回来听见这话,又见他眼底带了些许不甘无奈,意识到什么,问他:“何以这么说?”
周慕筠眼底寒光一闪,却又随意道:“也没什么,我这伤看样子得养伤好些时日,赚不了钱可不就得靠咱们六小姐接济接济。”
毓真抽噎了几下,淌着泪拍胸脯,“当,当然!”
周慕筠揉揉妹子的头笑笑没再说话。
子虚直觉没这么简单,瞧他此刻的眼底的倦意却未再深究,顺势拉起毓真,安慰道:“这事本就不怪你,别放在心上觉得愧疚。你二哥刚醒,这几日担心受怕也没好好休息,快回去吧。明儿再来也不迟。”
毓真难得乖乖巧巧得点头,没多说什么便离了清平斋。
之后几日老爷太太一拨拨来了几趟,又哭又喊谢天谢地着实闹腾,毓真虽有心关怀,到底插不上嘴。
等寻着个清净日子再来时,后头多了个葱绿色的贝勒爷。
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进了门,见着子虚正给他喂药,挑挑眉道:“哟,我听说咱们二爷伤在肚子上,怎么原来是伤在手上啊?”
二少爷这两日因着受伤后福不浅,撒娇正在兴头上,眼睛一瞟,手一甩飞过去一本书,“要你多嘴!”
贝勒爷饶他是病秧子不予计较,嘿嘿一笑对着子虚打了个招呼后自顾自坐下,细细打量了下床上的好友,脸色虽苍白精神倒不错,明明病着,却看着愈发清隽。
贝勒爷掸了掸袍脚收了扇子颇有些不忿,“你受着一回伤嫂夫人不知哭掉了几缸泪,那天我也有这福气有个姑娘为我哭上一哭便好了”
周慕筠吞下最后一口药漱了口,道:“您这红颜知己遍天下,还怕找不着人为您提心?”
瑞麒摇头晃脑,语气无不酸涩,“您这是身处温柔乡不晓得咱们的难处,红颜知己都是浮云,拿钱买来的哪有真心?”
周慕筠看了看瑞麒身后空空如也的位置,想到了什么,故意道:“再不济不是还有秀秀吗?怎么搞得跟孤家寡人似的?”
果然,提到秀秀,瑞麒即刻扭了头道:“哼,那丫头,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