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无忧虑地说：“老二，你别忘了，前两天我去布吉谈生意那个遭遇。”
程旭东说：“根本就是两码事，不可同日而语。那是人家盯上你了，摆好阵势，请君入瓮；这不一样，是人家搞宋建华――是不是还两说；就算是，跟我俩也没有关系，你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我靠，这社会是怎么了，老二开始教训老大啦。
不过我乐意。他说得越狠，我越放心，越有安全感。
但是，午夜时分的的士佬缺乏安全感，一听说俩男人要去西乡码头，纷纷摇头，有的说要收工睡觉了，有的说宵夜时间到了，最离谱的是，有一个说要去换发动机活塞――凌晨3点，有汽修厂开门吗？换活塞这借口太蹩脚，不如说去哪个发廊搞活塞运动真实可信。
好容易有一个肯去，张口要1百――正常价位只有它的三分之一不到。
物以稀为贵，我们答应了他。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为自己近似于敲诈的行为辩护：“老板，你们不知道，前俩月，那儿发生过一起案子，一个同行被三个男的骗过去，钱抢了，人杀了，尸体扔到海里，案子到现在都没破。”
程旭东说：“那不是三个嘛，我们才两个。”
司机说：“甭说两个，就是一个，只要起了坏心眼，我们都没办法抵挡。你们说，这1百块钱赚得容易吗？”
我说：“疑者不送，送者不疑。”
司机说：“要不是看你俩面相比较和善，给2百都不去。”说得我们既骄傲又自卑。
别人夸你面相和善，虽然不等于给你贴上好人标签，但至少说明你没有侵略性；没有侵略性，同时也意味着你软弱可欺。
到了西乡码头，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打宋建华的手机，关机；打先前打过来的那个号码，对方说，顺着海边的路，一直往前开。但司机坚决不往前开，没有半点商量余地，加钱都不开。
我说：“师傅，你在这儿等我们行不行？回头再给你1百，你把我们再送回去。”
司机说：“等你们可以，但不能在这儿等。”
我冲他扬扬挎包，说：“我包里装着钱都不怕，你怕啥！”
司机说：“我退到有路灯的地方等你们。”
我说：“那行吧。老二，你把他号码记下来。师傅，我们办完事打电话给你。”
凉凉的海风带着浓浓的腥味扑面而来。饶是喝了酒，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高大的椰树在深蓝的夜空留下黑色的剪影，呈现出一种富有诗意的美。
我和程旭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海边的路上，感觉一点都不爽。说是路，其实就是滩涂荒野上的两道车辙，上面既有大大小小的坑，还石子沙子，没走几步，鞋子就开始硌脚了。
不知走了多久，对方打电话过来：“刘老板，到了哪里？”
我说：“到西乡码头后，的士不肯来，我现在走路过来，不知道是哪里。”
他说：“你几个人？”
我说：“两个，还有一个朋友。”
他说：“没有别人了？”
我说：“没有了。还要走多远？”
他不说多远，只说一直往前走，很快就到了。
一边是深不可测的墨黑的海水，一边是一人来高的漆黑的灌木丛，脚下是起伏不平的野路，我和程旭东默默地走着，再也没有心情说话了。
别看平常，我和程旭东在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间摇摆，但此刻，我俩是坚定的唯心主义者，你说灌木丛后面有鬼，我们信，你说海里有怪，还是信。
又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突然出现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喂！”把我和程旭东吓了一跳。
程旭东甚至叫出了声，“妈呀。”抢前一步拉住我的胳膊。我本来没他吓得狠，他一拉我，把我也吓到他那个地步了。
身后的人说：“别怕，我是老大派来给你们带路的。”几步走到我们前头。
还好，这是人，不是鬼，也不是怪。
我埋怨说：“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把我们吓一跳。”
他嘿嘿一笑，说：“刚才在码头，我看着你俩下了的士，然后就一直跟在你们后面。”
我说：“你可够阴险的。”
他阴恻恻地笑。似乎为吓着我们而得意。
我说：“宋老板怎么了？”
他说：“别着急，见到你就知道了。”
很快，前面出现一个下坎，落差大概有三四米，走下坎，是一片空地，空地上停着一辆白色面包车，站着五六个人。
这地方够隐蔽的，即便在白天，从远处也看不到这儿有车有人。除非走到跟前来。
我对白色面包车素来没有好感，心里先自哆嗦了一下。镇定下来后，开始挨个瞅那几个人，瞅来瞅去，没有发现哪个是宋建华。
对面有一个人往前走了几步，说：“刘老板，钱带来没有？”
听声音，这人就是给我打电话的那个；看架势，是这一群人的老大。
我拍拍挎包：“带来了。”
团伙老大又走几步，到我跟前，手一伸：“把钱给我！”
我正要给他，程旭东说：“慢着，这钱是宋老板要的，我们得见着他的人，他说给你就给你。”
团伙老大说：“也行，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手搁嘴里打了个呼哨，哨声激越清扬，穿透夜空，惊起海鹭无数。
手下听到呼哨，马上有两个上到面包车，从里面推出一个人，然后一边一个架着他往这边走。
被架在中间的这个人，佝腰塌背，步履蹒跚。看着像宋建华，再看又不像，觉得不像又看，又看又觉得像。
我试探地说：“是宋老板吗？”
那人说：“老刘，是我。”
凭他的声音，我能确定，这就是宋建华。虽然他的声音和平常差了很多。
据科学家说，声音像指纹一样，也有“纹路”，每个人的声音都有属于他自己的独特的纹路，在确认身份方面，声纹的可靠性比指纹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概是怕我不相信，团伙老大拿出一只手电筒，摁亮照在宋建华脸上。
这一照把我惊呆了。这是一张怎样的脸哟，上面红一块青一块，两颊肿得跟猪头一样，眼睛干脆肿成了一线天。
我说：“怎么会这样？”
宋建华摆摆手，艰难地说：“老刘，把钱给他们。”
我说：“10万？”
宋建华说：“10万。”
我对团伙老大说：“你把手电筒照过来。”
在电筒的照射下，我先拿出一张报纸铺在地上，再把钱拿出来，在报纸上堆成一座小山。
“你数数。”我指着地上的钱山，对团伙老大说。
“你数！”他说。
数钱我不内行，数来数去，慢得出奇。程旭东主动蹲下来帮我数。团伙老大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
很快，10万块钱数清，被分成10垛，整整齐齐码在报纸里。
团伙老大接过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塞给宋建华，说：“宋老板，这事就算完了。”又打了个呼哨。手下一个二个上了面包车。
我说：“慢！”
团伙老大回头说：“刘老板，你还有什么事？”
我说：“能不能捎我们一程，这段路太难走。”
团伙老大哈哈大笑：“当然可以。”手一伸，“每人1千，一共3千。”
我一咬牙：“每人一百，一共3百。”
老大说：“买卖不成仁义在，拜拜！”
白色面包车扬长而去。
我，程旭东，宋建华，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夜色似乎更黑了。四周安静下来。因为安静，出现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
我说：“老宋，究竟怎么回事？”
宋建华说：“老刘，谢谢你！”
我说：“大恩不言谢。”一想不妥，这话不是我该说的，赶紧说，“都是朋友，谁能没个三长两短。”再想还是不妥，赶紧又说，“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事情过去就好了。”
宋建华说：“老刘，你带吃的了吗，我一天多没有吃东西了。”
我说：“有酒，有二锅头，成吗？”
宋建华说：“成，赶紧给我喝两口，我身上冷得不行。”
我把酒递给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肩上；程旭东也把衬衣脱下来，围在他腰上。
宋建华喝下几口酒，精神好了很多，指着程旭东说：“这哥们是？”
我说：“这哥们不是外人，他叫程旭东，是蒯新民的大舅哥。今天多亏他。你这10万要得急，我凑不齐，就给程旭东打了电话，他二话不说，带着钱就过来了。”
宋建华说：“哥们，大恩不言谢！”
程旭东心里肯定美滋滋的，嘴上说：“老宋，不说这些，咱们先离开这儿。”
我说：“对，先离开这儿。老宋，你能走路吗？
宋建华说：“恐怕走不了。”
我说：“老宋，我背你！背不动了，再让程旭东替。老二，你给那个的士佬打电话，让他往海边开――不行，就出3百块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士佬在3百块钱的诱惑下，奋不顾身地往这边赶过来。
我把宋建华背上坎，原地停下来。很快，雪亮的车灯照到这边，的士到了。等它下坎调头上来，我把宋建华扶进车里。我们开始往回赶。
程旭东问司机：“师傅，从码头到这边，大概多远？”
司机说：“七八百米吧，大差不差。”
程旭东说：“你要不来，这段路恐怕得走到天亮。”
我说：“能不来吗，就是下刀子也得来呀，一下就挣3百块钱，加刚才那1百，就是4百。今晚可赚大发了。”
司机说：“我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才挣到这个钱。对了，老板，现在是回上合，还是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