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不舍得花钱,车间通风排气做得都不到位,很难长时间停留。老板把我们领到办公室。
老板姓李,看不出年纪,但看得出来,是个客气人,话没说,人先笑,那种热情既让你感动,也让你无所适从。
老冯说:“老李,你把模具找出来,让我们公司的工程师看看。”
这是事先说好的,由我冒充老冯他们公司的工程师,以免这个李老板反感。
李老板说:“你们等着,我去看看。”
过一会,他回来了,说模具堆在仓库里,得现找。
我们起身来到仓库。
说是仓库,不过是车间旁边搭就的铁皮棚子,里面堆着大大小小几百套模具。
我和老冯傻了眼。这得找到啥时候!
李老板说:“冯总,你们到办公室喝茶,我让工人过来找。”
老冯说:“得多长时间。”
李老板说:“运气好的话,半个钟;运气不好,整个都得翻一遍,至少也得两三个小时。”
老冯说:“你找吧,找到了给我们电话。”
李老板说:“你们去哪儿?”
老冯说:“找个地方喝茶。这味道,谁受得了。”
事情至此,我心里基本上有准成了。估计这李老板想把我们支开,好在模具上做手脚,掩盖偷偷生产的痕迹。很简单,长期不用的模具,都要抹上厚厚的黄油,以防止生锈受损。正在生产的则不用。他想背着我们在模具里抹上黄油。
老冯当然不知道这一套把戏。他如果有前语文老师肖老板的精明劲,就应该守在现场,这样李老板就没法做手脚。
我明白这套把戏,但不打算告诉老冯。模具已经报废,就算把这个李老板胖揍一顿,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两个有“原罪”的家伙发生冲突,只能私了;在别人的地盘上跟人私了,老冯占不到半点便宜。既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出了车间,老冯说:“上车!”
我说:“去哪儿?”
老冯说:“去哪儿都比待在这儿强,再待下去,都要窒息了。”
我说:“你看车间那些工人,人家可是一天待到晚。”
老冯说:“他们是习惯成自然。你说,不好好在家种地,非要背井离乡受这个罪,何苦!”
这事就不好说了,我只能选择闭嘴。
我甚至开始同情那个李老板,工人成天在那个环境中忙碌,他何尝不是。惟愿他早日发财,早日回家。
老冯把皮卡开得飞快,转眼,到了一座楼跟前,楼顶三个大字,桃花源。
这地方我来过,是跟朝阳厂老板宋建华来的。
我揣着明白装糊涂:“老冯,这是啥地方,茶馆吗?”
老冯说:“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下车,快活去!”
凡事都有个度,再装就不合适了。我说:“老冯,那天孔太不是有言在先嘛,搞活动可以,不能搞到桑拿歌厅。”
老冯不以为然:“孔太管管老孔也就罢了,还能管到我们?事实上,段虹连老孔也管不了;因为管不了,她才有那么多牢骚话。我们两家住得近,他们家啥情况我一清二楚。告诉你,老刘,老孔两口子打架,十有八九都是我去劝架。”
我说:“看不出来呀,老孔还挺那个嘛。”
老冯说:“所以嘛,世上才有这个词,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说:“这种地方你经常来?”
他说:“赶上来这边办事,就过来放松一下;现在张小锦不怀孕了嘛,来得就勤了点。”
在桃花源,我有一个熟人,就是那个小腹纹着蝴蝶的姑娘。我既盼着她出现,又害怕她出现。她如果出现,如果跟我相认,那我在老冯面前,就彻底成了伪君子。
其实,除了那只蝴蝶,她的长相我已经忘了。
一群姑娘跟在妈咪后面进来,在射灯下站成整齐的一排。我盯着她们的腹部猛看,还好,没有看到那只蝴蝶。可是,也有一种失落。
老冯扭头看我:“你先挑。”
我说:“你先挑。”
老冯说:“你是我的客人,你先挑。”
我拗不过,胡乱指了一个。
进到房间,姑娘催我:“脱吧。”自己也迫不及待地脱。
我说:“慢!”
她说:“老板,什么事?”
我说:“我想换一个。”
她很不高兴:“既然不喜欢,为什么刚才又叫?”
我想这事跟她说不着,掏出一百块钱递过去:“这样行了吧。”
她没有收钱,但脾气好了很多:“说吧,想换谁,我给你带个话。”
我说:“我不知道名字。”
她说:“我们这儿都说号码,不说名字,你告诉我号码就行了。”20
“号码也不记得了,”我指指姑娘的腹部,“她这儿纹了一只蝴蝶,挺大。”
“嗨,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姑娘笑了,“她叫阿兰,是我老乡。等着啊,我这就帮你叫去。”
阿兰进来,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说:“老板,你认识我?”
我朝她腹部扫一眼,记忆中的蝴蝶还在。没错,是她。
“阿兰,不记得我了?”我说。
“对不起,真不记得了。”她小心地说。
我靠,啥记性,连阿紫的十分之一都不如。也不能都怪她,说明我没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说:“你妈的风湿好些没有?”
阿兰张大了嘴巴:“你,你?”
我一边脱衣裳,一边说:“我记得你说要买房子,买了房子要把你妈接过来住。”
“你”了半天,她欢呼起来:“想起来啦,你夏天来过。”
我说:“啥记性!把浴巾拿过来。”
她去浴室把浴巾拿过来,我说:“转身,别看!”
阿兰老老实实转身,说:“要不要一起冲?”
我说:“不要!你先攒点劲,等会好好给我按,这段时间,把我累惨了。”
真的累惨了,从身到心;从买房那天到现在就没有放松过。
冲完凉,我趴在床上,阿兰倾尽全力按。房间里虽然开着空调,她额头上依然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当然不会让她白按。
“兰呀,上次来,听你说要买房,买了没有?”
她说:“没有,钱没攒够。”
我说:“东莞房子什么价?”
她想了想,说:“好一点的地段,4千多吧。”
我翻过身,盯着她,认真地说:“你明天请假,马上去,挑最好的楼盘,最好的房子,马上买!”
她说:“为什么?”
我说:“你要信我,就赶紧去买。”
她说:“我钱不够。”
我说:“现在买房,很少有人付全款,都是找银行贷款。1平米4千,3房2厅120平米,总价在50万,首付最低3成,得15万,加上其它费用,18万――18万你有吧?”
她不置可否。
我说:“如果没有,就找朋友借,找同事借。”
她小声说:“我有。”
我说:“就是嘛,做这个,怎么会连18万都没有。”
她并不计较我的说法:“我不知道怎么找银行贷款,人家会不会不贷给我呀?”
我说:“银行在售楼处有点,你这边下单,那边他就主动贷给你了,只需要你出具一个收入证明――你可以找以前打工的厂子出。”
她说:“以前的厂子肯定不会出的,我们辞工的时候,把老板得罪了。”
我想起了李老板的厂子,在他那血汗工厂打工,纯粹是慢性自杀,还真不如在这桃花源里讨生活。心里涌起对阿兰的同情,说:“如果没地方出证明,我找人给你出,我有朋友在这边开工厂。”
宋建华的朋友朱老板是半个本地人,在这边开的有塑胶厂,上次来桃花源,就是在他厂里试完模过来的。宋建华老头子于朱老板有恩,我于宋建华有恩。出证明这事简单,几个电话就行,应该不超过3个。
阿兰惊喜地说:“谢谢你,谢谢你!”手上不觉使上了劲。
我说:“你练过武还是咋地,恁大劲!”
她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也不知道。
也许是出于助人的本能,和善良的天性。并非抬高自己。一般人面对弱者,面对更弱者,通常都会这样。
我想了想,说:“大家挣钱都不容易,因为不容易,所以在买房这种花钱多的地方一定要弄准,少花冤枉钱。”
又把陈宝珠的理论搬出来,说,东莞的房子几年之内最少上万。听得阿兰直咂舌,说:“4千我都嫌贵,老家才1千多,上万肯定买不起啦。”
我说:“正是因为将来买不起,所以现在才要抓紧时间买。老家的房子是便宜,可是它不治风湿。”
又把自己买房的经历,特别是仅仅两天时间就增加了30万的纸面财富,和盘托出。阿兰很受启发,也很受鼓舞,说:“反正大姨妈要来了,我从明天开始请假,去看房子。”
我说:“大姨妈不来,还不能请假?”
她说:“是啊。”
我靠,这桃花源并不是真的桃花源,比血汗工厂强不到哪儿。
我说:“长假期间,各楼盘都会推出打折活动,这是最好的时机,千万不要错过。”
态度之殷切,恐怕开发商听了,都会为之动容,免费送一套房子给我。
话说多了累。做完阿兰的思想工作,我不知不觉睡着了。